第41章影动情间
晨光方透，宿雾未散，天光在剑门山腰洒下一道浅白。
一大早，客栈便已喧哗热闹，脚步声与低语交错传来，扰人清梦。柳朝闻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却是叶尘一双带笑的眸子，清澈如潭，又仿佛暗藏千言万语。二人四目相对，竟都有些怔忡。昨夜情动，虽未逾越雷池半步，但那一场缱绻温存，仍令人心中难掩羞涩与忐忑。
云卿清朗的嗓音适时从门外传来：“朝闻，叶兄，该起身了！老君门和天琴山庄的人都到了，莫要让人久候！”
柳朝闻闻言一惊，倏地从榻上坐起。他竟未曾听说，老君门所请的援手，竟是天琴山庄。思及一月前蓝四道亲至逼婚之事，那日情形犹在眼前，而今若天琴山庄之人当面与叶尘相见，倘若再出言试探，逼问他与蓝文茵之事……他心中便涌上一股说不清的慌乱。他不敢想叶尘会作何反应，也不愿在叶尘面前被人牵着鼻子走。念及于此，他眼神微乱，不觉低下头去，面颊间泛起一丝难掩的绯色。叶尘却并不知他心中翻涌，只当他是仍在为昨夜之事面露羞赧，唇角微扬，眸光里漾着几分笑意。他抬手轻轻握住柳朝闻的指尖，语气中隐带一丝狡黠笑意：“我们出去吧。”
二人整理衣襟，洗漱完毕，这才踏下楼去。
楼外，老君门弟子早已聚集多时，沈君心与萧逸立于门前，神情肃然，见柳朝闻与叶尘并肩而出，不约而同向二人略一点头，虽未言语，神色之间却皆流露出些许复杂意味。柳朝闻此时心中极为忐忑，一时间觉得这二人眼神也有些奇怪。
就在这时，街头忽然传来阵阵金玉相击之声，伴随而来的还有丝竹之乐，竟是一行人簇拥着华丽马车，缓缓行至客栈门前，排场十足。
人群缓缓分开，蓝仲翔衣冠华美，绣金镶玉的长袍在晨光之中熠熠生辉。他眉宇高扬，神态骄傲，目光缓缓扫过众人，颇有睥睨四方之势。
蓝文茵跟随在父亲身侧，面上虽不失礼仪，但眉宇间难掩几分羞涩与尴尬，她偷偷瞥了一眼柳朝闻，随即迅速垂下眼眸，满脸晕红。
蓝仲翔朗声道：“今日老夫亲至，只为协助诸位揭开巫毒教与昆弥教的阴谋，还剑门山一片清净。诸位侠义之士能聚于此处，实是武林之幸，剑门之幸！”他这一番言语，语调虽慷慨激昂，但眉目之间却透着掩不住的自得。
萧逸轻声对沈君心耳语道：“此人当真名利熏心，如此阵仗，只怕西南方圆百里都知晓他来了。”
沈君心皱眉不语，只轻轻摇头，她虽也瞧不上蓝仲翔的飞扬跋扈，但父亲毕竟与老庄主交好，她必然不能失了礼数，况且这西南之境，唯天琴山庄独大，去求他们出山协助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遂掩去了眸中的鄙色，面上仍是淡淡含笑。
叶尘早就知道天琴山庄与巫毒教相勾结，此时只是淡淡扫了一眼蓝仲翔，眼底一丝嘲弄转瞬即逝，随即恢复了一贯的温和神色，侧身对柳朝闻低声道：“这位蓝庄主，当真是不遗余力啊。”
柳朝闻唇角动了动，独他心中忐忑不定，生怕他们再说起结亲之事，故而一直待沈君心将人都迎入客栈，他不得已方才向前一步，微笑拱手：“蓝庄主远道而来，有劳了。”
蓝仲翔瞥了他一眼，本不欲搭理，忽又瞧见了柳朝闻背后的黑色陌刀，这才又上下打量了柳朝闻一番，神色稍霁，竟带了几分倨傲地道：“你就是……敕封庄的柳朝闻？茵茵曾多次蒙你援手，老夫亦是感念在心。此番老夫出山，也算是代茵茵还你这一场人情。”
柳朝闻眉头轻蹙，还没说话，蓝文茵忍不住拉了蓝仲翔的袖子，忍着难堪低声道：“爹爹……你别乱说。”蓝仲翔却丝毫不以为意，只高昂着下巴，傲然立于原地，似在等待柳朝闻拜谢。
沈君心暗叹了一声，忙引开话题，客气地一拱手：“闲话莫谈，还请蓝庄主同进厅中，共议明日进山之事罢。”
蓝仲翔眼见众人簇拥，满意地点点头，大袖一挥，率先踏入厅中，随行弟子跟随其后，众人方缓缓鱼贯而入，客栈内一时热闹喧哗起来。
云卿见状，笑意盈盈地凑至柳朝闻耳边道：“蓝庄主如此风采，怕是生恐别人不知他是姚州第一人物呢。对了，老君门凭借关系请出蓝家，本来要约在剑门山下玉虚宗的营地。可这老头子嫌弃山中多虫兽，不堪居住为由，愣是让老君门在这人满为患的客栈中给他挤出了一间上房……”
柳朝闻闻言亦觉可笑，却仍保持着礼仪，跟在众人身后入了大厅。
不久，玉虚宗亦遣人赶至客栈，众人仔细商议片刻，最终确定入山顺序：柳朝闻与玉虚宗诸人居前，六阳老鬼与史天雄率人居中，老君门与天琴山庄殿后。
方才议定，尚未散去，却听门口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轻灵又带着些许调皮，众人齐齐望去，便见门口斜斜倚着一名身穿鹅黄衣衫的年轻女子。她身段轻盈，柳眉凤目，唇边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一双杏眼笑盈盈地扫过厅内诸人，目光所及，竟令人心头微微一颤。
此女正是万荷岛的蚩欢，她与海棠容貌极为相似，往往被人错认，以为是同胞姐妹。然而蚩欢的眉眼间却多了几分妩媚狡黠，与海棠端庄大气的模样截然不同，亦没有海棠脸上的红色胎记。别人认不出他，叶尘确是眸中一暗，下意识摸出了袖中所藏暗器。
只见她一手掩口而笑，遂语气轻松道：“你们也未免太过谨慎了些，我们万荷岛邀诸位前来和谈，自然不会暗设陷阱。”
厅中众人一听此话，各人反应不一。柳朝闻此番虽是初次见到蚩欢真容，却已认出了此人恐怕就是叶尘口中的黄衣女，而非海棠；沈君心则微微蹙眉，暗道海棠姑娘怎的与往日所见性格迥异；萧逸自小在江南长大，对于万荷岛自有一股天然好感，只是见沈君心面色有异，一时也不敢说话。反倒是蓝仲翔先行开了口，只见他面上仍作出一副傲然的模样，不屑地冷哼道：“小姑娘家口气倒不小，你万荷岛素来与剑门派交好，那剑门派虐杀玉虚宗首徒之事尚未有定论，你们却又如何干净了？”
蚩欢眉眼弯弯，毫不示弱地轻声道：“蓝庄主说得轻巧，您天琴山庄若是真心相助玉虚宗，也不至于来了半日仍在这小客栈之中闲话家常，连玉虚宗的大营也不敢轻易踏足。如此举止，怕不是另有打算罢？”
蓝仲翔脸色一沉，正欲发作，却听院中一人朗声一笑，缓步踏出道：“姑娘这番话说得虽伶俐，却不免有些放肆了。”
众人纷纷转头望去，只见院中立着一个中年道人，长衫素净，腰悬青铜古剑，剑眉星目，一副温润如玉之姿，举手投足之间，却透出几分睥睨天下的锐气。
玉虚宗的弟子见到此人，纷纷上前行礼，口称“拜见六师叔”。在场诸人方才意识到此人恐就是玉虚宗的第六剑——吞泉剑武乘。
江湖中素有传言，武乘喜好兵书阵图，最擅以易理推演阵法。如今众人见他亲至，便知此行玉虚宗已无回旋之意，便是和谈不成，凭武乘之能，也必定要破了万荷岛那座杏坛八佾阵。
武乘缓步踏前，眼神凌厉扫过蚩欢，淡淡说道：“玉虚宗与剑门派之间恩怨未了，如今姑娘一言便将此事轻描淡写，我玉虚宗与诸位同道倒真是要好生领教一下万荷岛的诚意了。”
蚩欢唇角一勾，毫不退让，娇声道：“我万荷岛乃诚心要约和谈，玉虚宗素来名门正派，却如此多疑多虑，当真让人失望。”
武乘微微一笑，轻轻抬手之间，一道剑气倏忽破空而出，霎时间，蚩欢耳畔一缕发丝无声飘落。厅内诸人未及反应，已见那道剑气收敛归鞘，众人心头俱是一震。
武乘面色依旧平静如水，只缓缓道：“姑娘既然敢出口不逊，想必也有本事应对下一剑，不妨再多言几句试试？”
蚩欢脸色一白，神色间虽强作镇定，却再不复方才轻佻模样，微微抿了抿唇，终究是忍气吞声未再接话。
沈君心与萧逸彼此交换了个眼色，心中皆对武乘的剑法暗自钦佩；而柳朝闻神情未变，却下意识握住了叶尘的手，他二人互望了一眼，心下都觉痛快。此等恶女，也该让人好好教训一番。
此时蓝仲翔却心头暗惊，原本以为武乘名头虽大，却左不过是一介文弱书生，未曾想他剑法竟如此出神入化，面上不禁更加冷沉，暗暗忖道：看来今日想借万荷岛之势，暗中与巫毒教联手设伏，还需更加谨慎小心，莫让人瞧出端倪。
厅中气氛一时颇为凝滞，武乘冷然扫了众人一眼，沉声道：“今日之议，事关重大，各位切不可心存侥幸，更不可轻信旁人妄言，以免落入圈套，后悔莫及。”
蚩欢闻言，微微一笑，虽未再多言，目光却阴沉了几分，心中更是暗暗记下了武乘此人。
柳朝闻见此情形，不欲多生事端，遂朗声打圆场道：“既然人齐事定，便请诸位稍事休息，明日一早即行入山，切莫误了时辰。”
众人闻言，皆纷纷起身各自散去，只蚩欢留在厅内，眸光悠悠地望着柳朝闻与叶尘并肩而行的背影，唇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忽听她一声冷哼，语气里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的调侃与怜悯：“傻大个儿，我若是你，便离你身旁那位好看的小郎君远些才好——不然啊，只怕哪日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厅中本就静，蚩欢这一语不轻不重，却仿佛一滴墨落清水，引得空气都微微紧绷。
柳朝闻闻言脚步一顿，缓缓转过身来，面上神情却不动声色。他眸光微敛，冷静地将叶尘挡在身后，语调沉而不怒：“姑娘怕不是管得太宽了？”
蚩欢却似毫不在意，只是盈盈一笑，语气中却带出一丝刺骨的凉意：“我这人命薄，活得不长，便常替旁人多想几步。你年纪轻轻、风头正盛，我是怕你日后……连个收尸的人都找不着罢了。”
她顿了顿，目光越过柳朝闻肩头，落在叶尘脸上。眼神不狠，语气却像挑钩一样轻轻一拨：“你身边这位，唇红齿白、心思却不比旁人浅。你便真以为他是个良人？呵……有时候，人越坏啊，倒越善装无辜。”
柳朝闻听到此处，眉心已蹙，眼神微寒：“姑娘若是为那日在林中之事怀恨于心，大可冲着我来便是。”
蚩欢却摇头失笑：“你这傻子，偏是个好心肠。”她声音低了几分，仿佛无意感叹，“我若有你这副好脾气，兴许……”
说到此处，她忽又仰头望向横梁，似是感慨：“有些人啊，面上无事，背地里不知多少人死在他手上，偏就装得干干净净。我倒是佩服——你一个名门正派的大弟子，居然就这么信得过他？你可知他是谁？又做过什么？”
柳朝闻不语，眼神冷了几分，却并未动怒。幸而那日叶尘与他先说了过往之事，此时方不会被这女子牵着鼻子走。他侧头看了一眼叶尘，却见他也瞧着自己，眼光中有一抹他未曾读懂的内容。他悄然在背后轻轻握住了叶尘的手，朝他淡淡一笑。
蚩欢却好像看到了什么好笑之事，只是她似乎也无意揭破此事一般，忽然收了眼中微光，倏地一转话头，忽然笑道：“罢了，我自知多嘴。”她伸了个懒腰，声音又变得轻巧：“说正事吧，海棠姐姐吩咐我来，是想问问柳公子——今日可有空？她想与你先见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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