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昆弥教主
柳朝闻越行越急，转瞬已入杉林深处。林木幽深，寒意愈盛，耳畔不时传来杜宇啼声，若有若无，如泣如诉。他忽地驻足，仰首望去。只见斜阳透过密密杉针，点点金辉洒落林间，恍若一束束纤纤丝线，将天地织就为一幅静谧画卷。风过枝动，光影亦随之轻颤，如心头思绪，难以平复。他缓缓阖目，强自按捺心火。气息初时粗重，渐而绵长，心中那股无名之怒，亦似被林风携去，渐归沉静。只是平静之后，悔意如暗流翻涌，绵绵不绝地浮将上来。
他其实也不知，方才为何动怒得那般急烈。明明才与叶尘方才剖白心意，怎竟如此经不起试探与疏离？他记得叶尘说过：“若有一日走散了，也便是缘分尽了。”这话当时听来似是随口之语，今时回想，却字字如针，深扎心间。那人到底……是随口呢，还是早已有断意之心？他不敢深想。越是思及此处，越觉心中如覆冰水，一步难移。
情之一字，于旁人或许是风花雪月，于他，却似深潭中火，一旦沉沦，便无处容身。他轻轻一叹，终是转身欲归，只是心念未竟，忽觉身后一缕异风掠至。
那风非自然之动，而是破空而来的劲力，其势如怒蛟扑浪，直扑后心。柳朝闻心头骤凛，尚未回身，只觉劲风已至发际。
电光石火之间，未及拔刀，一道乌影已自林影中破空疾甩而出——竟是一条丈许长的软鞭，鞭梢如蛇吐信，挟风带响，直卷咽喉！
柳朝闻脚尖轻点，侧身避过鞭影，只觉耳畔风声凌厉，鞭梢几乎擦着面颊掠过，凌空带起几片残叶。他尚未站稳，对方又是一鞭扫来，鞭势如虹，锐不可当，竟似毒龙出洞，瞬息之间已封了他的去路。他心头一凛，这女子鞭法极是诡谲，非中原常见招式，招招直奔周身大穴，且隐含刁钻的内劲，不可大意。当下他腰间墨咫已然出鞘，一道乌黑刀影随腕势破空而出，挡住那疾如电闪的一击。
“叮”的一声脆响，墨咫与鞭梢相触，顿时火星迸射，鞭身震荡，柳朝闻虎口微微发麻，心中更觉惊讶。中原武学向来讲究刚柔相济，而此人出手狠辣刚猛之中竟又夹着丝丝阴柔诡秘，显然来历不凡。
那女子不待他缓气，素腕微转，长鞭顿时如活物般缠绕而上，瞬息之间已幻化出数道鞭影，如风卷流云，将他团团围困其中。柳朝闻心中暗叹一声厉害，足下连踏，破风刀法瞬间展开，刀势绵延如潮涌，一招“疏雨缠灯”施出，刀影与鞭影交织缠斗，竟似化作漫天烟雨，将对方攻势化解大半。
那女子见状，忽然冷笑一声，纤手猛地一抖，鞭梢竟如蛇信般一分为二，疾如迅雷，直袭柳朝闻双眼。柳朝闻骇然，脚步急退，旋即刀锋疾转，刀光横扫，硬以“横枝倒挂”挡开那分袭左右的鞭影。但那女子出招极快，不等他换气，手腕翻飞，鞭影顿如骤雨般疾攻而至，顷刻间漫天鞭影织成细密牢笼，竟欲将他缚于鞭中。柳朝闻再不犹豫，足尖一点，腾身而起，半空中刀势一展，竟使出一招“断桥惊鸿”，刀如虹光破雾，斜劈而下，刚猛中带着几分凌厉气势。
那女子亦未料到柳朝闻刀法之快，顿时神色微变，回腕收鞭，以巧妙劲力荡开那凌厉刀风。但柳朝闻此刻已不容她回神，刀势顺势一转，刹那间又施展一招“蟠龙反噬”，刀影如游龙翻腾，借势反攻回去，紧贴对方鞭梢而上，直袭她腕脉。
女子见他来势迅疾，脚步连退，鞭身抖动，化作无数波浪般的鞭花，将身前护得滴水不漏。柳朝闻刀光如电，足下生风，不断抢攻，却始终无法破开那密织鞭网，心中不禁暗暗惊叹，对方武功之诡异，果真不同凡响。
斗到酣处，那女子忽而冷冷一笑，左掌轻扬，数道银针倏地射出。柳朝闻微微一愣，旋即身形急转，以一招“潋月斜光”侧身避开，却也给对方留了空隙。女子鞭势骤然加疾，鞭梢直取他胸口“膻中”要穴，速度竟比方才更快了几分。柳朝闻暗道不妙，心中冷静沉稳，刀锋忽然斜斩而出，一招“裂云断空”顺势劈出，刀气纵横，竟硬生生斩开那疾掠而来的长鞭。女子大惊，欲抽身退开，却已不及，刀锋转瞬逼至，劈向她咽喉之处。
刀锋堪堪触及颈项，那女子再不敢轻举妄动，素手一抬，手中长鞭垂落于地，缓缓举手示意罢斗。柳朝闻刀尖未曾稍移半寸，目光冰冷地凝视于她，沉声道：“阁下到底何人？何故偷袭于我？”
女子冷笑一声，眼神中忽然闪过一丝异色，开口更是奇特，似是南疆口音：“敕封庄的刀法，果然名不虚传，柳少侠名动江湖，今日一见，倒也不算虚妄。”她神情略带不屑，却又隐隐夹杂几分赞叹。
柳朝闻目光沉凝，手中墨咫未动，冷然道：“姑娘尚未回答我之所问。”
女子冷笑道：“你放心，我今日来，并非要你性命，若真是杀你，适才在你走神之时便以蛊虫夺你性命了！”
柳朝闻心下微动，淡淡道：“这么说……姑娘是巫毒教还是昆弥教中人？”
女子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恢复镇定，笑道：“柳少侠果然心思敏捷，本宫……”她顿了顿，自嘲一笑，“我便是你敕封庄号召中原武林剿灭的——玉玲珑。”言罢，她足尖一抬，长鞭骤然凌空飞起，瞬间入手。
柳朝闻心中一惊，手中墨咫不觉一紧，目中杀意顿生：“你便是玉玲珑？昆弥教教主？”
玉玲珑嘴角噙着冷笑，淡淡道：“不错，正是本宫。你若想杀我报仇，此时动手最好不过，只不过——”她微顿了一顿，眸光似冰，“你那位师弟的惨死，却非本宫所为，杀他之人另有其人，你若杀了我，只教真正仇家心头大快罢了！”
柳朝闻冷笑一声，目光锐利如刀：“你的昆弥教以尸毒炼制活死人，害死无数无辜，我师弟虽非你亲手所杀，却也是你昆弥教种下的孽债！”
玉玲珑不置可否，冷然道：“你说昆弥教残害百姓，倒也不假，但你以为，本宫创立昆弥教，真是只为一己私欲么？”她眼中掠过一丝悲凉，“昆弥教虽是我蒙氏一手创立，但背后真正操控之人，却是那巫毒教。”
柳朝闻眉头一蹙，眼下他除了知晓巫毒教之名，以及少主查若堂外，对此魔教一无所知，眼下见这玉玲珑大有一吐为快之意，便强行按捺下了杀意，阖了阖目，沉声道：“你接着说。”
玉玲珑冷冷一笑，道：“巫毒教乃是来自海外异域，百余年前传入中土，教中善使邪毒异蛊，行事狠辣凶残。如今这代教主名叫查克翰，武功诡谲莫测，更有一圣物名曰‘巫毒娃娃’，以人皮制成，上书邪门秘法，惑人心智。教徒每逢十月初一围瀑沐浴，净身后入庙取那巫毒娃娃，乞求秘术应验所求，邪祟至极。巫毒教更以尸毒膏控制人心，被尸毒所害之人内力尽废，三月之间必然尸斑浮现，化为无知无觉的活死人，任由驱使。”
柳朝闻听她所言心中大震，不觉冷然道：“原来如此，你昆弥教受巫毒教驱使，才借此邪毒之术祸乱江湖！”
玉玲珑惨然一笑，道：“本宫确是自愿受制于巫毒教，但其中缘由，你却未必知晓。”她目中带着怨毒与无奈，缓缓续道，“我本名独迦罗，乃蒙舍诏首领之长姐。蒙舍诏落后不堪，我弟弟又昏庸无能，偏守一隅之地，本宫不甘被困于穷乡僻壤，遂借巫毒教之力开创昆弥教，欲一统六诏之地。巫毒教亦想借我昆弥教之力，图谋入侵中原，遂倾全力扶持本宫。”
柳朝闻默然良久，心下终于明了：“你昆弥教弟子所害之人，实则都是中了巫毒教的尸毒膏？”
玉玲珑点头叹道：“正是如此。巫毒教派出费郸骁、阴阳二老、雌雄夜叉等人，监控昆弥教行事。他使巫毒教的秘术‘锁魂儡锋’，便是将江湖高手以活人练就，炼成之后称为‘药人’，无知无识，只保留生前所学武功，只要尸身不毁，便可不眠不休一直作为攻击敌方的武器。想必……你五年前已然领教过了……”
柳朝闻忆起当年在正一门之时，那十三个活死人每人只出一招便已让自己难为，若这巫毒教果然练就了不少“锁魂儡锋”，那这些活死人进入中原，只怕后果不堪设想。他眉心深深蹙起，咬牙道：“你所言是真是假，暂且不论。但你与巫毒教本为一丘之貉，又为何此时与我说出真相？”
玉玲珑苦笑道：“巫毒教主查克翰与一名突厥女子巴钦成婚。原与其恩爱非常，却因后来查克翰另有所好，冷落于她，巴钦怀恨在心，遂暗与突厥族人勾连，意欲借巫毒教势力，助突厥入主中原江山。那时我一时贪欲作祟，想借巫毒教一统六诏，却未料巫毒教狼子野心，我昆弥教上下俱中了尸毒膏之毒，却无解药可得，只能受制于巫毒教，我本意无心与大周朝廷作对，但这巴钦野心忒大，我必然不能再任其欺辱……”
柳朝闻心头震荡不已，但却也不是傻子，他略一思索，冷笑一声，道：“巫毒教当时扶植与你，想必便已交代了自己目的，你如今与他们反目，不过是因为你昆弥教被中原武林绞杀，你昆弥教已筹码可让巫毒教利用罢了。你与虎谋皮，落得如此下场，倒也不冤。”
玉玲珑被他瞧破，先是一怔，随即忽然苦笑一声：“果然英雄出少年，你年纪不大，倒也聪明的紧，也难怪我昆弥教未出师而先败于你手。当时幽州噩耗传来，说是被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破了局，我还不信，可如今看来，那些弟子死在你们手中，的确不冤。”她顿了顿，又道：“本宫与巫毒教本就各怀鬼胎，如今昆弥教遭中原武林围剿，又被大周官府盯紧，巴钦早已视本宫如弃子，本宫今日来寻你，便是想与你联手，对抗巫毒教！”
柳朝闻闻言不觉一愣：“与我联手？”随即轻笑一声，道：“你怕不是在说笑话。如今山中诸派并举，以玉虚宗为首，我不过随行助力，非是主事之人。你若真有意图谋大事，寻人联手，玉虚宗道长尚在其上，便是老君门那几位，也总胜过我这无名小卒。怎地偏偏寻上我来？”
玉玲珑目光幽然，语气低缓却带一丝不容置疑之意：“此行看似由玉虚宗执掌大局，实则各家自顾，难成一体。我却知晓，柳公子并非泛泛之辈，与你往来者，朝中不乏权重之臣。你虽不露锋芒，然只要稍作松动，玉虚宗也不得不权衡几分。”她微一顿，又道：“况巫毒教与巴钦勾连，狼子野心，窥伺中原已久。若任其行事，祸不止江湖，更及黎庶。‘尸毒膏’邪毒无比，若真落入民间，便是神仙难救。届时血流成河、宗门俱陨，怕是连你所倚之朝廷，也坐不得稳了。”
柳朝闻听至此言，神色微敛，沉吟不语。他心道：“她竟知我与陈子隆之事？此事虽不刻意隐瞒，却终究少人知晓……况她话中之意，所指之人似并非陈子隆，难道是说姑丈还是……？”转念至此，不禁一凛：“还有，今日她如何便能轻易寻到我的所在？以她功力，纵巧于轻身之术，也难悄然尾随于我而不露痕迹。”他向自警觉行事，处处留心。况且今日乃随性而行至此处，旁人若要提前探得他的行迹，绝非易事。念头一起，目中倏现寒光。他缓缓抬首，目光直视玉玲珑，唇角微抿，语气虽缓，语中却已隐蕴凌厉之意：“你怎知我会来此？是何人告知你？”
玉玲珑不想他忽然问起此事，也是一愣，还未开口，便听一人朗声大笑，转瞬已至身前。
[好运莲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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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昆弥教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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