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密林夜会
玉虚宗大帐中，诸人议定未久，便有一人出言道：“既知巫毒教藏踪所在，若连夜联络诸门派共襄义举，或可一举清剿，以绝后患。”
武乘拍案而起，声若洪钟：“正合我意！事不宜迟，速召同道，共伐妖祸！”
话音未落，柳朝闻却眉心微蹙，眼中掠过一丝迟疑。他忆及方才那书生一带而过的一句“此女先前遭江湖群雄围剿，走投无路之下，投奔天琴山庄求庇。那蓝家兄弟表面允诺，背地里却将消息泄露予巫毒教……”如今看来，天琴山庄与巫毒教亦关系匪浅，加上蓝文茵的警告……念及此处，他心头一凛，启口道：“诸位且慢。”他目光如炬，环视帐中众人，语气沉稳：“适才路遇玉玲珑，家师故友曾言，天琴山庄庄主蓝仲翔兄弟或与巫毒教有来往。其女蓝文茵数日前亦言，有擅易容者暗中窥伺，踪迹难测。天琴山庄……或难再全信。”
此言一出，帐内气息为之一凝。众人神色各异，低语不绝。慕容九真沉吟片刻，目光投向柳朝闻，缓声问道：“此言当真？”
柳朝闻颔首道：“连天碧与万荷岛长老昨夜私会，语多不睦，其事并非偶然。加之前些日所遇，线索交织，巫毒教或许早已暗伏多门，各派中人难保无被收买、蛊惑、或干脆……已被擅长易容之人顶替也未可知。”
话至此处，帐中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慕容九真手拈须髯，神色凝重，缓缓说道：“连天琴山庄亦有问题，他门诸派，又焉可尽信？此局之险，已非表面可见。”他目光扫向诸人，又道：“如此，玉虚宗当不可声张，只遣本门弟子分数路入山。能烧则烧，能毁则毁。今夜须静，不可打草惊蛇。”
武乘眉峰紧蹙，冷哼一声，虽有不悦，却终未出言驳斥。
当夜申末，山风渐起。玉虚宗弟子尽着夜行衣，面覆黑纱，整肃静立。火油、引线、燧石皆备，暗藏袖中，只待命令一下，便于山林深处点燃据点，焚毁尸障。柳朝闻亦自请随一队弟子入山。
山路幽深，松风夹夜，火光不许，众人并肩而行，唯闻落叶轻响。忽至一处山腰僻谷，前锋弟子忽低声道：“前方便是图上所标第二处据点。”
柳朝闻闻言，略一点头，正欲示意点火焚毁，忽觉风中异样，一缕微光自前方林后隐隐透出，在夜色中颤如游焰。他心头一凛，急低声道：“且慢！”
众人止步，齐齐收声。柳朝闻目光如电，盯住那一点火意之源，低声道：“我去看一眼。”他屏息凝神，身形一闪，已悄然绕至侧翼。落叶覆地，脚步无声，林间微风掠面，带着淡淡烟雾。越近那处，他便越觉不对。火光忽明忽暗，似是篝火，且有人影晃动，其声断续，果然有人于林中密谈。柳朝闻匍匐至一处乱石之后，探头望去——只见前方有一座枯井，井旁一堆篝火燃烧，火光映照下，两道人影相对而立。
其一着黑衫，身姿窈窕，背对火光，难辨面容，但看上去乃是一个女子；其一则白衣带风，斜倚古松，眉目清冷，面上似笑非笑，竟赫然便是——叶尘。
柳朝闻心头陡然一惊——他怎会在此？又与何人密谈？
便在此时，林后忽地传来一声轻微异响。不知是哪位弟子按捺不住，竟在夜风森冷之际打了个喷嚏。那声虽细微，却如水滴落池，波澜骤起，四野俱惊。
火光微微一颤，黑衣人猛然回首，柳朝闻凝目而视，却见火光映照之下，面色妖媚森冷，竟正是敕封庄多年追缉未果的雌夜叉仇思佩！
仇人相见，杀机陡起。柳朝闻心头怒火登时升腾，不及言语半句，墨咫已然出鞘。他足下一踏，身如鹰隼，瞬间掠出，手中陌刀携劲风啸然斩落，一招“风卷残云”直指仇思佩眉心。
仇思佩见状惊骇，仓皇连退数步，然而就在此时，一点寒芒破空袭至——一枚银针裹挟着凌厉内劲自火光中疾射而来，目标竟是柳朝闻咽喉！
柳朝闻身在半空，正全力劈刀，骤觉劲风袭来，已避无可避，只觉颈侧微凉，一道细长伤口瞬间划破皮肤，鲜血沿颈间滑落，染红了衣襟。他目光微凝，循银针来路瞧去，心头顿时一震：火光之下，赫然正是叶尘。
叶尘适才出手似乎乃本能反应，此刻骤见自己所袭竟是柳朝闻，脸色登时惨白，手掌微颤，欲言又止。
此刻伏于黑暗中的玉虚宗诸弟子已闻动静，不再潜藏，纷纷破林而入，人影交错，气劲纵横。柳朝闻借势落地，仇思佩已退开丈许，黑色衣袍在林影间翻飞，飘忽如鬼魅，似欲远遁而去。
柳朝闻岂肯罢休？他足尖轻点，转瞬又掠上半空，刀势回旋而起，旋风般卷动山林落叶，如潮水般怒涛迭起，直扑仇思佩而去。
仇思佩心中大骇，手中短叉挥出，欲挡住那劈落的刀锋。然柳朝闻今非昔比，当年雌雄夜叉二人联手尚不能胜，如今仇思佩孑然一身，更非他敌手。陌刀于半空猛然一绞，短叉立即脱手飞出。仇思佩连退数步，鬓发散乱，眼中浮现怨毒惊怒之色，她忽然咬牙一笑，自袖中取出一枚黑色口哨，猛然吹响。尖锐而低沉的啸音方起，林间忽起一阵血腥恶臭，接着便是沉重黏腻的低吼声起伏不绝，宛如冤魂哀诉，令人遍体生寒。片刻之间，一处泥坑之中便涌出十余道人影，面容惨白呆滞，眼神涣散无神，步履僵硬迟缓，正是巫毒教以尸毒所炼的活死人。这些尸傀浑然不觉疼痛，无惧刀剑，直朝人群扑去。
柳朝闻刀锋回旋，迅速将逼近的三具尸傀斩落，然仇思佩却趁隙又退了数丈之外，立于火光后方，唇角掀起诡谲阴笑：“柳朝闻，今日便教你偿我兄长仇思平之命！”说罢双腕一振，身形骤然模糊，于原地竟生出三道残影，各持短叉，倏然同时攻向柳朝闻。
这是雌雄夜叉拿手绝技“离魂幻术”，真假难辨，需凝神细观方可识破。可此刻尸傀蜂拥，柳朝闻根本无暇分辨真假，正自心中焦急，却见数道细若游丝的银芒自火光中飞出，精准无比地刺入尸傀颈后风府、哑门等穴。霎时之间，那些行尸僵硬如泥塑一般纷纷扑倒，再无声息。柳朝闻心头微动，侧目望去，却见叶尘手指微动，袖间犹有几枚银针。叶尘神色平淡，不看仇思佩一眼，只淡淡道：“尸傀交给我，你只管对付此人。”
仇思佩见状怒意更盛，厉声喝道：“叶尘！我早便料到你心怀二意，今日果然露出狐狸尾巴！”话音未落，便又幻出四个分身，疾攻柳朝闻。
柳朝闻目中冷光闪烁，忽然将刀一收，脚下错步，借势后旋，反手一刀劈出。这一刀去势诡谲，恰在对方身后空处落下，只听得“哼”地一声闷哼，仇思佩真身已被刀风震飞数尺，唇角沁出一道血痕。然而她身形尚未稳住，一缕无形寒芒却已悄然掠过夜幕。那道寒芒无声无息，疾如惊电，仿佛漫天星辰中一点微光，径自划过仇思佩的颈项。仇思佩神色陡然僵住，抬手抚向颈间，指尖触及之处竟已湿滑温热。她张口欲言，然喉中只溢出细微呻吟，继而便见颈间一道纤细红痕渐渐扩散，鲜血如丝如线，倾洒而出。她双目圆睁，满是不信与骇然之色，挣扎着回头望去，却见叶尘立于不远处，手袖轻垂，神情冷淡如霜，似那夺命之物不过袖中浮尘，轻轻掸落而已。仇思佩目光渐渐涣散，身躯缓缓倾倒，倒地之前仍带着难以置信之色。
此时林中余烬未散，火光映照之间，玉虚宗弟子亦寻得数名藏匿于林下的巫毒教余孽，俱已擒下。正值纷乱稍歇，一名身着青衣的弟子快步而来，拱手道：“柳少侠，此地据点可否一并焚毁？方才所见，那些……活死人，似尚未尽净。”
话未说完，忽见柳朝闻身旁一人身影闪动，那人一袭白衣，身形颀长，立于柳朝闻身后半步，抬手欲扶。柳朝闻却微一偏身，避了过去。
那青衣弟子本无他意，然瞥见那白衣人面容一瞬，不禁心头一动，暗想：“此人似曾见过……可是——”
尚未细思，便见柳朝闻脸色苍白，额角沁汗，脖颈侧一缕血丝隐隐渗出，正以手中帕巾掩住，气息微乱，眉宇紧锁。青衣弟子大惊，忙道：“柳少侠你——”
柳朝闻却未理会，只淡淡道：“此处尽可放火焚了。”语声虽低，却似冰刃，截断一切问语。他言罢，转身便走，身形掠动，足下微一点，已似燕掠轻枝，飘然而去，竟不待片刻。林风微动，青衣弟子怔怔望着他远去之背影，只觉那身轻裘已被风吹起，衣角翻卷之间，仿佛也带走一缕未及言明的异样气息。
他望向那白衣人，只见对方眉头紧蹙，目光紧追柳朝闻背影，嘴唇动了动，似要开口唤他，终又忍住。脚下微动，火光映在他衣角之上，他神情间尽是焦急，却又不便在人前显露，步履一错，身形已隐入树影之后，唯留风过草动，卷起灰烬未歇。
那青衣弟子只觉心头微沉，欲问不敢，欲语不止，终究什么也未说，只应了一声“是”，转身吩咐众人起火。不多时，林谷火起，尸首俱焚，浓烟翻腾如夜色初至，将方才一切映得朦朦胧胧，真假难辨。
——
夜色沉沉，风声簌簌。客栈后院，灯火早已熄灭，唯有一缕月华穿窗而入，洒在纸上，如霜如雪，清冷透骨。柳朝闻独自归来，身影掠过天井，步履无声，推门而入。门扇轻响一声，随即阖上。径直走向榻前，将墨咫放置桌案，又掸去袍上细尘，缓缓坐下。
屋内幽冷，窗纸微震，远处篱落之后，蛐蛐声细碎断续，仿佛天地间只余这点残响。柳朝闻背脊挺直，半晌不动，只抬手按了按颈侧伤口——那道由银针所划之痕，至今未愈，触手微凉，竟似还在渗血。他本不以为意，然指尖一触之下，那凉意顺着肌肤缓缓透入，竟直逼心脉，仿佛一缕寒意，自骨缝中悄然爬出。
他垂下目光，似是无意落在案上那只倒扣的粗瓷茶杯上，杯口沿边已起细裂。柳朝闻盯着那道裂纹良久，眉宇间似有迷惘隐现，似欲沉思，又似怔然。窗外风声乍紧，旧榻微响，而他却坐得更直，连指尖也不曾动弹分毫。
忽而，一缕钻心的痛如潮水般漫上心头，淹没心海。他闭上双目，只觉得被人用刀刺破了心脏。前日就在这座客栈之中，亦是这般月明星稀之日，他甚至仍能感觉到叶尘的气息尚存唇畔，带着夜风的微凉与暗香，扑面而来。那一吻之中，仿佛藏着多年的情意，欲言又止，却又难以遮掩。他分明感知到叶尘心中与他一般的炙热与柔情，然而——
今日在巫毒教囤放活死人的据点，叶尘与自己的仇家并立一处，已足以令人生疑。而那柄自他袖底飞来的暗器，虽只是轻伤，却仿佛早已刺穿了他的心。自那一瞬起，柳朝闻便开始怀疑自己，怀疑这段情意是否不过是一场设局的幻梦，自己是否早已陷入蛊毒之中，甘心情愿地献出真心，却连对方的真实面目都未看清。
他缓缓吐息，一手覆胸，竟觉心头刺痒如芒，隐隐作痛。他低低一笑，笑意中却透着一丝自嘲：堂堂敕封庄长子，自恃清高，步步谨慎，却至此般地步，识人不清，真是可笑。
屋外忽起微响，一串极轻极快的脚步声渐渐走近。柳朝闻神色未变，唯缓缓举手，翻过那只茶杯。瓷声轻响，宛如雪落檐头。他执壶倒水，冷水入杯，声如碎玉。他将茶杯轻推，放于身旁空位，未曾回首，淡淡开口：“你回来了。”
[好运莲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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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密林夜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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