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跌落悬崖
一轮红日缓缓自剑门山巅升起,金光如万道霞绮,缓缓洒落于层峦叠嶂之间。晨曦初启,林中百鸟啾鸣不绝,似乎浑然不知昨夜这里曾经发生怎样的惊心动魄。
玉虚宗行营之中,此刻亦渐渐热闹了起来。众弟子们往来穿梭,步履匆忙,面色凝重,不时低语几句,交头接耳,似乎有什么重大之事亟待安排。
柳朝闻此时却早已不在营中。凌晨之际,他匆匆拜别慕容九真,旋即赶赴陈子隆府邸。陈子隆闻他连夜到访,自然知道局势已非小事,立刻命府中严密戒备,书信火速送至关将、兵曹参军等军中要职,叮嘱他们严密盘查剑门山一带的进出之人,并即刻整肃兵马、火器,随时准备待命而动,若局势失控,便即刻进山镇压。柳朝闻临别之际,语重心长地劝道:“子隆兄,剑门之事虽然诡谲难测,但仍属武林恩怨,非到迫不得已,万望勿动官兵,免得殃及无辜百姓。”
陈子隆面色肃然,颔首道:“朝闻放心,陈某心中有数。”
待柳朝闻再度返回玉虚宗行营时,朝阳已然升起,晨光透过薄薄的雾霭,映得行营之中一片通明。他刚踏入营中,便见玉玲珑正指挥着弟子,将药水沁入一条条面纱之中,逐一分发到各派弟子手里。玉虚宗众弟子皆已熟知其中原委,纷纷默默接过。可老君门的那些年轻弟子却懵然不知,拿着面纱愣在当场,不免一阵窃窃私语,随即渐渐响亮了起来。
“诸位师兄弟,你们听说了么?”一名年轻弟子忍不住率先开口,“昨日夜里,玉虚宗探子已然查出巫毒教此次设下引君入瓮之计,若今日我们再贸然上山,岂非自投罗网,中了巫毒教的奸计么?”
此言一出,周遭不少人神色骤变,纷纷低头窃语,不少弟子更是暗自点头称是。
另一名老成些的弟子却不以为然,冷哼一声道:“此言差矣!昨日我们既已答允剑门派与万荷岛,言明今日定要上山相助,若此时临阵反悔,不但有失江湖道义,更让人笑我老君门胆怯无义!”
话音未落,又有一名弟子叹息道:“正是。我们老君门若今日退却,只怕从此颜面扫地,不但剑门、万荷岛瞧不起,连巫毒教那帮邪门歪道之徒也会小觑我们三分!”
“况且,若要前往剑门派,也势必要路过曦凉寺,此行无论如何也势必要为之。”
营中顿时议论纷纷,各人皆执己见,一时竟争执不下,气氛登时有些僵滞起来。
史天雄此刻正与六阳老鬼交谈,二人早前误会已解,正相谈甚欢。他听到营中弟子争论不休,眉头微皱,转身向慕容九真问道:“慕容道兄,依你探知的情报,如今山上究竟有多少活死人?”
慕容九真闻言眉头紧锁,神情凝重道:“昨夜我已派弟子连夜查探,发现剑门山各处隐秘处所皆有活死人踪迹,总数或不下数百之多。这些尸傀非但刀枪不惧,力大无穷,且行踪难测,十分难缠。若再加上巫毒教的诡诈手段,今日上山一行,确是凶险非常,须得万分谨慎。”
此言甫落,四周众弟子闻之无不变色,方才尚激昂争论的声音顿时低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重的静默。
沈君心看了一眼对面的玉虚宗弟子,忍不住低声对萧逸道:“天琴山庄的人怎么还没到?”
萧逸低声道:“想必快了,蓝师妹让我们先行上山,说蓝庄主会在午时前后赶来。”
沈君心微蹙双眉,心中暗忖:这几日来,蓝文茵神情颇多异状,行止之间总觉敷衍,虽蓝庄主允诺出手相援,实则态度倨傲,似有袖手旁观之意,昨日明明已经议定上山的顺序,此时却不见人至,当真是半点诚意也无。更兼玉虚宗与老君门同宗同脉,昨夜行动却只有玉虚宗单独行动,将他老君门门人蒙在鼓里,好似对她不再信任,尤令她心生隐忧。
剑门之行,危机四伏,各派暗流汹涌,纷争横亘其中,稍一不慎,便恐万劫难复。她身负父亲殷切期望,此番断不能折了老君门的脸面,可如何行事,却又令她犯起难来。
忽听得一人朗声启口,声如竹韵,朗然有节。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柳朝闻自人群中缓步而出,神色肃然,拱手而立,道:“诸位前辈、诸位英雄,此番剑门之行,危机四伏,已非单为查明玉虚宗洪师兄之死因,更为破巫毒教之阴谋。此事蹊跷重重,诸般线索皆指向巫毒教,然真相未明,尚不可妄下定论。望诸位于剿邪之外,亦慎护无辜,莫教正道之名沾染血腥。”
此言一出,沈君心暗暗颔首,心中忽然有了计较。
在场诸人原本群情浮动,几欲动摇,此刻虽犹存疑虑,然目光已见坚定,士气渐振,纷纷应声称是。
忽然,有人匆匆奔近营地,众人顿时止住话向他们瞧去,只见两个玉虚宗弟子奔进来大声叫道:“师父,成了!”
“师叔,山南六处活死人据点已被探查焚烧!”
“山北四处则引入了咱们的大阵之中!”
“万荷岛的海棠姑娘已在曦凉寺静候我们!”
在场诸人无不欢欣雀跃,忍不住拍掌叫好。一些脑筋快一些的,高兴之余,更忍不住面面相觑:“这就完了?上山之路难道已经清了?”
柳朝闻向慕容九真看去,慕容九真也朝他点了点头。原来这二人昨日商议已定,先暗中再派出一批人前往各处搜寻叶尘所画的据点,另一批人则在山腰设立小型的逍遥阵,再去寻找万荷岛和一起来的能人异士相助。若能烧毁据点自是不错,若遇到活死人却也不做正面冲突,只让弟子将活死人引入逍遥阵之中,那些活死人早就无知无识,自然无法破解阵法,终究只能深陷其中。
两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向剑门山缓缓进发。此刻朝阳已高,林间晨雾虽有消散,却仍飘浮于树影间,似幽幽缠绕之轻纱,淡而难去。剑门山中原就花草繁茂,且多有异种奇草,花开叶落间隐然生出瘴毒气息,每当清晨薄暮便最为浓烈,直至午时前后方才逐渐淡去。
但由于玉玲珑的提醒,昨夜又捣毁了不少巫毒教的活死人据点,众人不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反扑,柳朝闻还是让大家都各自蒙上面罩,以防不测。
山路崎岖险峻,两侧林木丛生,偶尔露出一道蜿蜒狭窄的山间小道,只能容下一人通过,众人行进缓慢,谨慎而行。
约莫巳时将近,远远望去,众人已可看到山中一座青瓦寺庙在浓雾之中若隐若现。然而寺前悬崖峭壁高耸,绝壁之上仅以简陋栈道连接两端,狂风猎猎,望之令人心惊胆战。
叶尘自队前驻足回望,却见柳朝闻也正凝神注视自己,二人目光相交,默然相视,随即各自微微一笑,不再多言。叶尘纵身一跃,身法轻盈如风中鹤影,踏着那几乎朽坏的木质栈道几个起落,便稳稳落于崖对面,转身向众人招手示意,可依旧目光不离柳朝闻,神色之间,隐有蜜意。
柳朝闻见状心头微暖,脸上却未显露分毫,仍自立于栈道口侧身守护,以防有弟子们踏空坠崖。
沈君心亦在栈道口看护,眼见柳朝闻在侧,本欲趁此机会询问玉玲珑更多细节,尚未开口,忽然耳畔风声呼啸,一股极强劲的掌风带着凌厉杀意,自背后迅猛袭来。
柳朝闻耳目灵敏,瞬间回首望去,但见一道黑影如鹰隼扑兔般朝沈君心疾掠而来。他心下一凛,立时足尖一点,借着崖壁突出树根为凭,翻身挡在沈君心背后,掌力凝聚,仓促之间猛然迎上。
那黑衣人掌风凌厉至极,与柳朝闻双掌相撞,只听得一声闷响,劲力澎湃如潮水般骤然倾泻。柳朝闻虽功力不弱,但立足之处本就单薄,这一击之下栈道“咔嚓”声响,登时木屑飞溅,脚下顿时一空,整个人失了重心,竟直朝那万丈悬崖下急速坠去!
沈君心眼见此景,心胆俱裂,惊叫一声,伸手疾抓,却哪里还能抓得住柳朝闻的衣襟?眨眼之间,只见柳朝闻的身影已然没入云雾深处,瞬息便消失无踪。
——
却说柳朝闻身子陡然落下,心中一惊之下,立即伸出手指攀向崖壁,但此段山崖不比栈道之上,崖壁如同刀削过一般光滑无比,哪里还有着手的地方?他心道不好,正想抽出背后墨咫,但只觉眼前忽然一黑,接着身子一轻,后颈脖领处已被人拎了起来;那人轻功着实不弱,他的身子只随着几个起落,人就已落在了一处平地之上。
柳朝闻身子落地,手臂陡然向后抓去,那人身形更快,向侧一避,当即躲了开去。柳朝闻朝他瞧去,但见那人浑身都罩着一层黑布,只有两只如蓝宝石一般的眼睛露在外面,他身上还披着一个黑色斗篷,在悬崖上迎风起落,可不就像一只巨大的黑鹰一般!
柳朝闻将墨咫握在手中,警惕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兀自不语,看了柳朝闻片刻,转身便要离开。柳朝闻自不能让他就这么离开,飞身而起,提刀便向那人斫去。那人并不还手,只是一味闪避。柳朝闻一时碰不到那人,但进招之时却瞧着那人身形极为熟悉,他略想了想,忽然忍不住惊呼道:“韩前辈!”
黑袍人蓦地向右边闪出,这才沉声开口道:“好小子,我包成这样你都能认出?”
柳朝闻收起墨咫朝他躬身施了一礼,说道:“前辈的眼睛与身法着实让人见之难忘,故而方放胆一猜,不想竟然真的是。”
此人正是昨夜带玉玲珑去见柳朝闻的那人,柳朝闻曾经向玉玲珑打探此人来历,但玉玲珑也所知不多,只知道此人自称“韩阿生”,余外皆不知晓。
只见韩阿生叹了一声,落下了脸上的黑色面罩,淡淡一笑,也不解释,只说道:“既然你已发现是我,我也不来为难你,你走吧!”
柳朝闻听得韩阿生此语,心中越发疑窦丛生,忍不住开口问道:“前辈,依你所言,你乃是师父之旧识,理应与我们同仇敌忾才是。适才你却在栈道之上突袭沈君心姑娘,险些酿成大祸,此举委实令人不解。”
韩阿生闻言冷笑一声,目中透着几分讥诮与轻蔑,淡淡说道:“小子,你也未免太过天真,这世间岂止黑白两色?便是你自诩正派之人,也不见得干净无瑕。我适才欲杀那小姑娘,正因她碍着我的事。此时你忽然横插一脚,我便顺势杀你,又有何不可?莫非杀人都需先说明缘由,定要深仇大恨方可动手么?”
柳朝闻听得此言,胸中登时怒火翻腾,面色涨红,喝道:“前辈,你乃是江湖前辈,侠义之士,如何行事如此卑鄙狠毒?你是我师父故友,我才尊称一句前辈,孰料你竟然行此小人之举,真真教人齿冷!”
韩阿生见他勃然大怒,却毫不动气,只淡淡道:“好小子,你又如何知晓我便是江湖上人称的侠义之士?你师父所结实的朋友,难道都是这江湖中的侠义之士了?陈磬与我有旧,自是不错。我依了他的托付,将玉玲珑那妮子送到玉虚宗营地之中,自不负故友情意。至于尔后如何,我自有自己的事要办,与你们恩怨再无瓜葛。”
柳朝闻听到此处,心中倏然一动,脱口问道:“难道前辈竟是巫毒教中之人么?可我委实不明,若你当真与巫毒教勾结,又为何要送玉玲珑去玉虚宗?如此自相矛盾之举,岂非自寻麻烦?”
韩阿生闻言,却仰天哈哈一笑,语气更显冷峻:“小子,你懂什么?这江湖之中本就是弱肉强食,世上哪有真正的黑白分明?远的不说,只说你祖上一辈,若非五十多年前仗着皇家威势将燕山十八门灭了个干净,哪里会有这么大的地方让你们坐地起庄,哪里还有门前那金灿灿的‘敕封庄’三个字?”
柳朝闻听他忽然提起敕封庄过往旧事,心中猛地一跳,面色骤然一变,却未敢搭话。
柳朝闻自小在敕封庄读书习武,从未听人说过燕山十八门的旧事,还是后来陈磬偶然一次说漏了嘴,他方才知道燕山十八门曾盘踞燕山已有百年,而敕封庄则只是十八门中最弱的一个铸剑门,所铸兵器虽吹毛立断,但因武功不行,故而在十八门里全然不受人重视。后来周高祖李成隆起兵造反,铸剑门柳成武与李成隆暗度陈仓,为他提供源源不断的神兵利器,最终助他攻下长安。大周立国后,李成隆便将自己的长姐长宁公主下嫁给了柳成武,并出兵助他一举吞并了燕山十八门,钦赐御匾“敕封庄”。至于如何吞并这燕山十八门,其实知之者甚少,许多居住在幽州的老人只听闻山上喊杀不绝,火光冲天,一直持续了三日三夜;更有人说燕山山巅的白雪都被烧化了,山巅流下来的溪水都被染成了血红色,百姓有数月不敢饮用;山下城镇更是有一个多月都能闻到自山上飘下来的淡淡的烧焦的尸臭味儿。此事在当时也曾轰动一时,但最终都被朝廷压下。朝廷既然不让人谈论,谁又敢公然与之对立?渐渐地,便真的没人再谈论这段往事,任由真相在长河中飘散,无人问津。柳朝闻当年被此事震惊地六神无主,竟然傻乎乎地跑去向柳裕生求证,柳裕生自知此乃敕封庄的污点,怎肯跟儿子说起,遂将他责骂一顿后又罚跪在门前一日一夜,殊不知这反而让柳朝闻对这件事到如今都已然记忆犹新。
韩阿生见柳朝闻面色变幻莫测,遂讥讽笑道:“难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们家将‘恃强凌弱’四个字做尽做绝,以为世人忘了,便转回头口称礼义仁德,指责他人恃强凌弱了?”
柳朝闻脸色涨得通红,心头被他这番话激得无地自容,然一时竟无言以对,只得摇头苦笑。他明知韩阿生所言并非全然有理,却又无法立时驳斥,心中实觉压抑难堪。
韩阿生见他呆立无语,心头微微一叹,神色略显复杂,遂转语说道:“小子,我虽不认同你敕封庄的所作所为,却喜欢你人品端正,不愿你白白葬送于此。如今剑门之事水深难测,非你所能左右,你若聪明,便速速离开此地,莫要卷入这场浑水之中,自取灭亡。”
柳朝闻听得此言,心头骤然涌起阵阵酸楚,眼中更有几分挣扎与踌躇,然随即却缓缓坚定下来。他深深一揖,道:“前辈今日所言,晚辈铭记于心,只是如今我既已陷入局中,便再无退路。前路纵然凶险万端,我亦当义无反顾,决不能弃众人而去。”
“说得好!”一个声音忽然自林中树梢传来,柳朝闻吓了一跳,随即汗毛竖起,暗道:此人武功好生高明,我竟未曾发觉他何时来的?
韩阿生却冷笑一声,拉下面罩转身便走。
[好运莲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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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跌落悬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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