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的铜漏滴答作响,霍去病捏着密信的指节泛白,信纸边缘被攥出深深的褶皱。烛火斜斜地打在他脸上,左侧眉骨下那道漠北留下的疤痕泛着青,在光影里像条蛰伏的蛇。
“将军?”顾宁的声音从外间传来,带着初醒的沙哑。他披衣推门时,发梢还沾着点枕巾的棉絮,看见霍去病站在暗影里,脊背挺得笔直,像柄蓄势待发的剑,心猛地一揪——这人只有在极度紧张时,才会把肩绷成这样。
霍去病侧身时,顾宁瞥见他手背上暴起的青筋。麻纸信笺上“太子有难”四字,墨迹洇透了纸背,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暗红,像极了姑衍山雪地里凝固的血。
“李寿的字。”霍去病的声音压得很低,尾音却发颤,“他绝不会平白传这种信。”
顾宁凑近细看,忽然指尖一顿:“这墨里掺了‘龙脑香’。”他捻起一点纸角的墨渣,放在鼻尖轻嗅,“是东宫特供的贡墨,只有太子和贴身内侍能用。他在提醒我们——信是真的,而且处境危急。”
霍去病猛地转身,狼尾剑“噌”地出鞘,寒光扫过顾宁脸颊时,他下意识闭了眼,却听见剑鞘落地的轻响。再睁眼时,见霍去病正弯腰翻箱底,从叠着的旧袍里抽出件明光铠——甲片上还留着漠北的箭痕,是顾宁在酒泉用胡杨树脂补过的,此刻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
“穿上。”霍去病把铠甲扔给他,玄色袖口扫过烛芯,火星溅在顾宁手背上。他刚要缩手,就被霍去病攥住手腕往铠甲里塞,“左胸的甲片松了,我给你系。”
温热的呼吸扫过颈侧,顾宁的耳朵“腾”地烧起来。霍去病的指尖划过他锁骨下方时,忽然顿了顿,指腹轻轻按了按——那里有块浅疤,是秋猎时被流矢擦伤的。
“还疼?”他抬头时,鼻尖差点撞上顾宁的下巴,琥珀色的眸子里盛着烛火,也盛着点别的什么,像漠北雪后初晴的光。
顾宁猛地偏头,耳尖蹭过他的发梢,闻到淡淡的皂角香——是他昨□□着这人用新皂角洗的,说“回了长安总该讲究些”。“不疼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飘,“快走吧,太子那边……”
霍去病却按住他的肩,从怀里掏出个锦囊塞进他手心:“拿着。”是那半块胡杨木牌,刻着的胡杨叶边缘被摩挲得发亮,“酒泉的约定,得算数。”
顾宁捏紧木牌,棱角硌得掌心发麻,却烫得惊人。他忽然想起在斡难河的独木舟上,这人也是这样,把最重要的东西塞给他,仿佛笃定自己能活着回来。
三百亲卫在府门列阵时,顾宁看见柱子瘸着腿站在街角,怀里揣着个油纸包。见他们过来,这老实汉子突然往前跑了两步,把纸包往顾宁马背上一塞,结结巴巴道:“刚……刚出炉的胡饼,填……填肚子。”说完转身就跑,瘸腿在青石板上磕出“噔噔”的响,像在替他们加油。
顾宁捏着温热的纸包,忽然想起这人说过“俺这条命是将军给的”。原来有些情谊,从不需要挂在嘴边。
…………
东宫角楼的女贞树丛里,顾宁听见自己的心跳盖过了巡夜侍卫的脚步声。霍去病的黑马不安地刨着蹄子,他伸手去按马首时,指尖却被霍去病攥住——他的手心全是汗,指缝里还沾着点胡饼的碎屑,是方才急着出发,咬了两口没咽干净的。
“别怕。”霍去病的声音混着夜露的湿意,落在耳畔时带着点痒,“跟着我,掉不了队。”
顾宁刚要点头,就见霍去病忽然偏头,用剑鞘拨开他颈侧的一缕头发。“有片叶子。”他低声说,指尖擦过顾宁的皮肤,像羽毛扫过心尖,“别乱动,惊了人。”
巡夜侍卫的灯笼晃过来时,霍去病猛地将他按进树丛。顾宁的脸贴在冰冷的泥土上,鼻尖蹭到他的披风,闻到熟悉的气息——是他书房里的墨香,混着点淡淡的药味,是他总不肯好好擦药留下的。
“虎贲郎的甲片是‘双鱼纹’。”顾宁用气音说,指尖戳了戳霍去病的腰侧,“比普通侍卫的沉,转弯时会慢半拍,等下从右侧绕。”
霍去病的身体僵了僵,随即低笑出声,胸腔的震动透过相贴的手臂传过来,像小石子投进顾宁的心湖。“知道了,顾参军。”他故意拖长了调子,尾音带着点戏谑,“比在漠北指挥我时利索多了。”
冲进偏殿时,顾宁被地上的绢帛绊了一跤,霍去病伸手捞住他,两人一起撞在屏风上。绣着“万国来朝”的屏风晃了晃,顾宁趁机瞥见案上的狼毫笔——笔锋还蘸着墨,砚台里的墨汁没干,显然太子被掳走时,正在写字。
“密道在……”顾宁的话被霍去病捂住嘴。他顺着这人的目光看去,见屏风后的阴影里,缩着个穿绿衣的小宫女,手里紧紧攥着块玉佩,正是太子常戴的“麒麟佩”。
“他们把殿下拖去‘观星台’了。”小宫女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叶子,眼泪砸在玉佩上,“说……说要让殿下‘畏罪自缢’,还说……还说霍将军您也会陪殿下一起去……”
霍去病的手猛地收紧,顾宁能感觉到他指尖的颤抖。观星台是东宫最高处,四面无遮挡,正是杀人灭口的好地方。
钻进密道时,顾宁的甲片蹭到石壁,发出刺耳的响。霍去病突然停步,转身将他圈在怀里——他的披风罩住两人,黑暗中,顾宁听见他急促的呼吸,还有一句极轻的话,像怕被鬼神听见:“等出去了,我们就去酒泉,不等春天了,现在就去。”
顾宁的眼眶瞬间热了。他想点头,却被通道尽头传来的脚步声打断。霍去病的手按在他的后颈上,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记住密道出口的位置,去找禁军,别管我。”
“我不——”
“听话。”霍去病的声音忽然软下来,像哄小孩似的,“胡杨林还等着我们呢,你不去,我一个人看没意思。”
…………
承明殿的金砖被药汁染成褐色,苏文被按在地上时,顾宁忽然注意到他靴底沾着点金粉——是东宫观星台的地砖特有的,那里的砖缝里总嵌着些鎏金碎屑。
“你去过观星台。”顾宁的声音很轻,却像冰锥扎进苏文的耳朵,“太子是不是就在那里?”
苏文的身子猛地一僵,随即像疯了似的挣扎:“你们斗不过桑大人的!他手里有……有陛下的密诏!”
“什么密诏?”霍去病的剑抵住他的咽喉,狼尾剑的红缨扫过苏文的脸颊,“陛下病重,桑弘羊竟敢伪造密诏,你就不怕诛九族?”
苏文的脸白得像纸,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顾宁忽然想起汉武帝咳着说“朕信你”时的眼神,那里面有托付,有信任,绝不可能容桑弘羊如此放肆。
“将军,我去观星台。”顾宁拽住霍去病的披风,指尖触到他甲片下的伤口,血已经渗了出来,“你留在这里护着陛下,万一……”
“没有万一。”霍去病打断他,伸手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领,动作温柔得不像他,“观星台的台阶滑,你走慢点。”他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油布包塞给他,“这是伤药,你自己带好,别又像在姑衍山似的,顾着我忘了自己。”
顾宁捏着油布包,忽然抓住他的手腕。他的指甲陷进霍去病的皮肉里,像在确认这人是真实存在的。“你要回来。”他的声音带着哭腔,“胡杨木牌我还留着,你不回来,我一个人去酒泉,会骂你的。”
霍去病笑了,眼角的疤痕因这一笑柔和了许多。“好。”他说,“等我回来,听你骂。”
看着他转身冲向火光的背影,顾宁忽然想起在漠北雪原上,这人也是这样,永远把生的希望留给别人。他捏紧手里的胡杨木牌,在心里一遍遍地说:霍去病,你得回来,我还没告诉你,其实在酒泉时,我就想告诉你……
亲卫跌跌撞撞跑来时,顾宁先看见的不是人,是半块染血的胡杨木——正是霍去病一直带在身上的那半块,刻着的枝叶断口处,还挂着点玄色的布屑,是他披风上的料子。亲卫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像被人割了舌头,只伸出手,指向观星台的方向,那里的火光突然暗了下去,像被什么东西掐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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