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蓝色的花纹爬上顾宁手腕时,他才明白桑迁的真正毒计。
这不是子母蛊,是西域最阴毒的“共生蛊”——以两人精血为引,让蛊虫在体内互噬,最终胜者吞噬宿主,败者化为脓水。桑迁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活,他要的,是让他们两个在极致的痛苦中,亲眼看着对方变成怪物。
“痒……”霍去病的喉间发出痛苦的呻吟,指甲抠进顾宁的手臂,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淌,却止不住皮肤下的蠕动感。他的瞳孔开始涣散,眼底映出的顾宁,竟带着层诡异的蓝影。
顾宁死死按住他的手,指尖掐进他的穴位——这是太医院的老太医教的“止蛊诀”,说是能暂时压制蛊虫。可此刻他的指尖也在发烫,银蓝花纹已爬过肘弯,像条吐着信子的蛇。
“先生!找到七星海棠了!”柱儿跌跌撞撞地冲进来,这半大的少年怀里抱着株盛开的花,花瓣如血,蕊心泛着银光,正是医书里记载的解蛊圣药。可他的脸却泛着同样的蓝,嘴角挂着白沫——方才为了摘花,他被花茎上的毒刺扎到了。
“别碰他!”顾宁嘶吼着,却眼睁睁看着柱儿的身体开始透明,像块融化的冰,“这花有毒!桑迁早就换了品种!”
柱儿看着自己渐渐消失的手,忽然笑了,把花往顾宁怀里一塞:“俺哥说……要护着将军和先生……俺做到了……”
少年最后化作一滩银蓝色的水渍,只有那株七星海棠还立在雪地里,花瓣上的血珠滴落在地,晕开诡异的涟漪。
…………
顾宁将七星海棠捣成汁时,手抖得像筛糠。
汁液泛着银光,滴在碗里“滋滋”作响,像在啃噬陶土。霍去病靠在他怀里,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银蓝花纹已漫过脖颈,只差寸许就要噬心。
“喝下去。”顾宁捏开他的嘴,将药汁灌进去。汁液滑过喉咙时,霍去病猛地抽搐起来,皮肤下的蛊虫似乎在疯狂逃窜,撞得他青筋暴起,像条即将绷断的弦。
顾宁自己也灌了半碗。苦涩的汁液入喉,像吞了把烧红的刀,五脏六腑都在疼,却奇异地压下了花纹的蔓延。他看着霍去病的睫毛颤了颤,忽然想起在将军府的书房,这人说“西域的花,都带着刺”,原来连救命的药,都藏着要命的疼。
“顾宁……”霍去病的眼睛终于睁开,银蓝花纹退成淡紫,却依旧盘踞在眼底,像两朵开败的海棠,“我好像……看见胡杨了。”
顾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窗外的雪地里,不知何时冒出株嫩芽,顶着层薄雪,倔强地挺着——是柱儿那袋胡杨籽里,唯一发了芽的那颗。
“是春天了。”顾宁的声音哽咽,指尖抚过他眼角的疤痕,那里的花纹正在消退,“我们回长安,看它长大。”
霍去病点头时,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血里混着点银蓝色的碎末——是蛊虫被药汁杀死了。他的身体渐渐放松,靠在顾宁肩上,呼吸终于平稳下来,像个沉沉睡去的孩子。
顾宁抱着他坐在雪地里,看着那株嫩芽在风中摇晃,忽然觉得,有些东西比生命更重要——是柱子兄弟的忠,是河西军的义,是霍去病藏在狠戾下的柔,是他们拼尽全力守护的,哪怕粉身碎骨也要护住的“家”。
…………
三月的长安,胡杨籽发了芽。
将军府的废墟上,顾宁亲手种下的胡杨苗已有半尺高,叶片嫩得像翡翠。霍去病坐在轮椅上,后背的伤还没好利索,却总爱用指尖碰那叶片,说“比酒泉的软”。
太子刘据送来的赏赐堆了半院,却被顾宁全分给了河西军的遗孤。柱儿的名字被刻在了骠骑将军府的功德碑上,挨着他哥哥柱子,碑石被雨水洗得发亮,像两颗并排的星。
李记果子铺的李老汉总来送胡饼,每次都多带两块,放在碑前,说“柱儿这娃,嘴馋”。守城的老兵们巡逻到将军府废墟时,总会特意绕到胡杨苗旁站一站,靴底碾过碎石的轻响,像在跟故去的弟兄们打招呼。
顾宁替霍去病换药时,指尖还能摸到那道深可见骨的疤痕,像条沉睡的蛇。“还疼?”他的声音放得很轻,药布上的艾草香漫开来,是从酒泉带回的老药,据说能去疤。
霍去病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那里的心跳稳健有力,隔着薄衫传来,烫得顾宁指尖发颤。“不疼。”他的拇指擦过顾宁手背上的浅疤——是追桑迁时被箭擦伤的,“你的伤才该好好养。”
顾宁低头笑了,鼻尖蹭过他的发梢,闻到淡淡的皂角香。这是他新熬的皂角水,加了点薄荷,说“天热了,用着清爽”。霍去病总嫌麻烦,却每次都乖乖听话,像个被顺毛的狼崽。
“太子说,下个月要南巡。”顾宁解开他后背的绷带,看见那片曼陀罗花纹已淡成浅粉,像褪了色的晚霞,“想不想一起去?听说江南的春天,有比胡杨更软的叶子。”
霍去病的指尖在胡杨苗的叶片上顿了顿,忽然转身,将他按在榻上。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影,琥珀色的眸子里盛着光,像漠北雪后初晴的天。“不去。”他的唇离得很近,呼吸扫过顾宁的唇角,“说好要等胡杨开花的。”
顾宁的心跳撞得耳膜发响,正要说什么,却被院外的喧哗声打断。
是河西军的斥候,手里举着个布幡,幡上绣着株金红色的胡杨,在风里猎猎作响。“先生!将军!”斥候的声音带着狂喜,“酒泉的急报!胡杨林……胡杨林开花了!”
霍去病猛地抬头,眼底的光亮得惊人。
顾宁看着他,忽然想起在昆仑山雪地里,这人说“好像看见胡杨了”,原来有些约定,真的能穿越生死,等到花开。
…………
七月的酒泉,胡杨林果然开了花。
金红色的叶子像燃着的火,风一吹,簌簌落下,铺在地上,像条通往天边的路。顾宁牵着霍去病的手走在林子里,靴底踩过落叶,发出“咯吱”的轻响,像踩碎了满地的阳光。
“你看。”霍去病指向远处的独木舟,停在斡难河上,像片漂着的叶子,“还是老样子。”
顾宁笑了,想起第一次在这里,霍去病把他按在舟上,说“这河归我管”,霸道得像个孩子。他忽然被人拽进怀里,后背撞在胡杨树上,树干的纹路硌得生疼,却抵不过唇上的温度。
霍去病的吻带着胡杨叶的涩,混着点阳光的甜,像要把这几年的亏欠,都一点点补回来。他的手紧紧攥着顾宁的手腕,指腹摩挲着那对早已被体温焐热的胡杨木牌,像在确认什么。
“顾宁。”他的声音哑得厉害,额头抵着顾宁的,“当年在酒泉,我其实想告诉你……”
“我知道。”顾宁打断他,指尖按住他的唇,“我也是。”
有些话,其实不用说出口。就像这胡杨林,不用开花,也知道它藏着整个春天。
他们在胡杨林里住了三个月,直到叶子落尽。顾宁教当地的孩童识字,霍去病则帮着修缮城墙,像对最普通的伴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离开前,他们在最大的那棵胡杨树下,埋下了个坛子。里面装着长安的泥土,河西的胡杨籽,还有两截拼在一起的胡杨木牌。
“等我们老了,就回来。”顾宁的指尖在树皮上刻下两道平行线,像两个人影,“在这里,看一辈子的花。”
霍去病握住他的手,一起把最后一刀刻得很深,像个永不褪色的印记。
…………
回到长安时,已是深秋。
将军府的废墟上,那株胡杨苗已长到齐腰高,叶片在风里摇摇晃晃,像在打招呼。顾宁看着它,忽然想起柱儿的油布包,想起昆仑山雪地里的嫩芽,原来有些生命,真的能在绝境里,倔强地活下来。
太子刘据已顺利登基,改元“元鼎”,大赦天下。他亲自来将军府,想任命霍去病为大司马,却被婉拒。
“臣想陪顾先生,看胡杨开花。”霍去病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新帝笑了,眼里带着了然:“那朕就把酒泉的胡杨林,封给你们。”他顿了顿,补充道,“永远。”
顾宁站在廊下,看着霍去病接过圣旨,阳光落在他的玄甲上,泛着温润的光。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将军府的烛火下,这人捏着密信,指节泛白,说“太子有难”,原来所有的颠沛流离,所有的生死考验,都只是为了此刻的安宁。
月夜,两人坐在胡杨树下,手里捧着李记果子铺的胡饼,就着月光啃得香甜。
“你说,明年的胡杨,会开得更艳吗?”顾宁的头靠在霍去病肩上,声音带着点困意。
霍去病的指尖拂过他的发梢,那里沾着片胡杨叶,是从酒泉带回来的,早已干透,却依旧带着金红色的光。“会的。”他的声音很轻,像月光落在地上,“就像我们。”
就在这时,院墙外传来阵极轻的脚步声,紧接着是片叶子落地的轻响。顾宁猛地抬头,看见墙头上闪过个黑影,手里似乎握着什么,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是枚三楞箭!西域的三楞箭,明明桑迁已死,怎么还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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