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黎教青峦山。
数十具猴尸横卧在地,身体还未完全僵硬,毛发上沾着新鲜的草屑,有的眼睛半睁嘴角溢出鲜血,似乎死前的哀鸣还卡在喉间。身上的衣裳被血水渗透,一眼看去皆是近日被盗走的。
猴王越僵立在尸群中央,手里还攥着刚偷来的月色长袍。
“还有你,跑什么?不是说要扒了我的皮做衣裳?”玉箫挽出血光,乱玉持箫浅笑。
这妖猴刚修成人形,最喜模仿人的行为举止,却未修德行。他先是好言相劝,却被群猴嘲笑辱骂,率先攻击。
既然不知悔改,那便由他来惩戒,以免妖猴成群下山作乱,危害凡人。
猴王越发出尖啸哀嚎。此人屠尽它的群属,竟然还如此轻视于它。
它撕碎长袍扑向乱玉,利爪擦着衣摆落空,转身再攻时,就见那身形似绿蝶翩然掠起。
咚!
头颅砸在地上,骨碌碌滚出几丈远,直到撞上石头才骤然停住。
它最后的记忆只有衣袂扫过面门的凉意与乱玉居高临下审视的目光。
…………
窃衣贼一事尘埃落定,那群妖猴尸身被吴语拖走加餐,万食堂也因此热闹了好几天。
粟米拨了批灵石给全教制定新衣,最高兴的当属铃铛,天天往粟米的临水崖跑。
一晃七八日过去。
“得想个法子赚灵石。”粟米双手撑头,盯着教务上满满的赤字发愁。
教内财政向来不宽裕,与斩仙门一战后灵石消耗巨大,如今又拨出一笔制衣经费,更是雪上加霜。
乱玉拿下一本教务:“再去鸠尾谷一趟?”
“不行,我们两月前刚去过鸠尾谷。”粟米摇头否定,又说,“过段时间再去。”
粟米取过另一本教务翻开,越看眉头越皱,半晌才迟疑着念出内容:“哭什么?这是你自找的,别想离开我。”
“你在说什么?”乱玉偏头询问。
粟米没回他,继续念了下去。
“小玉吻上小米冷的吓人的唇,挣扎间两人摔倒在地。小玉撕开他的衣裳,雪白的肌肤顿时映入眼帘。
“他掌心下是小米纤细的脖颈,稍一用力就能碾碎这脆弱的反抗。小米通红的眼眶蓄满泪水,呜咽混着喘息砸进小玉的心底。
“疼吗?小玉突然问道。看清楚了,小玉咬着他的脖颈,又说,你问问我疼不疼。这个人伤透了他的心,欺骗他又抛弃他,仅仅是这样,怎么够惩罚他。
“……”
“谁写的!”粟米猛地合上书页,满脸通红,不知是羞恼还是什么。
文中的代称分明是他和乱玉两人,什么不知天地为何物,又什么沉沦其中,简直污言秽语,不堪入目!
一只手抽走他掌下的话本,粟米扭头时,乱玉已经翻开。他心念陡转,忽地欺身凑近对方耳畔,故意放软语调:“小玉,够了……出去……唔?”
话音未落,他猝不及防被推得脑袋后仰。脸上的那只手骨节分明,柔中带韧,袖间的温香扑鼻。
“教主,处理教务要紧。”乱玉冷声打断。
粟米顿感没趣,丧气坐回位置,不情不愿地抓起笔,继续处理堆成小山的教务,余光却在偷瞄某人。
半炷香后乱玉合上书意念一动,把书收进了琢玉戒中。扭头撞上那双躲闪的眼睛,像被烫到似的躲开。
两人都耳尖绯红顿感尴尬,眼神左右乱晃,不敢对上对方的眼睛。
…………
“我的话本子呢?”
铃铛在满地的教务中翻找,任她将案几翻得乱七八糟,话本子却始终不见踪影。
这时木门“吱呀”一声打开,来人一袭苔绿直裾,广袖舒展,袖口和腰带处绣着银色双鱼,腰间银饰叮铃作响。长发挽成发髻,用珍珠小钗点缀,更添几分清冷。
清新的莲花香混着水汽随着来人的靠近漫来,恍若潭中一株独自盛开的青荷。
“什么东西丢得这般着急?”来人瞥见满地凌乱,不由出声询问。
铃铛头也不抬,语气焦急:“新写的《教主大人别想逃》第五册,殿内已经翻遍了,池虞你也来帮我找。”
闻言,池虞走近俯身拾起一本教务:“问过服侍弟子了吗?”
惊雀殿时常有服侍弟子进出往来传递教务,三日一趟,今日正是她们来过的日子。
铃铛一拍脑门:“有道理,我这就唤服侍弟子来。”
话落,一只绿翅黑尾讯蝶自她指尖飞走,不消片刻,殿外就有服侍弟子请示。
“弟子紫菂请见,铃谷主唤弟子,不知所为何事?”
“进。”铃铛应道。
紫菂进殿,见池虞也在又再度行礼:“见过池坛主。”
池虞点点头,没有说话。
铃铛问道:“紫菂,今日的教务你拿到护法正殿去没有?”
闻言紫菂还以为铃铛在斥责她办事拖沓,急忙解释:“禀铃谷主,今日教务弟子于卯时三刻就已拿到护法正殿。”
铃铛听罢顿时泄气,已是午时一刻了,总护法早就批完教务,若话本子混在教务中,定然被他看见了。
“怎么办?总护法肯定看见了,我死定了。”铃铛耷拉着脑袋,丧气道。
池虞拍拍她的肩膀,宽慰:“或许总护法还未批完教务,要不然你去试试?”
“更何况,总护法不会在这种小事上生气,你又何必如此担忧。”
铃铛站在护法正殿门外,脑子里池虞的话还在打转——总护法真的不会生气?
铃铛还在廊下纠结是否进去,护法正殿的门忽然从里推开,吴语垂头丧气地走出来,有气无力地冲她打招呼。
“吴语,你这是?”铃铛心中好奇,不禁出口询问。
“没什么,就是被总护法骂了几句,我先回万食堂了,改日再叙。”说完,吴语边走边挥手告别。
铃铛本就忐忑的心更加惴惴不安,总护法此时正在气头上,她进去岂不是找骂?
就在铃铛害怕得要回惊雀谷时,乱玉冷冷的声音传来。
“铃铛进来。”
惊雷轰然在耳边炸响,她脑袋发晕地踉跄着走进护法正殿。
乱玉还在案几前低头执笔处理教务,神色古井无波。殿内檀炉燃着竹香,一如往常。唯独铃铛的心脏跟兔子一样不停地跳,砰砰作响。
“总护法。”铃铛心虚开口。
乱玉:“站在外面干什么?”
铃铛:“总护法,今日的教务批完了吗?”
“刚好,惊雀谷的教务怎么回事?”乱玉仍旧没抬头。
“总护法我错了,我不该写你和教主的话本子,你原谅我吧!”铃铛猛地跑过去扒着乱玉的腿求饶,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
“你写什么了?”乱玉的视线依旧在教务上,语气平淡。
铃铛不知道乱玉看到了何处,试探道:“我……不该写你欺负教主?”
乱玉轻哼一声:“你确实不该,但是只写了这些?”
“我还不该写你和教主深夜……”铃铛继续试探,但见乱玉没接话,又说,“我还不该写你俩七天七夜……”
乱玉闻言一怔:“七天七夜?”
铃铛这丫头到底写了些什么能七天七夜?
“七天七夜……七天七夜的在一起修炼功法!”听他反问,铃铛意识到他可能并没有看见话本子里的淫词艳语,话弯一拐道。
“七天七夜修炼功法?修的什么功法?”
“啊!灵力交换互用功法!修的这个。”铃铛脑袋机灵,立马想了个名字出来。
“原来如此。”乱玉点点头,从琢玉戒中召出那本《教主大人别想逃》拿在手中,嘱咐道,“下回再乱放,我就让你去挖绿玉君山的竹笋卖,卖不完不准回教。”
接过话本子,铃铛乖巧点头:“谢谢总护法,铃铛知道了。”
“回去吧。”乱玉笑着摸摸铃铛的脑袋,意味深长地说,“好好读书,正是女儿读书时。”
铃铛攥着话本子走了几步回头望,见乱玉仍笑着看她,这才放心回了惊雀谷。
一到惊雀谷,便迫不及待地翻开那本《教主大人别想逃》。
“天火诀第一式,手覆阴阳,赤焰焚穹。天火诀第二式……”铃铛越翻越心凉,这居然是本秘籍!
总护法分明翻看过,却佯装未读,甚至还骗她拿回一本秘籍。
“我的话本子!”
一声哀嚎响彻惊雀谷。
…………
暮色渐深,不知何时,一弯银月已悄然攀上绿玉君山的山脊,银色的月光扑上山峦,为绿玉君山披上银甲。
护法正殿烛火通明,堆积成山的教务将乱玉埋在案几边,案上冷透的茶水,无人啜饮。
他取下一本教务翻开,倏地掉下一封信函。素纸无字,并未署名收件人的名讳。
乱玉拾起信函,迟疑间拆开。内里装着个圆环物件,入目是只冰裂梅花纹漆镯,他瞳孔一缩,面露讶异。
他拿出漆镯细细端详,越看越心惊。
漆镯通体乌黑,冰裂梅花纹以深海贝母研磨填充,正是他昔年最爱。镯身内部篆刻着“昭林”二字,运笔走刀皆是他的习惯。
这分明是当年他准备赠予师兄的镯子。
自玉真门灭门后,此物便不知所踪,为何会出现在这无名信函里?
思绪回笼,乱玉放下漆镯,拆开信笺。字迹陌生,细细柳字,毫无风骨。
乱护法亲启:
知君仍寻当年事,特寄此物与君。唯有一言,君所不敢想之人,正是真凶。
落款处并未署名,连枚钤印也无。
君所不敢想之人,正是真凶。
一阵眩晕上头,乱玉扶住案几,不禁心神恍惚。他所不敢想之人,不正是漆镯欲送之人?
乱玉强压下自己的恍惚,重新拿起漆镯端详。
赵清序……
无论真假还是栽赃诬陷,他都得查清。
思索罢,乱玉掐诀唤出讯蝶,沉声道:“查清赵清序的现状以及百年来的行踪,速报。”
话毕,绿翅黑尾蝶振翅飞去,乱玉目送讯蝶掠过格栅门直至消失,才将目光转回信笺。
报信者未必可信。
此人与他素未谋面,既知当年真相,必涉其中。只是不知此人为何将此事相告。
报信之人又会是谁?
玉真门如今只剩他和赵清序二人,他入魔道,赵清序当年又去了哪里?现下一想,自那以后他竟再未听闻赵清序的名讳。
乌云渐浓,一场大雨即将落下。
墨色的乌云层层叠叠压向绿玉君山,转眼间便一丝月光也不得见。狂风卷着竹叶飞舞,惊得檐廊下的竹鱼风铃叮铃作响。
“师兄……最好不是你。若真是你……我必不会手软。”
一声叹息从护法正殿飘出,消散在满山竹海中。恰似天地间的风声,再也寻不到来处。
大雨骤落,雷光凌冽破云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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