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的雨是从早读课开始下的。
乌云像被打翻的墨汁,顺着窗沿往下淌,把整个世界染成灰蒙蒙的一片。宋期许盯着课本上模糊的字迹,耳边全是雨点敲玻璃的声响,心里像塞了团湿棉花,闷得喘不过气。
昨天晚上的对话还在脑子里打转——伶舟祺那句平静到残忍的“我走”,他自己吼出的“我是直男”,像两把钝刀子,反复割着神经。他必须离对方远点,再远点,才能守住那点可怜的“清醒”。
伶舟祺走进教室时,裤脚沾着泥点,黑色连帽衫的兜帽滴着水。他没看宋期许,径直走到座位上,把湿漉漉的书包往桌肚里一塞,掏出物理练习册翻看起来,侧脸冷得像块被雨水泡透的石头。
整整一天,两人没说过一句话。
课间发卷子,宋期许故意绕了个大圈,从教室后门走,避开伶舟祺座位旁的过道;午休时去食堂,他端着餐盘坐到最角落,余光瞥见对方一个人坐在往常的位置,面前的糖醋里脊没动过一筷子——那是宋期许以前最爱吃的菜,每次都要从伶舟祺碗里抢几筷子。
放学时,雨下得更大了。宋期许撑着伞刚走到校门口,就看见伶舟祺站在公交站牌下,手里捏着把黑伞,明显是在等他。
他心里一紧,几乎是立刻转身,钻进了旁边的小巷。雨水顺着巷壁流下来,打湿了他的后背,书包里的课本被淋得发皱,可他不敢回头。直到听见公交车发动的声音,才敢贴着墙根喘口气,掌心的伞柄湿得能攥出水来。
周六的太阳很毒,把前一天的雨水晒得蒸腾起来,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热气。
宋期许窝在房间里做题,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道道白痕,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桌角的手机亮了又暗,他知道伶舟祺可能会发消息来,却连解锁的勇气都没有。
妈妈敲门进来送水果,随口提了句:“昨天看见小祺在公交站等了好久,淋成了落汤鸡,你没跟他一起回来?”
宋期许捏断了手里的铅笔:“没看见。”
“你们俩不是总凑在一起吗?”妈妈放下果盘,“前阵子还看见他帮你修自行车……”
“就普通同学。”他打断妈妈的话,声音硬得像块冰,“妈,我做题呢,出去吧。”
妈妈叹了口气,轻轻带上了门。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宋期许盯着草稿纸上的窟窿,突然把练习册摔在地上。
他想不通,为什么以前觉得理所当然的相处,现在会变得这么难;为什么伶舟祺的眼神会让他心慌,为什么自己会像只惊弓之鸟,连对方的名字都不敢听见。
周日那天,林野约他去图书馆,他去了。两人并排坐了一下午,林野在看专业书,他在假装看错题,手指却反复摩挲着手机壳——那是去年生日,伶舟祺送他的,上面印着颗歪歪扭扭的荔枝糖,边角已经被磨得发亮。
“你最近很不对劲。”林野合上书,视线落在他的手机壳上,“是因为伶舟祺?”
宋期许的手指猛地一顿:“不是。”他把手机倒扣在桌上,“我跟他没关系。”
林野笑了笑,没再追问,只是递给了他一颗荔枝糖:“阿姨给的,说你小时候爱吃。”
糖纸在指尖被捻得发皱,宋期许却没剥开。他突然想起四年级那年,伶舟祺把他从泥坑里拉出来,自己满身是泥,却从兜里掏出颗荔枝糖,糖纸泡烂了,还非要分他一半。
那时候的甜,怎么就变成现在的苦了?
新的一周开始了,宋期许的避嫌变得更加刻意。
他每天提前半小时到教室,故意坐在离伶舟祺最远的位置;课间操时,他站在队伍最前排,绝不回头看后排的方向;放学铃声一响,他总是第一个冲出教室,生怕和伶舟祺走同一段路。
周三下午,高二的学姐找到教室来,手里捏着个粉色信封,脸颊红扑扑的:“同学,能帮我把这个给伶舟祺吗?”
宋期许正在收拾书包,闻言动作顿了顿。伶舟祺就坐在斜后方,正低头刷题,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的侧脸上,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浅影。
“我不认识他。”宋期许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你找别人吧。”
学姐愣住了:“怎么会不认识?上周我还看见你们一起……”
“认错人了。”他打断学姐,抓起书包就往外走,经过伶舟祺身边时,脚步快得像在逃,连对方抬眼投来的视线都没敢接。
走出教室很远,还能听见身后传来雀斑男生的声音:“学姐别听他的,他俩熟得很……”
宋期许攥紧了书包带,指节泛白。他知道自己说的是谎,知道这句话像根针,会狠狠扎在伶舟祺心上。可他停不下来,像被什么东西推着,一步步把两人的距离拉得越来越远。
那天下午的体育课,自由活动时,宋期许坐在看台上喝水,看见伶舟祺抱着篮球站在球场中央,视线越过人群,直直落在他身上。
四目相对的瞬间,宋期许像被烫到似的移开视线,假装和旁边的女生说笑。等他再看过去时,伶舟祺已经转身投篮,篮球划过道弧线,空心入网,可他脸上没任何表情,背影孤单得像被全世界遗弃了。
接下来的几天,伶舟祺似乎也放弃了靠近。
他不再在走廊等他,不再把他落下的笔记本偷偷塞进桌肚,甚至不再看他一眼。两人在教室里擦肩而过,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连空气都变得冷冰冰的。
宋期许以为自己会松口气,可心里却空落落的,像被挖走了一块。他开始失眠,夜里躺在床上,总能想起伶舟祺在生日宴上挡在他身前的样子,想起旧巷口对方泛红的眼眶,想起那些没说出口的话,像幽灵似的在耳边打转。
周五放学时,他在楼梯间撞见伶舟祺。对方手里捏着个画筒,明显是想递给什么人,看见他时,脚步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光亮,像快要熄灭的火星。
宋期许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几乎是立刻转身,从另一侧的楼梯冲了下去。跑到楼下时,他扶着墙喘气,听见楼上传来画筒落地的声响,沉闷得像敲在他心上。
他知道伶舟祺有话想对他说,可他不敢听。他怕那些话会戳破他的伪装,怕自己绷不住那层“直男”的硬壳,更怕面对心底那点不敢承认的慌乱。
又一个周六来临了。
窗外的月光很亮,把房间照得像蒙了层霜。宋期许坐在书桌前,面前摊着本物理练习册,可他盯着同一道题看了两个小时,连题干都没看懂。
桌角放着个画筒,是今天放学时,雀斑男生塞给他的:“伶舟祺让我给你的,说……说你可能会想看。”
他一直没敢打开。直到夜深人静,才颤抖着手指拉开了绳子。
里面没有画,只有一叠信纸,和上次那本几乎一模一样。
第一页写着:“周三学姐来送情书,我听见你说不认识我了。”
第二页:“物理课上你讲题时说错了公式,我在笔记本上记下来了,想告诉你,却没机会。”
第三页:“今天在楼梯间,我想把你落在器材室的笔记本还给你,那本你画了荔枝糖的,我捡回来了。”
……
最后一页,只有短短一行字:“宋期许,我只是喜欢你,不是要逼你做什么。”
信纸从指尖滑落,散了一地。宋期许盯着那句“只是喜欢你”,突然捂住了脸。
积攒了整整两周的情绪,像决堤的洪水,瞬间将他淹没。他想起自己说的“不认识”,想起那些刻意避开的视线,想起伶舟祺孤单的背影,想起对方眼里熄灭的光……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信纸上,晕开了墨迹。
他不是讨厌伶舟祺,不是觉得“恶心”,他只是害怕。害怕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害怕那些汹涌的心跳不是错觉,害怕承认自己早就习惯了对方的存在,习惯了那些带着侵略性的温柔,习惯了那颗总被递过来的荔枝糖。
可他用最伤人的方式,把那个执着靠近的人,推得越来越远。
“对不起……”他埋在枕头里,哭得像个迷路的小孩,“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窗外的月光冷冷清清,照在散落的信纸上,照在那颗被遗忘在桌角的荔枝糖上。哭声被厚厚的被子捂住,传不出去,也没人听见。
宋期许蜷缩在黑暗里,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亲手划下的鸿沟,不仅隔开了伶舟祺,也把自己困在了原地。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心意,那些在擦肩而过时流失的话语,再也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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