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傍晚的风带着点夏末的热意，吹得奶茶店门口的风铃叮当作响。宋期许坐在靠窗的位置，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视线在门口和手机屏幕间来回切换。
“还有五分钟。”他看着屏幕上的时间，第三次抚平T恤上并不存在的褶皱。约好七点见面，他提前十分钟就到了，点了三杯珍珠奶茶——林野爱喝三分糖加椰果，伶舟祺上次喝的是全糖加珍珠，他自己随意。
玻璃门被推开时，风铃晃出一串清亮的响声。宋期许抬头，先看到的是林野，白T恤配牛仔裤，背着双肩包，笑起来眼睛弯得像月牙，手里还提着个纸袋，“路上看到有家章鱼小丸子刚出炉，给你带了份。”
“谢了。”宋期许接过纸袋，热度透过薄纸渗过来，暖烘烘的。
林野在他对面坐下，视线扫过旁边空着的座位，状似随意地问：“伶舟祺还没到？”
“应该快了。”宋期许刚说完，玻璃门又被推开，伶舟祺走了进来。他穿了件简单的黑色连帽衫，背着画筒，发梢被风吹得有点乱，却比平时多了点松弛感。
四目相对的瞬间，空气似乎凝滞了半秒。林野先站起身，笑着伸出手：“你好，我是林野，经常听期许提起你。”
伶舟祺的目光在他伸出的手上顿了顿，没立刻回应，只是朝他点了点头，然后径直走到宋期许身边的空位旁，拉开椅子坐下。动作不算刻意，却带着种不容置喙的熟稔。
林野的手僵在半空，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来，指尖蹭了蹭衣角，重新坐回原位时，笑容依旧温和，只是眼神里多了点说不清的东西。
宋期许夹在中间，感觉奶茶的冰碴都透着股尴尬。他把其中一杯推到伶舟祺面前：“你的全糖珍珠。”又把另一杯推给林野，“三分糖椰果，没记错吧？”
“没记错，谢啦。”林野笑着拿起杯子，吸管戳破塑封的瞬间，他抬眼看向宋期许，语气自然，“期许，你坐过来点啊，离那么远干嘛？”
宋期许刚要挪屁股，旁边的伶舟祺突然开口，指尖敲了敲自己身侧的空位：“这里有位置。”他没看林野，视线落在宋期许身上，带着点不动声色的坚持，“刚买的速写本放你那边了，拿给我。”
宋期许的动作顿在原地，左手边是林野温和的笑脸，右手边是伶舟祺垂着的眼睫，空气里仿佛有看不见的丝线在拉扯，勒得他后背发紧。
“我……”他张了张嘴，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两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站起身，“对了，我去趟洗手间！”
话音未落，人已经窜到了吧台后面，留下林野举着吸管的手和伶舟祺停在半空的指尖，还有两杯没怎么动的奶茶。
洗手间的镜子里映出张有点慌乱的脸，宋期许掬了把冷水拍在脸上，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了点。他对着镜子扯了扯嘴角，试图做出自然的表情，脑子里却乱糟糟的——刚才林野的眼神明明很温和，怎么会有种说不出的压迫感？还有伶舟祺，平时看着挺冷淡的，刚才那语气怎么像在抢地盘？
他对着镜子深呼吸三次，才磨磨蹭蹭地往回走，刚走到奶茶店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压低的对话声。
“你好像不太喜欢我？”是林野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少了点平时的笑意。
“还好。”伶舟祺的声音很淡，像在说天气，“谈不上喜欢。”
“是吗？”林野轻笑了一声，“可我总觉得，你看我的眼神不太对。上次生日会，我让期许叫你过来，你没来；后来约着一起打球，你也说没空。”
“没兴趣。”伶舟祺说得干脆，“你的聚会，和我没关系。”
“和你没关系？”林野的语气里终于带了点波澜，“可你现在和期许走得很近，不是吗？你明知道……”
“知道什么？”伶舟祺打断他，声音里多了点冷意，“知道你从初中就跟着他，知道你们是别人眼里最好的朋友？还是知道，你看他的眼神，根本不止是朋友？”
宋期许的脚步猛地顿住，像被钉在了原地。风铃还在响，可他什么都听不清了，耳朵里嗡嗡作响，只有伶舟祺那句话在反复回荡——“你看他的眼神，根本不止是朋友？”
里面沉默了几秒，然后是林野低低的笑声，带着点自嘲，又有点释然：“原来你看出来了。那你呢？你又为什么总缠着他？”
“我缠着他？”伶舟祺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林野，你摸着良心说，是谁从小学就跟在他身后，是谁把他四年级掉在泥坑里的荔枝糖捡回来洗干净，是谁……”他顿了顿，声音里染上点不易察觉的涩，“是谁在他说‘我不认识你’的时候，还在担心他是不是真的讨厌自己。”
“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林野的声音提高了些，带着点急切，“他现在身边的人是我！我们一起考上这所高中，一起打球，一起……”
“一起看着他对着别人的情书别扭，一起在他害怕打雷的时候假装不知道，一起……”伶舟祺的声音很轻，却像针一样扎进宋期许的心里，“看着他明明对你没那种心思，还因为你所谓的‘温柔’，连自己喜欢什么都搞不清。”
“你胡说！”林野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怒意，“我对他好有错吗？我只是不想看到他受伤，不想看到他被人骗！”
“骗他的人是谁，你心里清楚。”伶舟祺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种冰冷的笃定，“你不敢告诉他你的心思，又不想让他跟别人走近，这种温柔，未免太自私了。”
里面彻底安静了下来，连呼吸声都能隐约听见。宋期许靠在门框上，后背冰凉，手里还攥着没来得及扔掉的纸巾，被捏得皱成一团。
原来……是这样吗？
他想起林野每次看似无意的靠近，想起他总能恰到好处地出现，想起他看着自己时那过分温柔的眼神；也想起伶舟祺藏在速写本里的侧影，想起他毫不犹豫扔掉的情书，想起他昨晚把自己圈在怀里时，那句低低的“别怕”。
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又酸又涩，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他不知道自己该进去，还是该逃跑，只能僵在原地，听着里面越来越沉的寂静。
就在这时，玻璃门被他不小心碰开了条缝，里面的两人同时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林野脸上的怒意瞬间褪去，重新换上温和的笑，只是眼底的红还没散去；伶舟祺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握着杯子的手指紧了紧，指节泛白。
宋期许的喉咙发紧，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看着眼前这两个人，一个是陪了自己两年的温柔，一个是藏了自己整个童年的影子，突然觉得，这杯三分糖的奶茶，好像比全糖的还要甜得发腻。
“我……”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却发现异常干涩，“我刚才在门口……”
“刚回来？”林野率先打破沉默，笑着往旁边挪了挪，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快坐吧，小丸子要凉了。”
伶舟祺没说话，只是把那杯全糖珍珠往他面前推了推，杯壁上的水珠滴落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像个没说出口的问句。
宋期许站在原地，看着那两个空位，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再也躲不过去了。
宋期许没坐林野身边，也没去伶舟祺那边，而是拉开了斜对角的空椅子，将书包往桌上一放，发出沉闷的声响。塑料椅腿蹭过地面的声音在安静的店里格外清晰，像道无形的界限，把三人间的距离划得明明白白。
“刚想起作业还没写完，坐这儿方便看题。”他低头拧开书包拉链，声音有点闷，指尖却在发抖——连自己都觉得这借口蹩脚得可笑。
林野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却还是温和地把章鱼小丸子往他那边推了推：“凉了就不好吃了，先垫垫肚子。”
伶舟祺没说话，只是拿起那杯全糖珍珠，吸管在杯底搅动着，黑色的珍珠撞击杯壁，发出细碎的声响。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握着透明杯身时，指腹泛白的力度泄露了些微情绪。
宋期许扒拉着书包里的练习册，半天没翻到想看的那页。眼角的余光里，林野正低头用纸巾擦着桌角的水渍，动作慢条斯理，侧脸在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柔和，却没再主动搭话；伶舟祺则望着窗外，路灯的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侧脸线条冷得像块玉石。
空气里的甜腻奶茶味突然变得滞涩，宋期许捏着笔的手紧了紧，突然站起身：“我突然想起今晚要值日，得赶紧回学校，先走了。”
这次没人拦他。他抓起书包往肩上一甩，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奶茶店，风铃的响声在身后追了好远，像在嘲笑他的狼狈。
晚风卷着热气扑在脸上，宋期许沿着人行道快步走着，书包带子硌得肩膀生疼，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着，比肩膀更难受。他没回学校，而是拐进了附近的街心公园，在湖边的长椅上坐下。
路灯的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织成斑驳的网。湖面上飘着几片荷叶，晚风吹过，发出沙沙的声响。宋期许盯着水里自己模糊的倒影，脑子里乱糟糟的——林野那句“原来你看出来了”，伶舟祺提到的“四年级的荔枝糖”，还有两人之间那些没说透的话，像团乱麻缠在一起。
他一直以为林野的温柔是理所当然的，是朋友间的照顾，可被伶舟祺点破的瞬间，那些过往的细节突然变得清晰：林野总会记得他不吃香菜，会在他打球崴脚时第一时间跑过来，会在他跟女生多说两句话时，笑着岔开话题……那些曾经被他归为“友情”的细节，此刻想来，竟都藏着不易察觉的偏颇。
而伶舟祺呢？那个总是冷着脸，说话带刺的人，却会在他害怕时把他圈进怀里，会在速写本里藏满他的身影，会记得他自己都快忘了的、掉在泥坑里的荔枝糖。那些看似疏离的举动下，藏着的到底是什么？
宋期许抱住膝盖，把脸埋在臂弯里。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真正看懂过身边的人，也没看懂过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躲在这里干什么？”
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点清冷的质感。宋期许猛地抬头，看到伶舟祺站在长椅旁，手里还提着他落在奶茶店的外套。
“你怎么来了？”他有点惊讶，下意识地想站起来，却被对方按住了肩膀。
伶舟祺在他身边坐下，把外套递给他：“林野说你可能往这边走。”他顿了顿，视线落在湖面上，“他回去了。”
宋期许接过外套，指尖触到布料上残留的体温，是林野的温度。他把外套搭在腿上，没说话。
“刚才的话，”伶舟祺突然开口，声音很轻，“你别往心里去。”
“哪句？”宋期许抬头看他，路灯的光落在他脸上，能看到他眼底的坦诚，“是说林野看我的眼神，还是说你捡过我的荔枝糖？”
伶舟祺沉默了几秒，转过头，目光和他对上：“都是。”
“我没往心里去。”宋期许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没笑出来，“我只是……有点乱。”
“嗯。”伶舟祺应了一声，没再追问，只是陪着他坐在湖边，安静地看着水面。
晚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宋期许看着他的侧脸，突然想起刚才在奶茶店，他说“没兴趣参加林野的聚会”时的样子，明明带着疏离，却又好像藏着别的情绪。
“你为什么不喜欢林野？”宋期许脱口而出。
伶舟祺的睫毛颤了颤，转过头看他：“不是不喜欢，是觉得……他把你护得太好，好到你连自己想要什么都分不清。”
宋期许愣住了。
“他总在你身边，用‘朋友’的名义，挡住所有可能靠近你的人，”伶舟祺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种洞彻的清醒，“包括我，包括那些你可能会喜欢的女生，甚至包括……你自己的心意。”
“你胡说！”宋期许下意识地反驳，却没什么底气，“林野不是那样的人，他只是……”
“只是太害怕失去你。”伶舟祺打断他，目光落在他腿上的外套上，“但真正的朋友，不会让你在他和别人之间为难。”
宋期许张了张嘴，想反驳，却想起刚才在奶茶店，林野那句“你坐过来点”和伶舟祺的“这里有位置”，想起自己像个逃兵似的躲进洗手间，心里突然有点发堵。
“我……”他低下头，看着水里晃动的倒影，“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用急着怎么办。”伶舟祺的声音柔和了些，“你可以慢慢想，想清楚自己到底对谁更在意，想清楚哪种相处方式更让你舒服。”他顿了顿，视线落在宋期许纠结的眉头上，“但别再躲了，宋期许。”
宋期许抬起头，撞进他的眼睛里。路灯的光在他瞳孔里跳跃，像藏着细碎的星光，里面没有逼迫，没有嘲讽，只有一种安静的笃定，仿佛在说“我等你想清楚”。
心脏莫名地漏跳了一拍，宋期许移开视线，看向远处的路灯，轻声“嗯”了一声。
晚风吹过，荷叶沙沙作响，像是在应和他的话。两人没再说话，只是并肩坐在长椅上，看着湖面的波光，看着远处偶尔掠过的飞鸟，直到夜色渐深，露水打湿了发梢。
“该回去了。”伶舟祺站起身，朝他伸出手。
宋期许犹豫了一下，把手放进他的掌心。伶舟祺的手很凉，指腹带着点薄茧，握住他的瞬间，却传递来一种安稳的力量。
两人沿着湖边的小路往回走，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时而交叠，时而分开。路过一个卖糖画的小摊时，伶舟祺突然停下脚步，指着转盘上的荔枝图案：“要一个吗？”
宋期许看着那个圆滚滚的荔枝糖画，突然想起四年级掉在泥坑里的那颗，想起伶舟祺捡起来时沾着泥的指尖，想起
刚才在奶茶店，林野递给他的那颗玻璃纸包装的糖。
他摇了摇头，却又补充道：“下次吧。”
伶舟祺笑了笑，没再坚持，只是牵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晚风里，似乎还残留着荔枝糖的甜香，清淡，却绵长。
宋期许，你总会知道，你是喜欢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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