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这位素来沉稳冷峻的南宫月将军,竟难得地、甚至有些刻意地吹起了一串轻松悠扬的口哨,脚步也显得有几分故作悠闲。
他背着手,晃晃悠悠地踱步到将军府的后门处,眼神四处飘忽,装作一副百无聊赖、只是想看看门外风景的模样。
然后,他仿佛极其随意地,伸手搭上了那沉重的门闩,慢吞吞地将其拉开——
但门扉只开了一道细细的缝隙,刚够探出半个脑袋的宽度。
果不其然!
就在门闩落下的瞬间,一道如同融入夜色般的玄色身影几乎是凭空骤然出现,精准地堵在了那一道缝隙之前,仿佛早已蛰伏多时。
正是李玄。
他依旧是一身劲装,腰侧佩着那柄标志性的短匕,面容在阴影下半明半暗,只有那双眼睛,冷得像淬了毒的冰棱,毫无感情地锁定着南宫月。
“将军。”
李玄的声音干涩而森冷,如同刀锋刮过骨膜,
“陛下有旨:无诏,踏出将军府半步者,”
他顿了顿,每个字都带着血腥气,
“就地格杀。”
这句话听到南宫月耳朵里,差点让他当场笑出来——
就你李玄?
再加上你藏在暗处的那群血滴子?
真动起手来,够我南宫月活动筋骨的吗?
但他深知自己今日是来“求人”的,不是来打架的。
脸上立刻堆起十二万分的正经和无辜,甚至还带着点被误解的委屈,抢先一步开口,语气那叫一个光明磊落。
“李大统领这是哪里话!”
他指了指那道窄得连只猫都难钻过的门缝,又指了指自己稳稳站在门内的双脚,
“陛下在上,可看得清清楚楚,我南宫月,今日可是一根衣带、一根头发丝都没过这门界!天地可鉴,我就是听着门外似乎有些动静,担心有宵小之辈窥-探,特意开门查看一二,恪尽我这‘闭门思过’的本分呐!李统领如此严防死守,忠心可嘉,但也不能…冤枉好人不是?”
他一番话说得又快又清晰,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倒显得李玄那句“格杀”有些反应过度,不近人情。
李玄听得一怔,已有数年未与南宫月这般正面交谈。
记忆中王府里那个烦人倔强的小孩儿,何时变得如此油腔滑调?
他压下心头诧异,不欲深究,只冷硬道:
“滚回去,南宫月。莫要藐视圣意,当心我如实禀报。”
谁知南宫月非但不惧,反而倏然凑近半步。
门缝漏进的微光在他眼底流转,竟透出几分少年时的狡黠。
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刻意拖长、几乎有些甜腻的尾音:
“玄哥哥——”
这三个字像淬了冰又抹了油的针,不仅扎得李玄浑身一激灵,更勾起他不久前才得知的、关于醉月楼那十三个小倌的污糟事。
一股混合着极度鄙夷与生理性反胃的恶心感猛地窜上喉头,让他几乎想当场拔短匕捅穿门缝里那张笑得碍眼的脸!
是了,这南宫月竟是个断袖!
李玄心底冷笑,以前在王府时就觉得这小子眼神心思都不对劲,不像个正常男儿,如今可算是实证确凿了!
一个被陛下还是王爷时买来的来路不明的野种,根子上就是烂的,果然狗改不了吃屎,低贱胚子永远上不得台面!
可恨这低贱胚子,即便如今被收了兵权印信、困在这四方院里,竟依旧可以穿着云锦,用着银器,吃着御赐的血燕!
而他李玄,堂堂正正的血滴子统领,日夜辛劳护卫御驾,却……
却还要对着这么个玩意儿低头忍气,甚至被其用儿时的称呼来戏弄挑衅!
“你还记得……白虎刃么?”
李玄呼吸骤然一滞。
他岂会不记得?
那柄先帝在位时敕造、以白虎獠牙嵌黄金为柄、镶七七四十九颗漠北血玉的宝刀,本是二皇子赵寰心尖上的物件。
当年南宫月加冠礼成,陛下竟当场将此刀赏予了他!
李玄至今还记得那日南宫月跪接赏赐时,自己如何死死攥紧袖中刀柄,才压下喉头翻涌的嫉妒腥甜。他连摸都未曾摸过那刀一回——
不着痕迹地,李玄舔了舔发干的下-唇。
他敏锐地嗅到南宫月话中有话,寒声问:
“何事?休要叫我难做。”
月光掠过南宫月含笑的唇角。
“不难办。”
他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天气,
“只是乌啼闷得慌,刨地刨得我心尖疼。这样,我也不贪心——”
他伸出两根手指,透过门缝在李玄眼前晃了晃。
“每半月一次,只去城北矮山跑一个时辰。我南宫月对天起誓,赤手空拳,不佩刀剑,不着甲胄,就骑一匹光背马。”
他眼底闪着近乎诚恳的光,
“你们血滴子尽可倾巢而出,十步一岗,五步一哨,拿铁链拴着我的腿让我跟着跑都成!我但凡多看京城方向一眼,都算我图谋不轨。”
李玄鼻腔里溢出一声极轻的冷哼,显然半个字都不信。
南宫月立刻凑得更近,声音压得更低,如同魔鬼低语:
“玄哥,陛下那儿……不过是你一句圆融话的事。你就说,南宫月这厮关疯了,乌啼亦躁动难驯,长久下去恐生祸端。不若定期纵之野地,既泄其郁气,显陛下仁德,又便于看守……岂不两全其美?”
他顿了顿,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李玄紧抿的唇。
“陛下若允了,这每半月一次的‘放风’,不就是玄哥你……亲手把控的差事么?”
他话里有话,
“好刀配好人……那白虎刃嘛,挂在我墙上也是蒙尘。”
夜风骤停,连乌啼都不再嚼草。
李玄胸腔剧烈起伏一次,那双冰封的眼眸深处,仿佛有漆黑的毒焰猛地窜起,又被强行摁灭。
他几乎能想象那沉甸甸的、镶嵌着血玉的白虎刃挂在腰间的触感,那无上的荣光与力量感……
他指节捏得发白,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陛下亲旨禁足,你竟敢——”
“哎,”
南宫月笑吟吟打断,
“陛下只说‘无诏不得出府’,可没说……我的刀不能出府啊?”
他目光意有所指地掠过李玄紧绷的下颌,
“更何况是玄哥这样的忠臣‘暂借’去观摩把-玩?就算陛下知道了,也会体谅你爱刀心切吧?”
夜风穿过门缝,掀起南宫月一缕未束的发丝。
他仍是那副懒散模样,眼底却藏着淬利的试探,以及一种让李玄极其不适的、仿佛看穿他所有嫉恨与渴望的从容。
李玄胸腔剧烈起伏一瞬,又归于死寂。
他死死盯着南宫月,试图穿透这副玩世不恭甚至带着些邪气的皮囊,看清里头究竟藏着多少算计,以及那令他憎恶的、源自陛下偏宠的底气。
许久,他极缓极缓地,扯出一个冰冷到极点、也扭曲到极点的笑。
“南宫月,”
他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却字字浸满毒汁,
“你最好别骗我。”
南宫月对李玄话里浸-透的威胁浑不在意,面上仍是那副懒散笑模样,从门缝里瞅着他:
“玄哥这是哪里话,我何时骗过你?”
李玄眼底寒光一闪,狡黠立现。
“空口无凭。你先将白虎刃取来予我,我即刻便去面圣陈情。”
李玄他打的自然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的主意。
南宫月嗤一声笑出来,干脆地摇头。
“玄哥,这可不合规矩。好歹你得让我先瞧瞧陛下亲笔写的、准许我半月遛一次马的条子吧?”
他伸出两根手指,慢悠悠比划,
“好买卖,讲究个一手交诏书,一手交宝刀。公平得很。”
李玄面色一沉,怒意浮现。
“你先给!”
“你先说。”
南宫月寸步不让。
“你先给!”
“你先说!”
僵持不过片刻,李玄被这近乎无赖的循环气得额角青筋直跳,压低声音怒骂。
“南宫月!你今年贵庚?幼不幼稚!”
南宫月闻言,非但不恼,反而坦然一笑,甚至带着点理所当然的得意。
“我本就比你小上几岁,幼稚些也是应当的。玄哥多担待。”
李玄一口闷气堵在胸口,硬生生咽了下去。
他心知硬闯进去夺刀是下下策,风险太大,这厮定然早有防备。
他死死剜了南宫月一眼,将这笔账狠狠记在心里,齿缝间艰难挤出两个字。
“……好。”
他几乎是磨着后槽牙,声音裹着冰冷的恨意与不甘。
“我先去说。成交。”
李玄的身影如同被夜色吞噬般骤然消散,只余下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冷冽气息。
南宫月对着那空无一人的黑暗,煞有介事地拱手,长揖一礼,笑吟吟地扬声道。
“小弟——在此谢过玄哥成全!”
声音不高,却足够清晰,精准地送入已然远去的监听者耳中。
说罢,他慢悠悠地将那沉重的后门重新合拢,插上门闩。
整个过程,他唇角那抹轻松的笑意始终未散。
“咔哒。”
门闩落定。
南宫月转过身,对着幽静无人的庭院,舒展了一下筋骨,畅快地伸了个懒腰,关节发出轻微的脆响。
连日来的沉闷仿佛随着李玄的退让而被一扫而空,连空气中漂浮的尘埃都显得轻快了几分。
他信步往回走,并未再去马圈招惹乌啼,而是径直入了东厢的练功房。
无需点灯,月光足够照亮这片天地。
他反手取下墙上悬着的练习铁剑,剑鞘朴素,与“黯尘”的压抑沉重截然不同。
起手式悄然拉开,周身气息随之一变,方才的懒散戏谑顷刻间收敛殆尽,只剩下全然的沉静与专注。
下一瞬,剑光乍起,如银蛟破水,划破室内的沉寂。
身影腾挪闪转,剑风呼啸,带着沙场淬炼出的简洁与杀伐之气,却又融入了某种困兽挣脱樊笼前的隐忍与蓄势。
一套剑法练完,气息微促,额角沁出细汗,眼中却是一片清亮。
他收剑而立,目光仿佛穿透墙壁,望向了城外北山的方向。
黑色大丽花初试一下牛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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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李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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