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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玉生

南宫月再次深深叩首:“罪臣,领旨谢恩。陛下若无其他吩咐,臣请暂回府中,略作安排,以免臣离京后府内生乱,耽搁殿下行程。”

御座上的赵寰挥了挥手,语气淡漠:“准了。速去速回,莫要延误。”

“谢陛下。”

南宫月这才起身,垂首敛目,保持着恭谨的姿态,一步步倒退着出了殿门。

直至转身步入宫道,远离了那令人窒息的殿宇,他才几不可闻地吁出一口绵长的气息。

夏日的热风扑面而来,却吹不散心头的凝重。

刚走出不远,身后就传来一阵急促又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紧接着,他的袖袍被人从后面轻轻揪住。

“小月哥……”

南宫月脚步一顿,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他转过身,果然看见五皇子赵琰追了出来,正仰着脸看他,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眼睛里此刻竟带着点可怜巴巴的央求意味,抓着他武将官服袖子的手也没松开。

“小月哥,”

赵琰压低了声音,生怕被殿内的人听见,语气里满是迫不及待,

“我们……我们能不能早点出发?明天,明天就走好不好?这宫里、王府里,我都待腻了!”

南宫月看着眼前这张犹带稚气、全然不知世事艰难的脸,心下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被困于方寸之地两年半,对外界局势的了解几乎停滞,急需时间尽快弄清楚如今北狄乃至各国的确切动向,虽看陛下今日神情和南下巡狩的安排,近期应无大战发生,但任何能获知的情报细节都至关重要。

此外,府中诸多事宜也需妥善交代。

他在端王府潜邸时就深知这位五皇子的性子,被宠坏了,想要什么就恨不能立刻到手,但本性并不坏。

于是,他微微躬身,放缓了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哄劝的耐心道:

“殿下,南下巡狩非是儿戏,仪仗、护卫、舟车、沿途接洽,皆需时间准备,方能确保殿下安危与舒适。仓促出行,恐生纰漏。”

他见赵琰嘴巴撅得更高,立刻又温言补充道:

“不过殿下放心,臣回府后即刻打点,定以最快速度准备妥当。我们……三日后便出发,如何?臣向您保证。”

果然,赵琰一听有了确切日期,而且并不算遥远,眼睛瞬间又亮了起来,那点可怜相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兴奋和期待。

他松开南宫月的袖子,差点想拍手,又赶紧忍住,用力点头:

“好!一言为定!小月哥,那就说好了,三日后!我这就回去让他们赶紧给我收拾东西!”

说完,他像是怕南宫月反悔似的,转身又轻快地跑回去了,衣摆带起一阵微风。

南宫月站在原地,看着那雀跃的背影消失在宫门深处,摇了摇头,这才真正迈开步子,快步向宫外走去。

脸上的温和神色渐渐收敛,重新被沉静的思虑所取代。

三日后,江南……

前方等待他的,绝非只是陪皇子游山玩水那么简单。

…………

夜色浓重,华灯初上。

解除禁足的南宫月如同一尾重归江湖的鱼,身形融入京城纵横交错的小巷阴影中,悄无声息。

他有无数种方法避开血滴子那些蹩脚的监视——

翻墙、换装、利用早已摸清的巡逻间隙。

以往是懒得计较,加之不愿授人以柄,如今既已奉旨出府,他便再无顾忌。

他甚至带着几分恶趣味地想:

李玄那厮此刻怕是正趴在北镇抚司的刑凳上养伤,就算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在这个当口半夜摸进老子卧房查铺。

一想到李玄挨打,他心底那口憋了两年半的浊气,总算稍稍纾解了一丝——

虽然他比谁都清楚,陛下责罚李玄,绝非是为了给他南宫月出气,不过是恼怒于那条狗胆敢自作主张、沾染了主人的“所有物”罢了。

但即便如此,知道那家伙倒了霉,他还是忍不住觉得…痛快。

一刻钟后,他已安然坐在一间临河偏僻茶楼的雅间内。

窗外是潺潺流水声,更显此处寂静。

他来得早,便先点了两三样精致茶点,一壶上好的龙井。

南宫月拈起一块小巧玲珑的荷花酥送入口中,酥皮在齿间碎裂,带着清甜的馅料化开。

南宫月动作微微一顿。

并非是将军府的膳食不好,董叔安排的饭菜向来实在管饱,只是这等精细费工、滋味婉转的小点心,确是他被关禁闭这两年半来,从未尝过的滋味。

一种久违的、属于世俗生活的闲适感悄然归来。

或许,还有一丝摆脱了李玄那令人作呕的监视后的放松。

他吃得毫不客气,一盘接着一盘。

待到陈叔宝收拢了油纸伞,撩袍步入雅间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南宫月安然坐在桌旁,桌上却已垒起了好几摞空空如也的细竹点心笼。

而当事人正端着一盘刚送上来的、形如桃花、粉-嫩可爱的酥饼,见他进来,很自然地递过来,嘴里还鼓鼓囊囊地嚼着东西,说话有些含混:

“玉生来了?快尝尝这个,刚出炉的,香得很。”

陈叔宝——

这位镇北关守将陈伯君同父同母的嫡亲弟弟,作为家族质子长居京城的陈家二公子闻言失笑。

他先将滴着雨水的伞仔细靠在门边,动作不疾不徐。

就着雅间内昏黄却温暖的灯火,能看清他的容貌。

约莫二十四五的年纪,面容清秀,肤色是久居室内的白皙,与他兄长陈伯君饱经风沙的古铜色截然不同。

眉眼细致,鼻梁挺直,唇色偏淡,组合在一起有种文人式的俊雅。

陈叔宝虽与身为武将的兄长陈伯君气质相貌均有差异,但依旧一看便知是陈家的嫡亲兄弟。

他穿着一身质料上乘但颜色低调的雨过天青色杭绸直裰,更衬得人如修竹般清瘦颀长。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瞳孔颜色略浅,平时总是温和地半垂着,显得沉静内敛,甚至有些疏离,但偶尔抬眼时,眸底深处会掠过一丝极快的、冰雪般的锐利洞察力,与他周身温润如玉的气质形成微妙反差。

他拂了拂衣袖,温声道:

“桂魄兄弟,你先吃,不必管我。我方才用过些晚膳,还不饿。”

他走到桌边,在南宫月对面隔着一张花梨木小桌坐下,目光扫过那些空笼子,眼底笑意加深,

“看来这家的点心,很合你的胃口。”

南宫月很大方地承认,灌了口茶将食物咽下:

“太久没吃过这等精细口粮了,让玉生见笑。”

他随即正色道,

“路上可还顺利?”

陈叔宝微微颔首:

“绕了些路,费了些时辰,总算甩掉了可能的尾巴。血滴子虽遭惩戒,但爪牙未除,不得不防。”

他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寻常事,但其间蕴含的谨慎与周详,已显露无疑。

“无妨,”

南宫月摆摆手,

“平安无事就好。”

陈叔宝不再多言寒暄。

他神色一肃,从怀中取出一叠整理得极其工整的纸笺,厚厚一摞,边角都压得一丝不苟,隔着桌子递给南宫月。

这便是他真正价值所在——

虽因质子身份困于京城,他却凭借其极高的智商和谋略天赋,构建起自己的信息网络,善于从纷繁复杂的消息中分析、布局、洞察真相。

这份才华他极少显露于人前,唯有在替远在北境的兄长分析局势、传递这等紧要军情时,才会展现出惊人的敏锐与缜密。

南宫月见状,也收敛了放松的神情,认真地将手上的点心碎屑擦拭干净,这才双手接过那摞沉甸甸的情报。

陈叔宝看着南宫月专注翻阅的样子,眼神微微闪动。

他对兄长陈伯君怀有极深的敬爱与依赖,近乎崇拜。

他完全理解并接受自己作为人质被扣留京城的命运,心中毫无怨言。

因为他比谁都清楚,哥哥在边疆浴血奋战、赢得的每一次胜仗、积累的每一分威望,都是他在这龙潭虎穴般的京城能够安全活下去的最大保障。

他的牺牲,是清醒且自愿的。

而此刻协助南宫月,也正是间接帮助他远在北境的哥哥。

雅间内一时只剩下南宫月翻阅纸页的沙沙声,以及窗外绵延的雨声。

两人对坐,一人凝神查阅,一人静默等待,在这寂静的夜晚,进行着一场关乎边境安危的无言交流。

南宫月凝神翻阅着手中厚厚一沓情报,纸张边缘都被摩挲得极为平整,字迹工整清晰,条目分明,甚至还在关键处用极细的朱笔做了批注和关联提示。

他心中不由暗暗点头赞许:

玉生此人,若非困于这京城方寸之地,以其之才,纵不入阁拜相,也必是运筹帷幄、经略一方的能臣。只是可惜了……

他的目光迅速扫过北境各关隘的驻防、粮草、将领更替情况,当看到“铁壁城守备将军:王振川”那几个字时,他的眉头不由自主地紧紧蹙了起来,捏着纸页的手指也微微用力。

一直安静坐在对面、观察着他神情的陈叔宝,见状便了然于心。

他端起茶盏,轻轻吹开浮沫,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用词文雅却切中要害:

“桂魄兄可是看到铁壁城了?王将军自赴任以来,倒是得偿所愿,安享尊荣。”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一种冷静的分析,

“家兄前番借巡边之故,曾往铁壁城略作探视。观其营垒,操练之声似不如往日殷实;士卒精气,亦稍显懈怠。家兄在时尚且如此,若离了外人耳目,只怕……更是疏阔。”

他放下茶盏,看向南宫月,眼神变得凝重:

“诚然,托赖国威浩荡,近两年来北境大体还算安稳,未生巨变。然则,王将军治下之铁壁城,已成我北线防务中一个心照不宣的薄弱环节。家兄虽无权越境辖制,但也时时多加关注,不敢稍有轻忽。”

南宫月听完,将那份情报轻轻放下,深吸了一口气,指尖在那“王振川”的名字上点了点,语气沉重:

“陛下钦点的人,铁壁城的印信兵符终究在他手中。衡生兄能做的确实有限,如今这般时时警醒、代为看顾,已是极不容易了。只是……”

他摇了摇头,眉宇间忧色更深,

“将此等紧要关隘,交予如此之人手中,长此以往,实乃心腹大患,令人寝食难安啊。”

他的话语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切的、基于无数血泪经验而产生的无力与忧虑。

王振川就像一颗被皇帝亲手埋在北境防线上的毒瘤,不知何时会突然溃烂,引发致命的危机。

南宫月的目光从关于王振川的情报上移开,手指向下滑-动,落在了“狼烟戍”守将的名字上。

“卫乾,字元若……”

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带着一丝陌生的审视,

“这倒是个新鲜名字,此前未曾听闻。”

他快速浏览着纸上关于此人的记载,

“两年前的武举状元?陛下倒是喜欢提拔这等新人。”

陈叔宝接口道,语气平和客观:

“据兄长信中所言及零星反馈,这位卫将军,倒是与王振川截然不同。其人治军极严,部下律令森明,操练从不懈怠,甚至常常身先士卒,自行加练。观其言行,似有一腔报国热忱,并非尸位素餐之辈。”

他话锋微转,带上了一丝审慎:

“只是……狼烟戍虽为前沿,近年来却并无大战事,小规模冲突亦少。究竟是真金还是镀银,未曾真正历经烽火淬炼,终究难以断言。兄长亦言,对其人,可观察,可期待,但暂无法遽下论断,更无权干预其指挥。”

南宫月缓缓点头,指尖无意识地在“卫乾”的名字旁轻叩:

“我自然希望边关守将个个皆是忠勇可靠之人。但沙场用兵,关乎千万性命与国朝安危,从来不以你我所愿为转移。但愿他是块璞玉,而非……纸上谈兵的赵括。”

他的语气里带着历经沙场者特有的冷静与审慎,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陈叔宝对此深表赞同,轻轻颔首,随即,他做出了一个更为谨慎的动作。

他并未从方才那叠情报中抽取,而是从自己贴身内衫的暗袋里,取出了两个保存得极其妥帖、边缘甚至有些微微发毛的素色信封。

信封之上,空空如也,既无寄信人落款,也无收信人姓名。

唯有用细墨,在信封一角,极轻极淡地勾勒了两样东西:

一朵形态写意、飘逸的云纹,和一弯纤细清冷的新月。

陈叔宝将这两份轻飘飘却似乎重逾千钧的信封,隔着桌子,郑重地推到南宫月面前。

“这是……”

他声音压得更低,解释道,

“夹藏在兄长历年寄予我的家书之中的‘信中信’。一封是去岁秋收后,一封则是前年秋收时分。因我与兄长的通信,也常会被‘那些人’查验,许多话无法明言。但我一见这图案,便知此物绝非予我,而是兄长嘱我,待你……待桂魄兄有朝一日得脱樊笼时,转交于你。”

南宫月的目光一落到那云月标记上,呼吸便是一滞。

凌姐表字云绝,云是她的象征,月自然指的是他南宫月,这是他们之间极隐秘的约定。

他伸出手,动作甚至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急切,接过那两份信封。

入手很轻,里面似乎并非书信。

他小心地拆开前年那一封的封口,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掌心——

是几十颗保存得极好、虽然干瘪却依旧长熟的麦仁,散发着淡淡的、属于土地的干燥香气。

他又立刻拆开去年那一封,同样倒出麦仁——

这一批的麦仁,明显比前年的更加饱满、圆润、个头也更大些。

没有只言片语。

但南宫月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视线瞬间模糊了。

两年前,他麾下将士刚从北狄手中浴血夺回那片荒芜了十数年的土地,百废待兴。

是他力排众议,在朝堂之上坚持推行“休牧屯田”之策,让士兵与招揽的流民一同垦荒种植,以期根固边疆。

那一年,他亲手播下希望,却还未能等到秋收看一看成果,便被一纸诏书急召回京,旋遭禁足。

如今,这两把跨越了两年时光、一年比一年更饱满丰硕的麦仁,就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里。

它们无声地诉说着一切:

那片土地没有荒废,已经迎来了两次丰收!

陈兄和凌姐将他未竟的事业接了过去,并且做得极好,那些重新开垦的土地上,迎来了丰收,生活在那里的人们,不会再饿肚子了。

这比千言万语的汇报和安慰,更让南宫月激动和欣慰。

他紧紧攥着那两把麦仁,仿佛攥着北境那片土地蓬勃的生机,也攥着战友之间无需言说的深厚情谊与承诺。

他低下头,久久无言,唯有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将所有翻涌的情绪死死压下。

再抬头时,眼眶虽仍微红,但目光已恢复沉静,只是那沉静之下,仿佛有烈焰重燃。

“他们……做得极好,真是辛苦了……”

他低声喃喃,将麦仁小心地重新装回信封,贴身收好,如同收藏起最珍贵的战利品。

陈叔宝看着南宫月最后将那份关于南陲隘的情报也仔细看完,脸上却并未出现如方才看到王振川名字时的凝重,反而是一种沉静的笃定,不由得微微惊诧。

“桂魄兄,”

他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探究,

“你……似乎对苏故州将军及其部众的处境,并不甚担忧?”

南陲瘴疠之地,偏远艰苦,向来是官员将领畏途,他本以为会看到南宫月的痛心或愤懑。

南宫月闻言,轻轻叹了口气,唇角却牵起一抹极淡却无比真实的微笑,摇了摇头。

“担忧自是有的,但并非担忧他们守不住。”

他端起已经微凉的茶喝了一口,语气平静地解释道,

“在我被召回京、尚未禁足之前,唯一能大致肯定的,便是依陛下的心思,今乡他们这些我的旧部,多半会被打发到最远、最苦、旁人最不愿去的地方。南陲隘,正在此列。”

“所以,当时我便私下让他们早做准备。沉重的铁浮屠铠都卸下了,留给了更需要它们的北疆同袍;军资也多换成了防治蛇虫瘴气的药材、适应湿热气候的轻薄革甲以及更适合山林作战的器具。”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歉疚,

“我知道,即便准备再多,那边条件的艰苦,也远非我等在北境所能想象。说到底,是我这个做统帅的不争气,不得圣心,才拖累他们要去受这份罪……”

他停顿了一下,再抬起头时,眼神中的那丝软弱已被强大的自信所取代,语气斩钉截铁道:

“但是,我信得过他们。信得过苏故州,更信得过我带出来的每一个兵,我的兵,在哪里,哪里的防线就一定是铁板一块。南陲交给他们,我反而最是放心。所幸——”

他扬了扬手中陈叔宝带来的情报,

“从玉生你带来的消息看,也确实如此。他们没给我丢人。”

说罢,南宫月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对着陈叔宝,极其郑重地深深作了一揖。

“玉生,此番真的多谢你。若非有你这两年间暗中奔走,传递这些紧要消息,我今日即便走出那将军府,也是耳聋目盲,对外间天翻地覆的变化一无所知。此情此谊,南宫月铭记于心。”

他的赞叹发自肺腑,

“你之才具,屈居于这京城一隅,实是埋没了。”

陈叔宝连忙起身避让,连称不敢当:

“桂魄兄言重了,不过是举手之劳,份内之事。”

他温润的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谦逊,随即,却又浮现出几分欲言又止的犹豫神色。

他沉吟片刻,像是下定了决心,才抬眼看向南宫月,语气带着一种罕见的、真诚的困惑:

“桂魄兄,你我之间,本不该有此一问,但……小弟确有一事不明,憋在心中许久,不知……当问不当问?”

南宫月正重新坐下,闻言不禁挑眉,脸上露出极为惊奇的神色,甚至带上了一点调侃:

“哦?竟还有事情是我这个被关了两年半、几乎与世隔绝的囚徒知道,而你这位身在京畿、消息灵通的陈二公子不知道的?这倒真是奇了。但问无妨!”

陈叔宝微微颔首,指尖无意识地在温热的茶杯壁上轻轻摩挲,似乎在谨慎地挑选着合适的词句。

他抬起眼,目光带着纯粹的探究,轻声问道:

“桂魄兄,我确有一事好奇。兄长近年的家书中,频频提及一位名为‘冰云’的赞画先生,言谈间极为倚重,赞许有加。信中提及,这位先生乃是三年前由桂魄兄你引荐于兄长,想必你对其人知之甚深。”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斟酌,带着一种文人特有的、不直接点破的迂回:

“我只是……只是见兄长信中对这位冰云先生的赏识之情,溢于言表,远超寻常幕僚。故而心下有些好奇,不知兄长对这位先生,究竟……是何等样的看法与情谊?思来想去,此事或许……或许桂魄兄你更能体察其中微妙,或许更有经验些许?”

他的话语末尾带着一丝极难察觉的停顿和暗示,眼神微妙地扫过南宫月,那意思隐约指向了都城关于南宫月“断袖”之好的传闻,认为他或许更懂这种“特殊”的欣赏。

“噗——咳咳!”

南宫月刚入口的茶水差点呛进气管,他猛地别过头,剧烈地咳嗽起来,耳朵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

他狼狈地抬手摸了摸鼻子,借以掩饰瞬间的尴尬和心惊。

他凌姐凌无双女扮男装之事,乃是绝密中的绝密,知情者屈指可数,陈伯君根本毫不知情!

他怎么可能把真相告诉陈叔宝?

那岂不是要给凌姐招来大祸?

要是被凌姐知道自己泄露了她的秘密,估计隔着千山万水都能一箭精准地送他归西,绝无躲过的可能!

但电光火石间,他脑子飞快一转:

等等!

如果衡生兄对凌姐是感天动地的战友情、知己谊,那再好不过!

如果……如果真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那也没问题啊!衡生兄喜欢的是他姐凌无双,又不是他南宫月这样的“断袖”,名正言顺,天经地义!

这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想到这里,南宫月瞬间理直气壮起来。

他猛地坐直身体,摆出再正经不过的姿态,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庄严的表情,目光灼灼地看向陈叔宝,一字一句,赌咒发誓般说道:

“玉生兄,你且放一百个心!我南宫月以毕生名誉担保!冰云先生,绝对是值得托付、顶天立地的正经人!你哥对她……无论是什么想法,都绝对没问题!百分百没问题!”

陈叔宝被这没头没脑、斩钉截铁却又仿佛隔靴搔痒的保证弄得彻底懵了,他眨了眨眼,脸上写满了纯粹的困惑:

“啊?桂魄兄,你……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问这个啊?”

他完全没搞懂南宫月这番慷慨激昂的保证和自己含蓄的问题之间,到底是怎么联系上的。

南宫月一看陈叔宝这反应,心里暗道要糟,这话题果然越描越黑,不能再继续了!

他立刻像是被火燎了屁-股一样猛地站起身,动作大得差点带翻桌子。

“呃,总之!”

南宫月强行打断,语速快得几乎听不清,

“玉生兄,方才想起陛下还交代了要速速准备南下事宜,耽搁不得!这几日我若不在京中,北境及各方的风吹草动,还需劳你多多费心,代为留意!”

他一边说,一边快步走向窗边,仿佛多留一刻都会引火烧身:

“我此行也会多看多听,望有所得……然后烦请玉生兄下次给衡生兄写信时,务必替我加一句——‘云开雾散,暂待月明’!”

话音未落,他已推开支摘窗,夜雨的清冷气息瞬间涌入。

他回头匆匆一抱拳,声音还留在原地,人已如一片被风吹落的叶子般轻盈地掠出窗外,投入朦胧雨幕之中:

“账我已结!先走一步!再会!”

待到陈叔宝反应过来,冲到窗边时,只见到外面漆黑湿滑的屋脊上,一个模糊的身影几个起落便消失不见,轻功施展得近乎仓惶,只留下雨声潺潺。

陈叔宝独自站在窗前,任凭微凉的雨丝拂面,半晌都没挪动脚步。

他清俊的脸上,困惑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愈发浓重。

他反复咀嚼着南宫月最后那句没头没尾的话和堪称落荒而逃的背影,眉头越蹙越紧。

“‘云开雾散,暂待月明’?”

他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在窗棂上划过,

“云……月……冰云……桂魄……”

他总觉得,南宫月这古怪的言行背后,藏着一个极大的、他完全无法理解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似乎恰恰就系在那位神秘的“冰云先生”身上。

“桂魄兄,”

他望着南宫月消失的方向,无奈地摇了摇头,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

“你究竟……在隐瞒什么?”

锵锵~饭搭子玉生登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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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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