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仪暂时把人安排在了学堂内空着的厢房,根据着尚随清的意思,跟学堂里的人一起吃住,安排活计,领月银。
只听房中两人窃窃私语。
“到底也是因我而起。”尚随清道。
管仪不解道:“可,我说也太过蹊跷,怎么平白无故就缠上你了?”
“不知,陛下如今正值壮年,他们动作未免也太大。”尚随清轻声说完这句就突然噤声,心里不免忐忑。
只希望这只是个猜想。
管仪等着明日再给这母女三人安排事务,那大汉硬生生坐在这里不走,学堂中有元疆饶携来的护卫,安全不成问题。
尚随清也便没有过多阻拦。
“那两个小孩,也是该上学的年纪,能留下便留下吧。”
“今晚我与元大人还有事相议,就不回来了。”尚随清转了转两腕,袖下遮掩着机关暗器,她道。
“可你毕竟是……”管仪口中嗫嚅略去那两字,“稍有不慎,让他发现这就是欺君的重罪。”
管仪看着眼前的尚随清,俨然模糊男女性别的边界,俊秀非凡、雌雄莫辨,却还是心有不安。
元疆饶这人给她的感觉很奇特,行事上完美无瑕、大公无私,但像是在心里打着算盘估着一个人的价值。
“你拿好这个。”管仪从小匣中取出一个小瓶,她擅经商管理之余,也尤擅研究迷香,一小瓷瓶香粉被塞在尚随清手中。
她默默收入怀中,安抚地冲管仪笑笑。
今日学堂外的那一出戏只是利用无辜之人开场。
此去只怕艰难。
她要与元疆饶演好这一出“请君入瓮”。
元疆饶府中尚随清还是第一次来,下人在前引路,她跟在其后,颇有闲情雅致地欣赏庭中景色。
元疆饶审美不错,偏好清雅风格。
正三品的官职却住着一品大员形制的府邸,却谁也挑不出错来,这是陛下御赐。
宴客间内,酉时已过半,火炉旁只有他们两人闲谈对酌。
“这到底要喝到什么时辰?”尚随清额角被酒意熏得痛,面上两片酡红从眼下晕到面颊,实在不是她不胜酒力。
这酒后劲未免也太大,尚随清不过几杯便感觉浑身力散。
元疆饶指尖摩挲着小巧的酒杯,全然不在意道:“要看他们什么时候动手。”
他又是一杯下肚。
“这群人真能放肆到在京中刺杀朝廷官员?”
此话一出,尚随清灵光一闪汗毛乍起,两人之中小几挡住飞来的几道寒光,一个激灵,酒意全无。
她惊诧的目光瞪向元疆饶,比了个手势配合着口型问道,然后就看见元疆饶露出一个笑,朝她颔首肯定。
尚随清黑着脸紧抿双唇,不去想那个自己方才确认的辛秘。
有时候知道的越多反而越容易出事,尚随清懊恼自己喝了酒就犯浑,丢了一贯的谨慎。
该死的元疆饶。
诚心算计我。
她虽然意识清醒,但身体还浸在酒中,金属暗器刺破窗纸,就带着杀意卷风朝自己飞来,尚随清侧身躲闪却避之不及,不等她用袖中暗器击飞来物。
尖锐刺破衣物的细微声响,在尚随清耳边响起。
她愣愣看着眼前自己前一秒还在心中暗骂的人挡在面前。
脑子突然转不动,双手愣愣环住挡在自己身前之人,湿润粘稠的液体流满自己双手,迅速地一滴滴落在地上。
“不辱使命。”
元疆饶鼻翼翕动,他嗅见了与尚随清往常截然不同的香味,唇色已然发白,却还在微弱的开合嗫嚅道:“你今日,熏是什么香……”
“贼人已捉拿……”护卫匆匆而来看见屋内一片狼藉,惶恐跪地。
尚随清割开元疆饶伤口处的衣服,手上动作忙碌,一刻不停,她手上都是血,脸上是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惶然。
尚随清急令道:“去叫府医。”
元疆饶卧房中的布置反而比其他地方要简陋许多,没有价值连城的物件,只是简单的书案、小塌、床。
生活痕迹很重,一进门还让人以为误入那个家道中落的书生卧房。
尚随清手上还是血迹,像是没来得及处理,坐在元疆饶身侧捶胸顿足,恨不得自己替其受苦。
随后就是一阵沉默,元疆饶试探地一碰她。
尚随清一串眼泪如珍珠,吧嗒吧嗒落在元疆饶放在一侧的手背。
“尚大人……”
元疆饶看上去有些恹恹的病色,萎靡不振,他仿佛知道尚随清不喜他人的身体接触,于是收回将要伸出的手。
“叫我炽禧就好。”尚随清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即使知道这个人多半是刻意如此,她还是软着语气打断他将要出口的可怜话。
元疆饶起身,锦被滑下露出他精壮,却多有伤痕的上半身,和被布巾包扎好的伤口:“澄怀,家父取的表字。”
元疆饶的字确实是让尚随清出乎意料。
与这人外表相称,但却不符内心。
她自哂一笑,自己不也是如此。
炽禧,澄怀。
“那些人可曾交代?”尚随清关切问道。
元疆饶摇头道:“无一活口。”
他静静合眼休息,听到尚随清起身欲走却伸手便抓住这人。
元疆饶可怜道:“我毕竟是为尚大人受的伤,尚大人不该照看会我吗?”
图穷匕见。
尚随清踱步到一旁洗干净了满手血迹,用帕子仔细擦拭,终于洗掉一点身上难受的感觉。
“我睡觉不老实,只怕会又伤了元大人。”
元疆饶拉开锦被道:“无碍。”
两人同床和衣而眠,夜色渐深,尚随清的呼吸也渐渐渐平缓。
元疆饶轻手轻脚缓缓起身,用上了学武之人隐匿气息的技巧,他目光略过尚随清安谧仿佛无所察觉的睡颜。
毫无疑问这是他探查真相的最好时机。
可如果真相不是他猜测的那样还好。
如果是那样,尚随清当真是个女子呢?
他如此唐突。
元疆饶不敢继续想下去,面庞随着自己的想法逐渐染上薄红。
他与尚随清相处不到半月,却已经大有改观。
就算尚随清是女子他又要如何去做?
禀上吗?
这样他与家中那些豺狼虎豹何异,吞吃婶娘姑姑姐姐妹妹的血肉,挤压她们生存的空间。
元疆饶内心纠结,他合眼又躺了回去,扪心自问,他在心里期望着尚随清是个女子,做出一份惊天动地的事业。
她所作所为既非恶事,自己何必苦苦盘查,非要知道真相。
元疆饶刚闭上眼,一翻身尚随清就滚进他怀中,他刚欲往后躲着保持距离,突然动作一滞,刚降下来的温度又缓缓升高染上颜色。
他微动大腿,尴尬地躲开尚随清抵在自己腿边带着体温的东西,显然是女子没有的。
自己也是糊涂了。
怎么会突然觉得尚随清是个女子。
他背对着尚随清,却又感觉不对,于是又转身平平躺在榻上与床板间贴合没有缝隙。
尚随清也翻身背对元疆饶,像是在梦中,她动着手腕把那装着香粉被自己捂热的瓷瓶又塞回怀中内袋。
第二日,一贯早起的元疆饶反而等到日上三竿才茫然睁眼。
“马车已经在外面侯着了。”尚随清衣冠整肃道。
她知道元疆饶乘车前后都没有进食的习惯,也就没有叫早膳。
元疆饶欲言又止,看见尚随清最后还是只吐出来一个字:“嗯。”
昨夜发生的事太尴尬,他还是开不了口,于是还是决定装着不知道。
昨夜两人确实都没怎么睡好,相互轻轻依着,直到喧嚣人群挡住马车,元疆饶先醒过来。
“何事?”他低声问,轻轻捂住尚随清的耳朵,指尖又忍不住碰了一下她的喉结,触感真实,不像是假的。
大概是他多想了。
“有人在铺子闹事,公子我们要不要绕路?”
尚随清猛地睁开眼睛,扒在马车窗边看了几眼立刻确定了是自家铺子,拔起腿往下跑。
“本官在此,你们谁敢继续造次!”她第一次摆出自己官员的身份去阻止百姓。
她看着管仪一个瘦弱女子站在店前。
“你们无非是欺她辱她是个女子,你们卑鄙无耻。”
元疆饶第一次看见她这么生气,气愤让她眼眶都发红,浑身颤抖着。
任由尚随清皮相再好看,元疆饶都只能看到她皮囊上的情绪。
愤怒。
他目光稍微后移,就看到管仪,无任何惊惧之色,坦然自若,俨然管家风范,衣料华美符合店铺气质,但是衣服形制十分精干新颖,方便做事。
元疆饶自有一套识人之法。
他料定这女子绝非柔弱的菟丝花。
他阔步上前,不语只是架着温和的面庞,却姿态强硬地拉住尚随清的袖子,扯着她站在管仪身后,他俯在她肩头耳语道:“你当替她撑腰,而不是出征。”
元疆饶感受着手下人清瘦的薄肩,他一低头就是与自己相比低到自己唇下位置的尚随清。
他盯着这人的睫毛想。
怎得这般瘦小?
他垂眸不动声色地算了算五品官员的俸禄,又恍然,尚随清做官不到半月,还未领到俸禄。
尚随清听完元疆饶的耳语一愣,她竟然没有一个旁观者看得清。
她神色复杂,反思自己。
她似乎一直以来都在保护管仪。
但她需要吗?
学堂中基础的方向都是她来制定,管仪一人往返两边都游刃有余,实施上没出个半点岔子。
可他偏偏关心则乱。
把她当做需要保护的对象。
侮辱了管仪的劳动,也蔑视了她的能力。
尚随清向元疆饶低低道了一声谢。
“你个小娘皮懂个什么?叫你们掌柜的出来!”
尚随清又想迈步,却被元疆饶一按肩膀,脚步便顿住,脚步又转了回来。
“我便是这家的掌柜,你口口声声说我家货品把你女儿毁了容却连我都认不出……”管仪通体气势凌人,她一拍桌子道:“你究竟是哪家红了眼的来砸我们招牌。”
“诸位邻里都知,我们铺子随在京中立足不久,但价格公道童叟无欺,我家相公更是开办学堂,让多少贫寒家中的稚童幼子有书可念。”
“你到底是什么恶毒居心,要弄垮我家铺子,毁我相公学堂,让人无书可念。”
管仪条理清晰,字字珠玑,话音一落。
那破皮便被团团围住。
之后的事情元疆饶都没有心思看下去,他脑子里一直转着管仪口中的那几个词。
我家相公、相公……
无媒苟合。
他撇了眼尚随清,发现这人神情自若,仿佛已经习惯,从鼻腔发出一声冷哼,一甩手。
啪。
尚随清手背一声脆响,她莫名其妙看着元疆饶。
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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