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随清一人在室中,伏案外衫披在身上,信纸展平,她人长得清俊秀气但字却洒脱恣意,写完后便从怀中掏出印章,在印泥上揉着均匀朱色。
红色的章印刚刚摁在纸面,她的房门口便吵吵嚷嚷,一阵比一阵高的声音呼着她。
“先生!”
“先生!”
尚随清抬手把外衫穿上,推开门:“什么事?”
学子群中窃窃私语半晌,却无人敢出来。
尚随清平时虽然脾气不坏,但立威颇深,大家都畏惧也尊敬这位年纪轻轻却支撑起学堂一切开支的先生。
“学堂来新人可以。”
武邑被诸位学子从人群中推出来,一个踉跄,却还是先作了个狼狈的揖道:“但这两个小女娃不行。”
是指前日的在学堂门口的那位妇人和两个女儿。
风卷进来,尚随清抬手拢紧衣襟,她不语,用眼神示意他继续,等着他把自己的理由都说出来。
那日她觉得那两个女孩子还是该去上学的年龄,于是随口让管仪安排了下去。
她们之前都游走在乡下田野里,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我们大家都是贫苦出身,并非是自视清高,瞧不起人,只是如今我们一群男儿与她们同堂,她们日后的名声该如何?”
武邑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声音被彻底掐灭在嗓子眼里。
他家中也有姐妹,知道好名声对她们以后的重要性。
武邑小心翼翼抬眼看向尚随清的脸色,先生一向不喜更改自己的意见,可这次他没等来尚随清有什么表态,只是看她抬手疲惫一遮眼。
是了。
这次确实是她欠考虑。
“我会考虑,你们先回去早早休息吧。”尚随清朝他们一挥手道。
他们还想说什么却都被尚随清挡了回去,于是只能齐齐告退:“是,先生。”
尚随清重回房中,她把那封信又重读了一遍那封信,犹豫地又在信上又添了几笔,塞进小小的信匣中准备明日寄出。
半年前,她重回京城,有父亲的先例在前,开办学堂她也是慎之又慎,只有一个底线,不触犯世家利益。
于是她就不欲在学堂中开办科举范畴中的科目,而是面向百姓开办木工、厨艺诸如此类的技术科。
但当时接手的学堂时候,秩光奚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保留教授四书五经的科目。
“你的想法固然很好,但不读书不明智,你的想法就是空想。”秩光奚信誓旦旦道。
况且当时学堂的情况也不允许。
眼下有了元疆饶的资助,学堂情况好了很多,尚随清也便把此事提上进程。
她等着对面那两人的回信。
元疆饶一人独坐府中。
自从那日两人在府中会宴之后,元疆饶所谓府邸年久失修,无处可去的蹩脚理由就再也立不住脚。
尚随清就把他赶回了府中。
丝毫不留情面。
元疆饶站在尚随清房门前道:“好歹我与尚大人还有几夜之情,何必如此。”
他故意说些引人误会的话,却十分刻意地把挑衅的眼神扔给管仪。
管仪支了张摇椅坐在院中看着他们两人拉扯,笑而不语,哪怕接受到了元疆饶的挑衅眼神,也只是气定神闲抿了一口茶。
她虚虚做了个口型。
“妾室。”
元疆饶唰得黑了脸。
“元公子,学堂地方小,烦请您换个地方,给学生们腾个位置。”
元疆饶故作不解,脚下丝毫不动:“我回府中如何能空出位置?”
“我与管仪睡一处便可空出一间。”
尚随清气定神闲,轻轻依在门边,双手环胸语气中带着些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调笑意味:“毕竟我们也算是夫妻。”
“我不同意!”元疆饶眼睛猛然睁大,失了往常风度,他像是被人拿了玩具的小孩,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道:“你身上还有学堂如此重担,安能耽于情爱?”
他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却被尚随清毫不留情地关了门。
砰一声。
他蹲下身子,捂着鼻子。
尚随清耳朵贴近门边听了听声音。
屋外静悄悄,尚随清反而觉得奇怪。
开了门,却猝不及防被人往前一拽。
元疆饶把她抱在怀里,胸口却被尚随清用手掌抵住,他一愣,却还是继续对着尚随清耳语:“炽禧,求求你了,我府中无人,一人独住实在寂寞……”
他尾音缠绵,像是床笫之间的情话。
尚随清想起来自己小时候养过一只奶黄色的小狗,也是如此,一下就扑进自己怀里,用湿漉漉的鼻头蹭着自己撒娇。
她动作一慢没推开元疆饶,突然感受到元疆饶炽热的体温在两人接触间传递过来。
尚随清一慌心尖一麻,酥酥的痒意从尾椎骨遍布全身,她从脖子后侧一路红到耳尖。
男女授受不亲。
尚随清察觉到自己身体上的异样,她一把推开元疆饶,垂眸躲闪道:“我不喜他人接触。”
自己这是怎么了。
她脑中形成了意个猜测却不敢笃定。
她转身决绝道:“我心意已决,元大人还是请回吧。”
元疆饶后退两步,捂住尚随清推开他的胸口那处,又盯看了半晌着尚随清背对自己却露出后颈皮肤染上的绯色,他得意扬唇一笑。
尚随清,你也有这幅作态样子。
元疆饶好心情地背着手,跨步离开,自己原本的一样东西都没带着。
整张脸上都写在“意气风发”四个字,不知道到底发生了多大的好事,能让一向外热内冷的元疆饶露出这幅样子。
元疆饶走后,尚随清的心慌意乱终于平复下来。
“你与元大人倒是亲近了不少。”管仪与她相伴多年,怎么会看不出她那一瞬的心慌,她走过去故意促狭道。
“有吗?”尚随清坦荡地挑眉问,她这时候已经恢复了往常的样子,仿佛方才都是一副假象。
“我还是觉得元疆饶这个人心思难辨。”
尚随清叹一口气道:“我知道的,阿姐,但我总觉得,他身上虽然算计颇多,可心肠不坏,或许也是身不由己。”
管仪点点她的额头:“你这救风尘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如今不是在江湖乡野,行将踏错一步就是粉身碎骨……”
尚随清轻轻合眼,坐着把脸埋进管仪腰间:“阿姐,我知道的,我都知道。”
她走错一步,学堂里的所有人都有可能被自己拖累。
自己要谨慎又谨慎,不能再被元疆饶动摇了心思。
罕见的女儿态。
她也只有在管仪面前能如此轻松随意。
元疆饶抬眼看堂下来报之人。
“公子,我观尚大人那日确实急切。”那日迟来的护卫道。
“她压根没信。”
护卫惊愕,下意识反驳道:“可尚大人那日……”
“尚随清这人极爱干净,那日却带着血污匆匆进我房中。”
护卫不理解。
这不是更能说明尚大人在意公子吗?
元疆饶无奈叹气,信手拿起一本书册卷着敲了一下护卫脑袋:“笨。”
“我问你,那日可紧急到尚随清脚不沾地?”
“自然没有。”护卫立刻答。
“那尚随清就不可能不处理手上污渍,你说她这番姿态是做给谁看?”
护卫恍然大悟,欲言又止。
“你有话就说。”
“倒是感觉公子……春心萌动了?”
“本官有自己的想法。”他道。
“况且公子钱、人、书,府中能给尚大人的都尽数给了出去。”
元疆饶笔尖一顿,挪走笔下在砚台上有刮了两下,似乎有些百无聊赖,但他还目不转睛看着公文,理所应当道:“我用虚情假意,图她一颗真心,自然要付出不少。”
元疆饶现在偶尔闲暇也看话本,他对自己的要求很高,起码不能学这些书中的做作文人。
护卫身侧有人奔来,在元疆饶耳边匆匆私语。
殿中药味颇重,闻着都苦涩,元疆饶嗅觉一向灵敏,此刻却像失灵一般。
“陛下。”
他行礼,还未单膝跪下就被皇帝虚虚扶起。
“你我之间何必多礼。”元无衍道,“尚随清的事情我已听闻,皇后说,光是宫中就省了不少碳火钱。”
皇帝缓缓起身,冬衣偏厚却还是能依稀看出他其下微微凸起的脊骨。
“朕知道先皇伤了他们的心,让他们现在露宿江湖都不愿再回朝为官,尚随清是朕必须把握的机会,她跟她父亲是一种人。”
元无衍此刻丝毫没有往日放浪模样,反而脸上再也掩饰不住病色一般道:“病体残躯,朕也拖不了多久了。”
元疆饶垂眸不语,不敢接话。
他虽然那时候还年幼,但知道的并不少。
尚随清的父亲曾任三代帝师,桃李天下,教出无数朝廷栋梁,广收弟子,只有一个标准,只收寒门。
后来先帝却偏信谗言,将尚老大人一家革职流放三代不得为官。
最后路上儿子儿媳病逝,只留下一双儿女。
尚老大人的不少学生进谏却被统统革职,对朝廷失望远走江湖。
直到如今的陛下继位,为尚老大人翻案。
可哪怕广开科举,寒门子弟为官也只是聊胜于无。
眼下,不过是给尚随清封了一个五品小官边有人已经坐不住了。
“你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替朕把那颗心收拢回来。”元无衍的目光投过来,像是已经把元疆饶整个人看透,他语气平平却尽显威严。
不择手段?
元疆饶面露恍然,干脆跪地道:“臣,求娶尚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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