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句话是:最了解你的人往往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对手。
倪昆自认为十分了解于云奎,毕竟朋友和对手他们都当过了。
在于云奎和倪昆还没互相敌视的时候,两人的关系其实十分不错。少年人们意气风发、凭栏相望,共举杯敬同一轮明月,畅聊心中所想……尽管后来,他们在同一张桌子边指着对方的鼻子破口大骂。
倪昆很清楚地知道,他计划从于府溜之大吉的设想已经泡汤了。
于云奎是非常多疑的人。
他们在湖边遥遥相望的一眼,那人大概已经察觉不对劲。
所以于云奎才会亲自跑来一趟,把所有人聚在一起,这儿瞅瞅那儿嗅嗅,仿佛闻到了猎物的味道。倪昆怀疑自己一踏出于云奎的地界,下一秒对方的大刀就迫不及待地冲他的脖子挥来,仿佛已经蛰伏许久。
于云奎目前只起了一点疑心,并不多——类似于从酒杯里看见倒影,就以为身后盘了条蛇,回头却发现是挂在墙上的弓箭。
倪昆被调动到了前殿,从最辛苦的低等杂役升到偶尔能在大人面前露脸的普通杂役。
这两级仆从的衣服不一样,倪昆去领衣服的时候遇到的是在湖边见过的小管事。
小管事年纪不大,看见倪昆还主动招呼他:“唉,你。哑巴。”
倪昆走过去。小管事把衣服递给他,对他说:“你放机灵点,刚才好几个人都插队到你前边了。” 倪昆顺着他的话点点头。
这个年轻管事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说:“人家迁到前殿都高高兴兴,怎么只有你愁眉苦脸的?”
倪昆实在高兴不起来。他重生没多久,自由的空气还没呼吸够呢,就又要被提到死对头眼皮子底下了。
小管事琢磨着问:“你怕于将军?”
他怕于云奎?倪昆听了这话眼睛都瞪大了。
开什么玩笑。姓于的被他设计过多少次,在他手上栽过多少跟头,多少回飞鸽传书只为了把歪歪扭扭的骂人话送到他眼前……
就连那些送来的鸽子都被倪昆妥善处理,变成滋补养身的鸽肉汤。
现在竟然有人说他怕于云奎?
小管事见倪昆面露难色,心想果然如此。
这人身体瘦弱,又有哑疾,那天在湖边还被将军吓到了。小管事安慰他:“你别担心,那天大人心情不好,平日里对咱们都很亲切的。”
倪昆比划:【真的吗?】
现在轮到小管事语塞了,他在府里级别不高,从前是管洗衣房的。他没怎么和将军接触过,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算了……我看你和李儒认识。”小管事转移话题,“干脆把你们两个调到一处吧,也能互相照应。”
倪昆不知道李儒是谁的名字,他才刚附到这具身体上,谁都不认识。为了不露馅,倪昆附和小管事的话点了点头。
小管事带着倪昆在府里左弯右绕了好久,才终于到了地方。
倪昆被分在前殿中比较远的某处偏院,院子里植物十分茂盛……茂盛得有些过头了。
另一个同伴还没有来,倪昆独自在积雪覆盖的院子里。
倪昆环视四周。知情的明白这是晋升,不知情的还以为倪昆是做错事惹了人不痛快,被分到那么偏的地方。
现在是寒冬,院子里光秃秃的树枝已经能伸到到窗户边上,不知道天气回暖后会怎么样。春夏两季里各种杂草都十分猖獗,藤蔓和树木枝叶会把这座小院密不透风地包裹起来,变得潮湿闷热。
这处偏殿夏天闷热,冬天寒冷。现在天上落着大雪,倪昆为了取暖走进主屋室内。
主屋内部和院子看起来很不一样。虽然外部十分荒凉,但室内摆放着做工精细的雕花木床和琉璃酒盏,搁脚的木几上放着铜制点漆香炉,炉子下没有火,里面也空空荡荡的。柜子里收着白瓷质、紫砂质、竹木质三种茶具,替换桌上酒盏的还有粗陶酒盏和彩瓷盏,现在都落了一层灰。
倪昆手指抹过那层灰,茶具酒盏上漂亮的花纹显露出来。
这里许久没人住了。屋内的陈设精致又冰凉,没有生活痕迹。在大多数时间里,这些昂贵花哨的物件就是仆从们打扫侍奉的对象了。
于府真有钱。
这样一处没人光顾的偏院里,陈设样样不落下,客人无论何时到访,被安置其中都不会感到怠慢。等到逢年过节、宴饮宾客的日子,将军府哪怕是最不起眼的角落也是热闹的——这样面面俱全就为了每年里热闹一两回。
在主屋一侧是普通仆从的边房,倪昆住在那里。
“泥……泥巴!”一个惊喜的声音出现了,“你也来了。”
倪昆转头,原来是那个帮过他的结巴。他就叫李儒。因为两人都没有提前拿好处打点管事,他们被调到了这里。
对于一心想往上爬的人,来到这儿基本意味在府里没有出头之日,但对于倪昆来说……他现在的心情已经多云转晴。
远离于云奎的地方和提前熟识的同伴,有什么比这更有利于倪昆逃离于府呢?
李儒有口吃,身形还比一般人高大,在人群里活脱脱一个异类。倪昆这具身体虽然消瘦,个头却不矮,李儒比他还高了大半个头。
倪昆记忆里上一个长那么高的是于云奎。
倪昆猜测道:【你家里,有人来自塞外吗?】于云奎是因为有些胡人血统,所以才比许多人都高。
李儒说:“我不,不知道。”
【你长得壮实,有没有想过去参军呢?】倪昆上辈子的职业病犯了,下意识就生出招兵买马的念头。
“参,军……”这个话题让李儒很局促。他本来就结巴,现在支支吾吾了,“我,我,去,去……”
这似乎是李儒不喜欢的话题。
见他为难,倪昆也没有爱看人难堪的癖好:【不想说就不说了。】
李儒帮过倪昆,那天在湖边试图替他解围。倪昆对他印象挺好。
他们的工作里有许多洒扫擦洗的事务。倪昆不会这些。
倪昆上辈子是皇室血脉(前朝的),在自己的势力范围里从来不操心这些杂务。于是这辈子他坐在台阶上盘着腿,笑眯眯地看着拿着扫帚的李儒。
李儒在台阶下扫雪,抱着自己的扫帚缩了缩肩膀,有些拘谨——因为坐在台阶上的人一直在看他,看得他背后发毛。
倪昆等着他把地扫完,这样自己就能在李儒收被罩帷幕去洗的时候,再拿起工具扫两下。
好几次有人来检查工作,倪昆都是这样蒙混过关的:他不是在扫光洁的地板,就是在把干净的衣服装进盆里又拿出来……看着老老实实,其实什么事儿也没干。
作为回报,倪昆把自己领到的食物分一半给李儒吃。这个大块头总是狼吞虎咽地吃完自己的一份,然后眼巴巴地瞅着倪昆。他个头比一般人大,需要的食物也更多。
二人合作十分愉快。总是吃不饱饭的结巴分到了更多的食物,好逸恶劳的倪昆得到了更多的休息时间。
……
李儒和倪昆相熟之后,倪昆开始教他玩一些简单的军中游戏。
他们把地上的积雪聚在一起模拟战壕和峡谷地形,用断裂的树枝充作士兵,布条搭成堡垒城墙……李儒上手很快。
结巴嘴上说不清楚,但是脑子还挺好使的。倪昆有些惊讶:【你很擅长这个。】
他们对彼此比一开始熟悉很多。李儒吐露了一点心声:“我在以前,嗯……我当过,当过士兵。”
他听起来有些骄傲,瞄了一眼倪昆的表情,在观察他的态度。
倪昆注意到了李儒的小动作,有些好笑:【在于将军的麾下吗?】难道是在战场上受了伤,所以于云奎才让他在府里当杂役?
“不,不……”李儒犹豫了一下,“不想说。”
很快倪昆就发现,李儒比自己想得更加聪明。两个人玩闹一般的士兵游戏,李儒迅速掌握了要领。李儒玩游戏时很沉得住气,从来不轻易泄露破绽……偶尔在倪昆连续胜利太多次时,李儒才会露出焦头烂额的一面,但很快又能调整好心态。
李儒由衷地说:“你真厉害。”
倪昆:【谢谢。】
李儒挺不错。脑子好性格好,如果他还在领兵——倪昆想,他很乐意栽培这样的好苗子。
李儒脱口而出:“你,你,和少帅一样厉害。”
倪昆:【少帅是哪个少帅?】他不记得于云奎的手下里有个少帅。
李儒脸色变了变,似乎感到失言。他沉默了。
倪昆在心里留了个心眼,打算之后查明李儒的来路。这天下午剩下的时间里,两个人换了另一种消遣方式:他们找了树枝在地上划棋盘,在薄薄的雪面下棋。没人再提起军中相关的事情。
天气正在转暖,积雪消融,地面的雪越来越薄,他们打扫起来更加容易。院子里的树甚至能看到枝头萌发的嫩绿,倪昆看着那些富有生机的嫩芽,从无聊的生活里感受到了一丝惬意。
时间一晃,两个月过去了。
没有客人来倪昆和李儒负责的偏院里,于云奎也从不往这边走。只有那个把他调过来的小管事偶尔来巡查。
有一次小管事过来,还带了些过冬的厚衣物给他们:“偏院很冷,别冻生病了。府里没那么多药分给下人。”
管事的人还是太年轻了,照拂的话也说得硬邦邦的,一点不圆滑。他也不像于云奎派来盯梢的人。
倪昆开始怀疑自己多心了。
于云奎有什么理由怀疑他是死而复生的仇人呢?毕竟倪昆已经千真万确地死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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