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听白是被冻得发僵的寒意拽醒的，意识像沉在冰水里，混沌着往外挣。眼皮掀开时，没有雪光刺眼，只有柔和的暖光漫进来，裹着干燥的柴火气息，驱散了大半刺骨的冷。
下一秒，一双琥珀色的眼瞳撞进视野——像埋在温玉里的碎金，暖融融的，带着点雀跃又小心翼翼的光，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你醒了！”
少年声音清润悦耳，尾音带着难掩的轻快，如玉石相击。江听白看清了对方模样：月白锦袍绣着银线云纹，腰间羊脂玉佩随动作轻晃，额前碎发柔软服帖，衬得眉眼俊朗又鲜活。
他嘴角一弯，两颗小巧的小虎牙露出来，冲散了一身贵气，多了几分少年人的憨厚。
这是间宽敞雅致的卧房，羊绒地毯厚得踩不出声响，墙角银丝炭燃得正旺，暖意裹着木檀香漫在空气里，清宁又安神。沈言灼坐在梨花木床边，手边八仙桌上摆着白瓷药碗，袅袅热气缠上他的指尖。
见江听白望过来，他眼底雀跃更甚，却又刻意放轻动作，起身时锦袍扫过床沿，没发出半点声响：“我叫沈言灼，昨天在府外雪地里见你昏迷，便把你带回来了。”
江听白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疼，费了些力气才挤出沙哑的两个字：“江听白。”
这是他此刻唯一能想起的东西——自己的名字，像刻在骨血里的印记，在一片空白的记忆里格外清晰。
沈言灼闻言，眼睛瞬间亮得像落了星光，琥珀色的瞳仁里满是笑意，小虎牙在柔光下闪着细碎的光：“江听白……真好听，以后便叫你小白吧。”
他说着，拿起药碗，用银匙舀了一勺，吹得温热后才递到江听白唇边，指尖带着微凉的玉感，动作轻得怕碰伤他，“大夫说你只是受了寒，喝了这药就会好些。你还能想起别的吗？比如家住哪里，为什么会在雪地里？”
江听白望着递到唇边的药匙，又看向沈言灼满是关切的眼眸，眉头轻轻蹙起。脑子里依旧是一片混沌的空白，除了“江听白”这三个字，再无半分过往的痕迹。
他沉默着摇了摇头，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与涩然。
“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沈言灼立刻放缓了语气，声音软得像棉花，“你先安心在我这里养伤，慢慢想，总有一天会想起来的，到时恢复记忆后，再走也不迟”
他把药匙又往前递了递，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先喝药好不好？不然身子该不舒服了。”
屋里的暖意愈发浓重，沈言灼的琥珀眼眸在柔光里泛着暖光，小虎牙偶尔露出一点尖，透着不加防备的善意。
江听白望着他，心头那点因失忆而生的惶恐与不安，竟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柔悄悄抚平了些许，他微张嘴唇，喝下了那勺温热的汤药。
药匙刚碰到唇边，门外就传来轻缓的脚步声，伴着管家恭敬的通报：“少爷，老爷夫人来了。”
沈言灼动作一顿，眼底的雀跃稍稍收敛，却还是先把药勺递到江听白嘴边，低声说了句“先喝完这口”，才转身看向门口。
进来的是一对衣着华贵的夫妇，沈父身着藏青锦袍，腰间系着玉带，面容沉稳，眉宇间带着世家主君的威严；沈母则穿了件绣着缠枝莲纹的霞帔，鬓边簪着珍珠步摇，气质温婉，目光落在江听白身上时，带着几分探究，却并无半分刻薄。
“言儿，这位就是你救回来的公子？”沈母率先开口，声音柔和，视线掠过江听白苍白的脸色，又看向沈言灼，“灼儿，这孩子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在你房里躺着？”
“回母亲，前儿个我出门时，在府中雪地里捡到他的。当时他冻得快没气了，我实在不忍心见死不救，就先把他抱回来了。”沈言灼站在床边，下意识地往江听白身侧挪了挪。
像在不经意间护着他，琥珀色的眼眸里满是认真，“他叫江听白，醒来后只记得自己的名字，别的都想不起来了。”
沈父走上前，目光在江听白身上打量片刻，语气沉稳：“江公子，不必拘谨。既然言儿把你救回来，便是与沈家有缘，你且安心在此养伤，若有需要，只管开口。”
他虽威严，话语里却透着几分体恤，并未过多追问江听白的来历——想来是顾及他失忆的处境。
江听白躺在床上，微微颔首，声音依旧沙哑：“多谢沈老爷，沈夫人。叨扰了。”
他刻意挺直了脊背，即便此刻虚弱，也不愿显得太过狼狈，眼底的清冷浅浅浮起，掩去了那份茫然，倒有了几分疏离的矜贵。
沈母见他这般模样，愈发温和：“客气什么，出门在外，谁还没个难处。”她转头看向沈言灼，眼底带着笑意，“你这孩子，倒是心善。往后便多照看着些江公子。”
沈言灼立刻点头，眼睛亮了亮，下意识地看向江听白，见他也正望着自己，嘴角又忍不住弯起，小虎牙在柔光里露了一瞬，又飞快敛去——在父母面前，他终究多了几分收敛，却难掩那份想护着江听白的心思。
沈父又叮嘱了几句让管家好生照料的话，便带着沈母离开了，临走时，沈母还特意让丫鬟送来一盅补气血的燕窝，说是给江听白补身子。
房门关上，屋里又恢复了之前的安静，木檀香依旧清宁。沈言灼转回头，拿起药碗，眼底的雀跃又冒了出来，语气轻快：“我爹娘人都很好，你不用怕。来，咱们把药喝完，再喝燕窝。”
江听白望着他眼中不加掩饰的暖意，又想起方才沈父沈母温和的态度，心头那点因陌生环境而生的戒备，悄悄松了些。
只是垂眸时，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的锦被——他说不清为什么，看着沈言灼对自己这般好，竟隐隐生出一丝不愿让这份关注被旁人分走的念头，像冬日里好不容易焐热的暖，只想牢牢攥在手里。
药碗见了底，沈言灼刚吩咐丫鬟撤下去，转身就端来那盅燕窝，银匙舀起一勺，还不忘吹得温热才递过去：“慢点喝，燕窝炖得软。”
江听白顺着他的力道吞咽，甜润的滋味漫过喉咙，却不及沈言灼指尖的温度让人在意。
他垂着眼，瞥见少年袖口绣着的银线云纹，随着抬手的动作轻轻晃动，鼻尖萦绕的木檀香里，似乎还混着沈言灼身上淡淡的、干净的皂角香。
“你好像很怕生？”沈言灼忽然开口，琥珀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小虎牙咬着下唇，带着点试探的温柔，“是不是我爹娘刚才在，你拘束？”
江听白抬眸，撞进他满是关切的眼眸，心头莫名一紧。他下意识地想避开，却又鬼使神差地停住了，喉结滚动了一下，才低声道：“没有。”
话虽如此，他的指尖却依旧攥着锦被，指节微微泛白。其实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在沈言灼面前，那份刻意维持的清冷总有些绷不住。
甚至会生出些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念头——比如想让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想让这屋里的木檀香、他身上的皂角香，都只围着自己转。
沈言灼没察觉他的异样，只当他是还没缓过来，笑着把燕窝碗递得更近了些：“那就多喝点，补补身子。
等你好点了，我带你逛逛府里，后院种了不少腊梅，现在开得正盛，香味可好闻了。”
“腊梅？”江听白重复了一句，声音依旧淡淡的，眼底却掠过一丝微光。
“嗯！”沈言灼眼睛亮起来，说起腊梅，语气里满是雀跃，“我小时候总去那儿玩，腊梅真的很美！”他说着，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到时候我陪你去，你要是累了，咱们就坐着晒太阳。”
江听白望着他笑起来时露出的小虎牙，听着他絮絮叨叨说着腊梅、晒太阳，心头那点偏执的占有欲，像藤蔓一样悄悄滋长。
他没说话，只是默默喝下一勺燕窝，心里却已经记下了“腊梅”这个词——那是沈言灼要带他去的地方，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去处。
丫鬟来收拾碗筷时，沈言灼特意叮嘱：“往后江公子的汤药和膳食，都要温热着送来，别凉了。还有，没有我的吩咐，不许随便进这间房。”
丫鬟恭敬地应了，退了出去。屋里又只剩他们两人，木檀香安静地漫着，银丝炭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沈言灼重新坐回床边，没再追问他的过往，只是拿起一旁的书，轻声念了起来。他的声音清润，像山涧的泉水，顺着暖意流淌在屋里。
江听白闭上眼睛，耳边是他温柔的念书声，鼻尖是熟悉的木檀香和皂角香，浑身被暖意包裹着。
失忆带来的惶恐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安心，还有一丝越来越清晰的执念——他不知道自己的过去是谁，要去往哪里，但此刻，他只想留在沈言灼身边，留在这个有他、有木檀香、有暖意的地方。
他的手指悄悄松开锦被，转而轻轻握住了沈言灼垂在床边的衣袖一角，指尖感受到布料的柔软，还有底下少年温热的体温。
沈言灼念书的声音一顿，低头瞥见他攥着自己衣袖的手，眼底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漾开浓浓的笑意，小虎牙露了出来，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怎么了？”
江听白没松手，只是闷闷地说了句：“没什么。”
他不想让沈言灼知道自己的心思，不想被他察觉那份偏执的占有。可攥着他衣袖的手，却怎么也不愿意松开——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抓住了这无边空白里唯一的光。
沈言灼也没强求他松开，只是轻轻调整了姿势，让他握得更舒服些，然后继续念书，声音比刚才更温柔了些。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两人交握的衣袖上，木檀香愈发浓烈。江听白听着他的声音，感受着他指尖的温度，心里默默想：就这样，一直这样，也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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