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宁躺在床上很久了也没有睡意,他异常得清醒,听着窗外激烈的雨声,脑海里不断回放着方晴说的话,企图想从中找出丝毫破绽。
周珉觉死了。
没有什么预兆,也不存在什么阴谋,高速路上遇到了连环车祸,当场身亡,连句遗言都没有留下。
或许也有,但是不过是句恶毒的诅咒罢了。
郎宁用手遮住眼睛,身体疲乏,精神却异常的亢奋。
此时此刻,他才对他哥死了这件事有了实感。
也对周珉觉有多讨厌自己这一事实有了新的认识。
死了都不会放过自己,那想必是真的厌恶到了极点。毕竟周珉觉濒死前没有给自己可怜的老父亲留下只言片语,反倒对他这个便宜弟弟再次进行了恐吓。
真是阴魂不散!
郎宁心中嗤笑,丝毫没有留意到房间角落里渐渐多了一道黑影。
他心中烦闷,对于周家的变故不知是好是坏,本以为会一夜无眠,没想到很快就昏睡了过去,迷迷糊糊间感受到了一道黑影压了下来,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四肢却仿佛被禁锢,怎么也挣脱不开。
朦胧中他听到那东西发出舒服的喟叹,带着势在必得的愉悦,轻轻在他耳边低语:“弟……弟……”
***
郎宁做了一晚上的噩梦,梦里全是些光怪陆离的东西,梦的结尾有个面目狰狞的小孩笑呵呵地向他冲过来,突然狠狠地咬向了他,惊醒后浑身上下如同被皮卡车结结实实碾过一遭。
他闭上眼,从旁边摸出手机——六点四十四。
平时起床上班的点。
窗帘缝隙处隐隐约约透过一缕微弱的晨光,打断了郎宁企图再睡一个回笼觉的梦想。
他半死不活地坐起来,眼睛半睁不睁,短发乱糟糟地飞起,宛如行尸走肉一般,起床、洗漱、下楼。
楼梯不知怎的进了水,地面上湿漉漉的,到处都是水渍,干净得能映照出影子。
郎宁面无表情地盯着脚下,扶着栏杆下去,防不胜防地在楼梯拐角踩着一大滩水向前滑倒。
堪堪还未摔倒,一股力量从身后死死揪住了他的衣领,耳边还传来一声很轻的嘲笑声,空灵熟悉。
他站稳后,下意识地道谢并回头,但他的身后空无一人。郎宁一下子清醒过来,浅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疑虑。
还没等他想明白这一切,楼下有人走过来了。
中年男子穿戴整齐,西装革履,还抹了发蜡,带着银丝框眼镜,看上去文质彬彬,夹杂着商人的精明,只是鬓边的灰白发丝隐隐显出了他的憔悴。
正是周迟,他的继父。
周迟理着西装袖口,把红色手绳遮进衣服里,看见是他,微微诧异,温和道:“小宁回来了?现在还早,要不要再睡一会儿,这几天王姨请假了,早饭要晚一些。”
他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郎宁觉得不太对,默默喊了一声“周叔”,紧接着说了句“节哀”。
男人眼中闪过一丝不自在,随即被眼镜折射出的冷光挡住,强颜笑着:“我公司有急事,就先走了。你好久没回来了,多陪陪你妈妈。”
他行色匆匆,不待郎宁回答转身就走了,完全看不出丧子的悲痛。
今天还要工作?
周珉觉真的死了吗?
郎宁坐在沙发上,正对着周珉觉的彩色遗照,他莫名觉得照片上的青年看上去不太对。
具体哪里不对他又说不出来,脸是那张脸,也是他认识的那个人,但是……为什么照片上的人似乎比昨晚匆匆一撇看见的要更加愉悦?
甚至算得上是……满面春风?
还没来得及细想,方晴也下来了。
她看上去像是完全没睡,萎靡不振,宽大的旧衣服套在身上,鼓鼓囊囊,比起周迟,似乎方晴更伤心。
郎宁给她递过去一杯热水,方晴用力捂着,给出安抚的微笑,被氤氲的热水气息熏着,她苍白的脸上总算有了丝血色。
待缓过来了,她问道:“你有没有见到周迟?他老早就起来了,神神叨叨的,不知在折腾些什么,也不着手筹备一下珉觉的丧事。”
等听到周迟出门上班后,方晴愣了一下,脸色似乎更白了,她原地晃了晃,直勾勾盯着郎宁,紧张道:“你有没有看见他带着一个盒子出去?”
郎宁仔细观察着她,有点没搞清状况,但还是摇了摇头,就要扶着她坐下。
没想到方晴松了口气,紧接着死死攥住了他的手,另一只手端着的热水溅了出来,在她的手上烫出了一片红痕,方晴却仿若无感,神经质地对郎宁说:“跟妈妈上楼,先跟妈妈上楼……”
昨夜太晚,郎宁和她接触时间太短,此时近距离却能看出她眼底密集的红血丝,以及包裹不住的恐惧。
方晴的手干枯瘦弱,但力大无穷,牢牢地锢住郎宁。
直到郎宁冷脸让她不要乱动,先处理手上的烫伤,她才安静下来,仍然不让郎宁离开她的视线。
郎宁沉默着,小心翼翼地用棉签擦拭着泛红的伤口。
周遭空气都仿佛静止了一般。
方晴却受不了了,带着点讨好地说:“宁宁,妈妈刚刚是不是吓到你了,妈妈不是故意的,只是你哥死了,我……我有点怕。”
郎宁抬头,恰好看到那张遗照,心头一颤,若无其事问他妈:“周珉觉……他到底怎么死的?”
方晴攥着他的衣角的手更加用力,面露迷茫,也不太确切:“周迟说他是去江城谈合作,路上堵住了,后面来的大货车没刹住,当场就撞了上去……”
她没在继续说下去,后面的结果显而易见,当场死亡。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固,方晴神经质地抓住郎宁的手,十分用力,把郎宁抓痛了。
药膏难闻的味道蹭在了两个人的手上,郎宁没有挣脱,轻轻地拍了拍他妈的手背,似乎在说自己不是好好在这儿呢。
方晴看着他那双精致的丹凤眼,恍如隔世,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当年她一个人带着小郎宁在县城里忙忙碌碌地生活,那时候生活很苦,但小朗宁不哭不闹,总是很懂事。
后来她遇上了周迟,她娘俩的生活一下子跳跃了一个阶层,但郎宁却开始沉默寡言,甚至从大学之后就没有动用过她给的那张银行卡,甚至开始往里面打钱。
直到如今,周珉觉也死了,方晴颓然地松开手,靠着柔软的沙发,疲惫道:“宁宁,你待会儿跟妈妈上去一趟好不好?”
郎宁自然答应了,他寻思着多请几天假,或者是把他妈接到江城去休憩几个月。
就是不知道方晴愿不愿意,毕竟她这几年逐渐进入了周家的公司,周迟对外接人待物总是带着她,一时半会儿恐怕走不开。
“妈妈你先上去躺会儿吧,我做好早餐给您送上去。”郎宁温言细语安慰着。
但方晴固执地拉着他,示意一起上去。
郎宁扶着她,愈发感到怪异——明明没走几步路,怎么他妈的喘息声越发急促沉重。
地板上的水发黑,可他下来的时候这水渍还是澄净的。
郎宁不动声色地看向方晴的脚底,拖鞋上不知从何处沾染上了黑灰。
直到来到了主卧前,方晴打开了门,郎宁也就明白了。
曾经装潢大气的卧室如今封上了厚重的遮光板,空气中弥漫着烧纸的味道,里面黑漆漆的。
方晴松开了他的手,让他在外面等着,摸索着打开了灯,室内一览无余。
宽大的双人床脚下放着一个盆,里面是烧成灰的纸钱,里面的灰烬有些洒了出来,和方晴鞋底粘上的一模一样。而梳妆台上面放着和客厅一样的遗照,前面还摆满了红色的蜡烛等贡品,更骇人的是有一边的床头柜上摆放着一个黑色凝重的木盒,光滑细腻,泛着诡异的华光。
郎宁一下子意识到了什么,他反手拉住了方晴,脸色阴沉,问她:“这些都是周迟摆的?”
偌大一栋房子不给周珉觉办白事,反倒拘在这一间卧室里,难怪他妈的脸色那么差!
被这晦气的烟熏火燎着,脸色能好才怪。
方晴愣了愣,稍稍歪头,露出温柔的笑,“没有烧一整晚,只是昨晚烧了一会儿。我去拿个东西给你。”
郎宁心头的古怪愈发压不下去,他看着强颜笑着的方晴,沉声说:“不要了,我什么东西都不要,你今天就跟我走。”
“傻宁宁,说什么胡话呢?”方晴嗔怪道,隔空点了点他的额头,温柔地说:“就一件小玩意儿,妈特意给你请的,就在床头柜那边。”
那是一串通红的珠串,很润,色泽漂亮,被方晴套在了郎宁的手腕上,更加漂亮了。
方晴也很满意,念念有词:“这可是请著名大师开过光的,很灵的。”
她边说边转着珠串,冷不丁地摸到了一颗表面凹下去的珠子。
那颗珠子格格不入,黯淡无光,表面还粗糙,像是真迹中混入的赝品。
方晴怔住了,反复地又摸了整个珠串好几遍,疑惑地说:“怎么这个还不一样了呢?这珠串是这样的吗?欸,好像是这样的。”
她自言自语,不住地肯定自己:“就是这样的,没错的……”
郎宁垂着头,任由方晴摆布着,侧脸像是个精致的瓷娃娃。
好乖的弟弟!
方晴很满意,笑盈盈地看着郎宁,之前的疲惫一扫而尽,她拉着郎宁的手,仿若少女撒娇一般轻轻摇晃着,温声问他:“这个珠串可以保平安,很灵的。你愿不愿意一直戴着它,不要扔掉它?留下来吧,妈妈好不容易求到的。”
郎宁有些恍惚,似乎是那呛鼻的烧纸味道让他头晕,不知今夕何夕,但又能闻到手上烧伤药膏的味道,让他保持了一丝清醒。
在方晴期许的目光下,他木讷地点了点头,一句“我会留着它”在舌尖反复跳跃,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但方晴似乎已经很满意了,苍白的脸上泛起两团霞色的红晕,整个人看上去容光焕发,她立在原地欣赏了一会儿那个珠串,对着朗宁说:“妈妈去给你做饭。诶,你这珠串还真是漂亮啊!”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