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宁最终没能说服他妈跟着他一起来江城,但是周迟承诺了不会在卧室摆那些乱七八糟的祭品,他找了走廊另一头的客房专门存放这些。
周珉觉的骨灰盒找了个郊外风水好的墓园落葬了,郎宁帮着操办的,他亲眼看着泥土一点点掩埋住那个肃穆的黑盒,心中的不安稍稍散了点。
但周迟还是没有举办葬礼,他是个孤儿,而周珉觉他妈那边的亲戚这些年来对于周迟的态度随着周珉觉长大并进入公司开始变得暧昧不清,不知道周迟出于什么心态,反正最后没有通知这些亲朋好友。
他的表现很奇怪,每天都会去那个放着祭品的卧室里独坐一个下午或者是晚上,但每天早上他又会若无其事地去上班,甚至谈笑风生。
郎宁始终惴惴不安,但他妈很固执地要留下:“你看王姨他们也都回来了,能有什么事情?你快回去上班吧,这次请假太久,你们领导能同意吗?”
方晴眉眼间充满担忧,她的气色这几天好了很多,绝口不提周珉觉的死,反倒转过头来安慰郎宁不要太伤心。
所以最后郎宁还是一个人回了江城,那天阳光明媚,万里无云。
他回到了一个人租的房子,在一个比较老的小区。这个小区不大,年代也比较久了,周围住着的多是热心的大爷大妈,以及一些和他一样早出晚归的打工人,唯一的好处就是距离地铁站比较近,几分钟的路程,然后小区的绿化很好,道路两旁都种满了黄桷树。
这树很神奇,旁边的树绿意盎然,生机勃勃,它却落叶飘飘。
郎宁踩在上面,脚下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还是二重奏呢。
身后掠过一缕黑影,完完全全地贴合着他走过的脚印,也是咔嚓咔嚓作响,但这沙沙声透露出一股莫名的喜悦。
可真让他好找啊!
***
郎宁回到了租房中,这是个两室一厅的房子,他平日住在小一点的卧室,更大的卧室却用来放一些房东和他的杂物。
隔了十多天回来,地面上已经落了一层灰,冰箱里的蔬菜也有了枯黄的迹象。
郎宁有条不紊地拾掇着,莫名就开始犯困。在消毒水气味中,他缓缓躺下,入睡速度之快,更像是昏厥过去了。
橘红的霞光从窗户口透进来,他开始意识模糊,恍惚间又见到了周家那张彩色的照片——相片上的年轻人脸色苍白,瞳孔全黑,含情脉脉地盯着他,上下嘴唇一张一合,向他压了下来。
等他再次醒过来,已经是半夜了,白天为了通风打开的窗户忘了关上。寒风框框往屋里灌,银灰色的窗帘在空中纷飞起舞,像只巨大的扑棱蛾子。
郎宁猛地起身,捂着脖颈,大抵是风吹多了,他有点头重脚轻。
他晃悠悠地起身,迷迷糊糊循着声音去了厨房。水槽上方的水龙头坏了,开始滴滴答答漏水,郎宁没太在意,先试着拧紧水龙头却没有效果,于是抽了两张纸先堵住了出水的地方。
纸巾很快被濡湿,虽然堵不住,但是滴水声好歹小了。
郎宁行尸走肉般去卫生间洗漱,丝毫没有注意到堵在水龙头上的纸巾上面出现了暗红色。
他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冷汗涔涔,脸色煞白,于是捧着水用力搓了两把才出现红色的痕迹。
仍然很狼狈。
水珠顺着漆黑的鬓角流下,隐没在颈窝里,冰冷的气息唤醒了他。
郎宁眉头微蹙,如大梦初醒,扔掉了手中的帕子,逃也似地回到了床上,裹着被子。
可能是下午睡得久了,此时他在床上竟然睡不着。
身上的被子才从柜子里拿出,盖着有点润,因此郎宁更加觉得手脚冰凉,他侧躺着,黑暗中只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闭上眼,刚刚梦里的场景如电影一幕幕在眼前播放——他居然梦到了周珉觉。
这是个荒诞的梦。
郎宁梦见自己面无表情地站在周珉觉坟墓前,脚下的草地绿中带灰,天空也是灰调,周围的树木也都没有颜色,唯一的亮色就是他手中的一束捧花。
他站了很久,没有献花,没有其他动作,就记得自己死死盯着周珉觉的墓碑,仿佛在研究这个死去的青年寥寥几行的生平事迹,简直荒谬。
更荒谬的是,他梦见最后周珉觉的坟墓从中间裂开了,墓碑上青年人那张俊秀的照片从脸中间裂成两半,然后周珉觉就爬了出来,带着潮湿的泥土腥气。
郎宁难以想象周珉觉那样金玉其外的人会怎样爬行,有可能是手脚并用?只记得他行动很灵活,然后还要把郎宁拽下去。
这个梦就戛然而止了!
但郎宁辗转反侧,睡不着了,他始终不信周珉觉就这么轻易地死去了,猝不及防,甚至都来不及体验临死前绝望的折磨,一命呜呼了。
而那个梦实在是太清晰了,以至于郎宁都出现幻觉了,鼻子下萦绕着一股浅浅的土腥气息。
因此,郎宁第二天起来时,面色尤为的难看,他平日里表情就很淡漠,眉眼如画却是只可远观。今天更甚,周遭像是带着冰碴儿,一副不好惹的模样。
医院导诊台的小护士平日里见他眼神总是躲躲闪闪,今天却叫住了他:“郎医生,这个给你。”
她递过来一盒还算是温热的牛奶,见他迟迟未动,补充道:”你别太难过。”
郎宁最终还是接过去了。
医院里事儿多,拿药的人都排着长队。一天的班上下来,郎宁的冷脾气也被磋磨没了。
他温声细语送走了最后一位捡药的老大爷,抬头活动了一下僵直的颈椎,利落地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但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吴江川拦住了,他是内科医生,比郎宁虚长几岁,总是说看郎宁像隔壁邻居家的弟弟,亲切,总是照着他。
这次也不例外。
“你嫂子她今天下班早,让我叫上你一起去吃饭,你家里的事……都解决了吧?”吴江川攀上他的肩膀,问他。
“本来也没啥大事,”郎宁说,向上推了推眼镜,他近视度数低,只有上班的时候会戴眼镜。
“那就行。”吴江川爽朗地应到。
还是在他们常去的一家青年餐馆,在大学附近,人流量挺大,饭点总是要排队,还好蒋晴提前取号,他们到的时候刚刚好。
蒋怡就是吴江川对象,学计算机的,在一家互联网企业上班,平时下班大部分都到了晚上**点及以后。
大抵是听说了郎宁家中的变故,所以今天特地过来。
餐馆氛围很好,舒适低缓的歌曲声环绕在四周,对面吴江川给蒋怡分享着医院里的八卦,谁和谁分手了又又又又又又复合了,谁谁谁猛烈追求一位有男朋友的女孩子,目前女生态度暧昧,关键是她男朋友和追求者还是同一个科室的……诸如此类的。
蒋怡耐心地听着,时不时还点评两句,她的点评和她给人的第一眼感觉一样,干练。
郎宁没插话,静静地听着,一天的劳累后没有胃口,只是挑了几筷子餐馆的特色牛肉。
再抬头,蒋怡推给郎宁一杯粉色的饮品,微抬下巴:“你还没试过这个吧?挺好喝的。”
郎宁接了过去,挑眉看着夫妻两人。吴江川也撺掇着他试试,他眼里藏不住事,满脸写着我要捉弄你了的兴奋。
但郎宁还是喝了一口,冰块碰着杯壁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入口首先是浓郁的白桃风味,随之而来的是酒精的苦味和微微的灼烧感。
看来这家餐馆不仅菜做得很好,调酒也是很有水平。
郎宁面不改色地咽了下去,他不太喜欢酒精带给人的晕恍感,因此少有尝试。
今日或许是看那个粉色实在诱人,晶莹剔透,还有香气。
吴江川看着郎宁还是面不改色,眼睛眨了眨,问他:“你没有什么感觉吗?”
这酒度数挺大的,不应该会呛人吗?特别是郎宁这种平时滴酒不沾的。
吴江川不信邪了,拿起放在蒋怡手侧一模一样的酒猛灌了一大口,微甜的,随即苦味和灼烧感一下子涌了上来,他瞬间被呛到了。
郎宁这才皱眉,发苦灼热的酒精味道仍萦绕在口腔中,他感到微微不适,但吴江川龇牙咧嘴的模样还是逗笑了他。
蒋怡适时对他说了“节哀”。
郎宁没多大反应,又不是死了亲哥,节什么哀。
但他还是出于礼貌地点了点头,笑了笑,后面还哄骗着吴江川又喝了一口酒。
今天店里的厨师疑似和卖辣椒的好上了,特色牛肉格外辣,郎宁辣得舌头发麻,又喝了好几口酒,都快见杯底了。
回去时他谢绝了另外两人送他回家的提议,都喝了酒也不能开车,有什么好送的。
再说他虽然喝酒少,但酒量应该不小,此时头脑格外清晰。蒋怡和吴江川只好先把他送上了网约车。
一路上网约车司机都很安静,闷热的晚风灌进来,迎面吹来,熏的他头疼,却又舍不得关上窗。
直到下车时,网约车师傅给了他一瓶水,扭头操着浓重的口音说:“小伙子,没得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郎宁没太明白,还是低声道谢,很感激他愿意送一个喝了酒的人回家。
他摇摇晃晃地进了小区,风“沙沙”地卷过林稍,树影斑驳,泛白的路灯隐约照着小区不平的道路。
在这里他遇见了一位老婆婆,佝偻着身躯,两三步一顿,手里还拎着沉重的黑色塑料袋。
作为五讲四美的好青年,眼瞅着周围寥寥几个人,郎宁当然上去帮忙了,这位老婆婆可能是新来的或者是不太爱出门,郎宁对她没什么印象。
老婆婆撇了他一眼,很果断地把东西递给了他,大半部分身体紧紧靠着郎宁,借助他的力量向前走,但始终紧闭着嘴,看上去不太高兴。
那个袋子果然很重。
两人往小区深处走去,越来越偏僻,亮着灯的屋子越来越少,路灯也一闪一闪的,周遭很寂静。
渐渐地,不知何处传来“嘀嗒”水声,不远不近,声音仿佛跟在了他们身边。
郎宁手脚冰凉,可能是喝了酒的原因,他脸上很热,衬衫上面的扣子被解开了两颗。
细长的脖颈隐没在衬衣下,锁骨处微微泛红。
他觉得手上袋子仿佛越来越轻,身边的老婆婆抓着他的手越来越用力,仿佛想要刺进他的骨头里。
又经过一处忽闪忽闪的路灯。
郎宁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地上——他平日自己走路很喜欢踩砖缝,总是习惯性向下看。
身旁的老婆婆似乎在盯着他?!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