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润随林谊赴京后,秦家小院似乎一下子空寂了许多。
赵玉宁起初并未察觉太多不同,直到某个深夜,他被窗外一阵压抑的呜咽声惊醒。
那声音断断续续,像是受了伤的小兽在舔舐伤口。
他披衣起身,悄悄推开窗,借着月光,看见秦漠衍独自蹲在院角的柴堆旁,肩膀微微耸动。
赵玉宁怔住了。
这个平日里嚣张跋扈的少年,竟也会在无人处露出这般脆弱情态。
他想起秦漠衍对秦润那份不加掩饰的依赖,心下恍然。
原来这莽撞少年,也会因离别而伤心。
第二日,秦漠衍眼睛还有些红肿,却依旧板着脸,对赵玉宁没好气:“看什么看!”
若是往常,赵玉宁定要顶回去。
可这次,他只是默默盛了碗粥,推到秦漠衍面前,粥里还特意多放了些腌肉。
秦漠衍看着那碗粥,愣了片刻,粗声粗气道:“...我不爱吃腌肉。”
“哦。”赵玉宁应了声,作势要收回。
“放着!”秦漠衍急忙按住碗,低头狼吞虎咽起来,耳根却悄悄红了。
......
这日恰逢秦厉被邻村请去帮忙围猎,要离家几日。
家中忽然就只剩下赵玉宁和秦漠衍二人。
傍晚时分,赵玉宁对着冷锅冷灶发愁。
他哪里会正经做饭?往日不是秦厉张罗,就是秦润顺手打理。
“我来做。”秦漠衍站在灶房门口,已经挽起袖子。
他麻利地生火、淘米,又从梁上取下条腌肉切片。
动作虽不如秦厉熟练,却也有模有样。
赵玉宁倚在门框上看他忙碌,忽然问道:“你在武馆还要自己做饭?”
“是啊。”秦漠衍头也不抬,“难道指望馆主夫人给我们五十个学徒当厨娘?”
他说着把菜刀剁得咚咚响:“刚开始差点把灶房烧了,被教头罚挑了一个月的水。”
暮色渐沉时,两人对坐在院中小桌前。
一碟腌肉炒野蔊菜,一盆蘑菇蛋花汤,配着软糯的米饭。
虽然肉切得厚薄不均,蛋花也散得不成形,赵玉宁却也十分给面子地吃得很香。
自从武馆那件事后,两人的关系明显改善。
赵玉宁有时候脾气娇纵,但并不是分不清好赖的,秦漠衍这家伙最多是嘴贱,心地还是不错的。
夜里山风大作,赵玉宁裹着被子翻来覆去,总觉得黑暗中有什么响动。
正当他第三次坐起身时,门外传来秦漠衍闷闷的声音:“你老翻身做什么?”
赵玉宁没想到他这么晚还没睡,索性坐起身:“有东西一直在响。”
门外沉默片刻,随即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
不多时,少年抱着铺盖卷推门进来,把被褥往炕下一铺:“睡你的。我在这儿,什么山精野怪都不敢来。”
赵玉宁在黑暗中忽然安心许多,他重新躺下,听着屋内另一道平稳的呼吸声,悄悄勾起唇角。
武馆每五日一假,第二日秦漠衍照常去武馆,不到申时却回来了。
少年穿着武馆统一的靛蓝劲装,腰带束得紧紧的。
赵宁玉一眼就看见他左边眉骨上一道结痂的伤口。
“看什么看!”察觉到赵玉宁的目光,秦漠衍立即竖起眉毛,故作掩饰道,“不小心蹭的。”
赵玉宁:“......”
他有时候真的怀疑秦漠衍究竟是不是十七岁,其实按照月份来算,秦漠衍比他还要大一个月。
赵玉宁也不戳破,只闲闲拨弄着从墙角摘下的小野花:“武馆连金疮药都舍不得给?”
“谁说的!”秦漠衍像是被踩了尾巴,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教头给的是最好的...”
话说一半才反应过来被套了话,气得他把药瓶往赵玉宁手里一塞:“给你得了!”
夜里秦漠衍照例在炕下打地铺。
月光从窗缝漏进来,照见他睡梦中无意识揉着肩膀的动作。
赵玉宁悄悄支起身子,就着月光端详秦漠衍眉骨那道伤疤。
分明是棍棒留下的青紫痕迹,哪里是什么蹭伤。
次日,赵玉宁特意去了趟镇上。
他捏着袖中那支白玉簪,在当铺门前踌躇良久。
这是他从赵府带出来的最后一件值钱物件,原本想着万一...总该留条后路。
穷家富路,秦润临走时,家里仅有的银子几乎都给他带上了,如今真是囊空如洗。
想起秦漠衍,赵宁玉终究还是迈进了当铺的门槛。
“死当。”他把玉簪往柜台上一推。
掌柜的眯着眼打量成色,报了价。
赵玉宁知道这价压得低,却也没多争辩,只小心地把换来的银钱分成两份。
大半仔细收进怀里。
剩下些碎银,他到医馆买了外敷内服的药物,又称了二两蜜饯。
回到院里时,秦漠衍正在劈柴。
赵玉宁把药和油纸包往他怀里一塞,转身就走。
“喂!”少年在身后喊他。
赵玉宁头也不回:“路上捡的,爱要不要。”
秦漠衍看着怀里的药瓶和蜜饯,眉头越皱越紧。
家里的境况他再清楚不过,赵玉宁哪来的闲钱买这些?
他快走两步拦住要进屋的人。
“你...”刚吐出一个字,剩下的话就卡在了喉咙里。
他看见赵玉宁总是用白玉簪子挽着的青丝,此刻只用根素蓝发带松松系着。
赵玉宁见他盯着自己头发,下意识抚了下发带,扬起下巴:“怎么?我新买的发带好看吧?”
秦漠衍喉结滚动,突然扭头就往屋里跑。
不过几个呼吸又气喘吁吁地回来,从怀里掏出个小荷包往赵玉宁手里一塞。
“武馆发的饷银。”他的声音闷闷的,“先拿着。等我能接镖了,给你买更好的簪子。”
赵玉宁眨眨眼睛,既然如此,那他就收下了。
他捏着那个还带着体温的小荷包,伸手拉住正要逃开的少年:“跟我来。”
“做什么?”秦漠衍声音发僵。
“上药。”赵玉宁歪头,眼中揶揄,“不然做什么?”
秦漠衍耳尖更红了,却还是乖乖跟着进了屋。
当上衣褪下,赵玉宁才看清少年背上旧伤叠着新伤,肩胛处还有处未愈的刀痕。
他蘸药的手顿了顿,忽然想起多年前养过的那条难训的小狼狗,它总和其它小狗打架,又总是这般遍体鳞伤,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地蹭他手心。
其实自上次武馆那场风波后,最大的几个刺头都已解决。
如今秦漠衍身上的伤,多半是平日训练所致。
少年心里清楚,现在多学一分本事,将来在刀光剑影里就多一分生机。
只是这些,赵玉宁并不知晓。
他轻轻往伤口上吹了吹气:“下次打不过就跑,听见没?”
秦漠衍把发烫的脸埋进臂弯里,很久才“嗯”了一声。
这次秦漠衍虽受伤了,但所展示出的非凡实力让管事的对他极为看重,所以连带回来那日,一共给了三天假。
午后,赵玉宁想将秦厉走前晾晒的干菜收回厨房。
他踮着脚去够挂在檐下的竹篮,试了几次都差一点。
正要去找凳子,身后突然贴上来一具温热的身体。
秦漠衍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轻松地取下了竹篮。
“笨。”少年清朗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几分得意。
赵玉宁本能想侧身,却被秦漠衍按住了肩膀。
“别动。”秦漠衍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你头发上沾了草屑。”
赵玉宁感觉到少年的手指轻轻拂过他的发丝,那动作生涩又小心。
“好了吗?”赵玉宁难得有些不自在。
他从前都把秦漠衍当小孩看待,可最近连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少年真的成熟了许多。
秦漠衍没有回答,反而将下巴轻轻抵在他的发顶。
“二哥走了。”少年的声音闷闷的,“大哥也不在家。现在就剩你陪着我了。”
“我...”赵玉宁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秦漠衍突然将他转过来,一双黑亮的眼睛直直盯着他:“你不许也离开。”
那眼神太过直白,带着少年人执拗。
赵玉宁看着这张尚带稚气的俊脸,内心有种说不出的复杂。
“我能去哪?”他垂下眼,轻声回道。
他想起刚来秦家时,总把这里当作暂时的落脚处,盘算着哪天攒够银钱,等到时机就离开。
可不知从何时起,这个念头渐渐淡了。
秦厉早把家里那点微薄的积蓄都交到他手里,虽然不过碎银几两,却是这个家全部的家当。
对方递钱袋时什么也没多说,可赵玉宁明白,这是把整个家都托付给他了。
他当时还暗自好笑,这山里人真是淳朴,也不怕他卷了钱财跑路。
可现在...
秦漠衍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凑上前,在他唇上飞快地啄了一下。
“盖章了。”少年红着脸,强装镇定,“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赵玉宁捂着嘴,睁大了眼睛。
......
这天夜里,赵玉宁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唇上似乎还残留着那个青涩的触感。
晚上,秦漠衍照旧过来打地铺,赵玉宁想让他回自己房间睡,但每次看到秦漠衍一副“我都不嫌弃打地铺,你还要赶我走”的表情败下阵来。
不过今晚秦漠衍不想打地铺了。
他要睡床!
赵玉宁看着少年在月光下格外俊俏挺拔,鬼使神差地往里面挪了挪。
丝毫不觉得心虚。
毕竟兄弟三个,两个他都睡过了。
秦漠衍立刻钻进被窝,小心翼翼地将赵玉宁搂进怀里。
少年的怀抱不如秦厉宽厚,却炙热坚定。
“我会对你好的。”秦漠衍在他耳边说,“比大哥二哥都对你好。”
赵玉宁没有回答,只是往他怀里靠了靠,闭上眼睛。
且看来日吧。
......
秦漠衍病得突然。
昨日白天还生龙活虎,今早却蜷在炕沿起不来了。
赵玉宁起初以为这小子在耍赖,直到伸手探他额头,才惊觉烫得吓人。
“真是稀奇。”赵玉宁戳了戳少年通红的脸颊,“壮得能打死老虎的人,打几天地铺就发热?”
秦漠衍迷迷糊糊睁开眼,嘴还硬着:“谁发热...我就是、就是懒得动...”
赵玉宁懒得拆穿他,起身要去熬药,却被一把攥住衣袖。
“别告诉大哥...”少年烧得眼睛水亮,语气执拗,“他离开前交代过我照看好你...”
原来是不想让秦厉担心。
赵玉宁心头微软,故意道:“那你求我啊。”
少年把滚烫的额头抵在他手背上,声音闷闷的:“求你了,嫂嫂。”
这声“嫂嫂”叫得又哑又软。
赵玉宁任他攥着衣袖,反手握住那只滚烫的手掌。
等秦厉背着猎物回来时,看见的便是这幅景象——
赵玉宁靠在炕头打盹,一手还搭在漠衍额头上,而他那从来不肯安分的三弟,竟乖乖蜷在人家手边睡着,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红晕。
赵玉宁浅眠,很快醒过来,跟他小声解释:“发热了,已经喂过药了。”
秦厉放下猎弓,探了探弟弟的额头,又看向赵玉宁,注意到他眼底淡淡的乌青。
“你去歇着,我来守。”
赵玉宁确实累极了,走到门口时却还是回头看了眼熟睡的少年。
秦漠衍昏昏沉沉地睁开眼,下意识往身边蹭了蹭,却蹭到一只粗糙的大手。
他猛地抬头,正对上秦厉的目光。
“大、大哥?!”少年瞬间清醒,差点从炕上滚下去,“怎么是你?!”
他分明记得昨夜半梦半醒间,一直有只微凉软嫩的手抚在他额间,带着淡淡的香气。
他还攥着那人的衣袖,像儿时缠着娘亲般哼哼唧唧...
秦厉面无表情地按住想要跳起来的弟弟:“发烧烧糊涂了?”
“宁宁呢?”秦漠衍急急四下张望。
“熬了一夜,刚歇下。”秦厉目光扫过弟弟紧紧攥着的被角,“怎么,我守不得你?”
少年顿时语塞,憋了半晌才嘟囔:“谁要你守...”
目光还忍不住偷瞄向东屋方向。
赵玉宁睡在了秦润的房间里。
自从和秦润捅破窗户纸,赵玉宁就轮流在兄弟俩的屋子里睡,秦润一走,赵玉宁就一直睡在秦厉的屋子里。
秦漠衍睡在了秦厉房里,他自然去秦润房间休息。
晨光里,秦漠衍郁闷地蒙头盖被。
自那以后,秦漠衍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那股莽撞的劲儿化作了另一种直白的热情。
他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却会用打短工换来的铜板给赵玉宁买镇上新出点心和桂花糖。
又一次少年回到家,塞给赵玉宁个油纸包:“镇上买的,别吃多了牙疼。”
打开是包桂花糖,已经有些化了。
赵玉宁拈起一块糖,纳罕地瞧着少年,糖块在舌尖化开,一下子甜到人心里。
两人之间的亲近也水到渠成。
某个夜晚,少年滚烫的身体覆上来。
带着生涩的急切,却也在赵玉宁细微的颤抖中努力克制着,试探着,直至彻底拥有。
窗外月色朦胧,映着少年额角的汗珠,赵玉宁攀着他的肩膀,在浪潮中沉浮,心里竟也生出几分踏实来。
然而这般平静的日子并未持续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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