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氏遇刺的收梢看起来明了,却没有人说得清花氏是怎么起家的。有人说她早年是个略上得台面的门户人家,或是一个从小从川南卖进戏班学旦角的。唱得不算上品,然而喉音甜,一双眼睛娇滴滴、滴滴娇,乐得在满堂子打转。十六岁上,她花言巧语骗了好几家的赎身银子,最后养母收了钱,欢天喜地给她送了嫁,才被几位金主找上门来,险些打得头破血流。而彼时花氏已经成了一个浑水袍哥的外室。袍哥大爷在堂中尚能排得上号,几家人思量一番,想到为这样一个女人撕破脸也不甚体面,最后不了了之。
袍哥大爷隐退后烟瘾极大,渐渐负担不起在成都的开销,想回乡下过活。花氏让袍哥大爷先行一步,自己留在成都帮他料理财产,把袍哥大爷哄得稀里糊涂。大爷前脚刚走,花氏便卷了细软自立门户,后来神不知鬼不觉地和一个做洋人生意的富商出双入对。年过花甲的袍哥大爷在新繁乡下听说,怄得没奈何,过了两年还没等卖完田产就得痨病耗死了。花氏听闻,拿手帕按了按眼睛,两旁的金刚石流苏耳环闪了两下,转身又陪富商坐船去天津卫赴酒会了。
明眼人都知道,花氏真正的本事还不在逢场作戏、狐媚勾引上。花氏大约觉得这富商正值如日中天,还有几年奔头,便也为他用了些心,四处活动,买了个商务部的官给他做。渐渐地,那富商里里外外居然开始看花氏眼色行事。富商凡有宴请和报社采访,花氏从不缺席,到后来甚至独当一面起来。
喻九少爷出生前五年,花氏刚把袍哥大爷哄回家,独在成都,缺些知心得力的膀臂。她眼光落在戏班子里的女孩子身上。在成都一众班子里反复打探了几日,最终选定一个小花旦。十五六岁,自幼卖进班子里学戏,人生得美,又肯吃苦要强,最是向上巴结。花氏自荐为干妈,明里请名师指点,散戏了常请到家里吃点心,赠些日用穿戴,珠宝头面。后来花氏渐渐地带着她上酒楼,说是吃席,其实是给和达官贵人当陪客,客人喝到兴头上,便要点她唱戏。起初无非是些热闹吉祥的段子,后来见得多了,便点起《吊孝思春》一路的戏,手脚也开始不规矩。小花旦眉眼一转,都应承下来。
小花旦本名不传。她经花氏介绍,拜师名旦艳莲,以筱素莲为艺名,十七岁以《乔子口》和《北邙山》唱红。五年后,筱素莲从师父手里接过玉华班社,在春熙大舞台挑班。素莲实在年轻,对前辈多有不敬,班内众人不服,但上任当日便有花氏高人一头的花篮连同珠宝送到,更有商会主席出面相贺,挽着筱素莲的胳膊笑嘻嘻地合影,众人也只好忍气吞声。
筱素莲对花氏的价值,在此后终于完全显现出来。春熙大舞台最好的包厢专属花氏一人。她携一票警卫丫头落座,仿佛宫娥彩女,花团锦簇。中年的花氏越发喜着艳粉色,一身包裹得如一朵金盆里的缠枝绢牡丹。绢花毕竟不是真花,艳得过于气闷,缠了丝线的铁丝也露出铁骨铮铮的关节,行动举止流转不停,也因沾了油气和过多的肥肉而泥沙俱下。然而她在包厢里一坐,伸出鲜红的指尖往人手上一搭,粉玉髓的镯子轻轻碰在茶桌沿上,清脆地一响,生意便成了七八分。此时往往到了压轴的戏,筱素莲穿过上马门,抬眼,亮相,仿佛与花氏,也与花氏的客人四目相接,然后才微微笑一笑,看向观众。如果花氏买卖谈得好,就有手帕包着钗环银元从楼上滴溜溜坠到台前。筱素莲便笑得更卖力,赤红的唇咧得像一道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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