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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上篇】锁南枝 (三)

《川剧老艺人口述史第三部喻春班社口述史(1904-1940)》

1984年7月第一版

第一章喻氏父子

第二节班中的少年时代

喻信(时年77岁):

1923年7月,十全会联系我父亲,要请喻春社演义务戏,为孤儿筹钱上学。旧社会时,四川的哥老会、十全会这些堂子,也会做些好事,加上艺人中往往也有袍哥,与他们联系较多。演义务戏,如果不卖力,要被人戳脊梁骨,说我们忘恩负义。我父亲很乐意做这件事,除了显示品行,也可以和十全会背后的舵把子结交,日后路走得更宽。

但是这次义务戏筹备得不顺利。这其中的原因,传说是十全会突然相信我父亲在义务戏里头抽油水,所以临到演出前三天居然反悔。

十全会原本是个鸾堂。鸾堂是请神算命的地方,请鸾的人拿一根丫形树枝,一人一头,在沙盘上写字。两人同写,居然不会打架,写得分毫不差。虽然是迷信活动,但十全会请神,写的净是积德行善、劝人方正的话,有了钱,他们就开育婴堂之类的,抚养孤儿,我们艺人也常有捐助。我想十全会翻脸,大概是有人在里面挑拨,要搞臭喻春社的名声。我父亲在外头不发作,回家里还是气得拍桌子大骂赌咒,说再也不和这些装神弄鬼的往来了。他嗓子好,在堂屋里一嚷,我还没进垂花门就听见了,吓得我差点不敢回屋。

第二天,一个叫做舒先生的人下帖子,请我父亲去茶铺议事。梨园行里没有不认识舒先生的。怹是成都县有名的绅士,有些田产,我从小看怹在成都府走动,看川戏、听扬琴清音、坐茶馆的地方,无一处没有他。怹又好交际,最热心,牵线搭桥,甚至赈灾救人的事,怹都愿意出力,在这里面一分钱也不取,好像办成了好事他就高兴一样。我父亲觉得我也大了,该让我多见识人情世故和办事手段,就把我带着一起去。

还没进茶铺,就看到舒先生在门口送别两个人。这两个人好耍,一老一少,老的干瘦干瘦的,身上一件秋香色的旧长衫,拄着手杖,戴着圆顶草帽。少的那个呢,穿件白衬衫,戴金丝边眼镜。我们进门时与他们一错身,金丝边眼镜的小伙子就对我们拱了拱手,我们也随手还礼,但和我父亲彼此看了一眼,都有点茫然,认不到这位读书人。我觉得大概是我们班子的观众,看得多了,所以认识我们。

只见舒先生伸手摘下平顶礼帽,轻轻点了点头,招呼我们进包间。如今舒先生已经上了五十岁,但是一身哔叽西服穿得来是板板正正,我们当年年轻,也比不了怹摩登、时髦。只是他人太瘦了,我每次看到都担心得很。

一坐下,舒先生就不让我们客气,给我们喊了花茶,又叫了我和父亲喜欢吃的点心。他拿手帕擦了嘴角,像派气的官生那样翘腿坐着,拿扇子拄在膝盖上,慢条斯理地说:“喻老板和九少爷也知道,现在世道是一天不如一天了。油头粉面的人耀武扬威,”说到这儿,他拿扇子轻轻指了指春熙大舞台的方向,“有本事的人埋没一辈子。你们一家这几个唱戏的倒好,喻老板生那么好个大女,扮相个头都是数一数二,也没跟你们在一处,跑到下川东去吃苦去了。戏里头唱的‘一颗明珠落海沧’,我看现在,不晓得有多少。就说刚才出去的那个后生,千万不要小看了,那是燕京大学的高材生,这次专门回来请教老先生学本事的。有些老先生,也是人不可貌相……”

我刚想问是不是刚才一同出门那小老头,结果舒先生突然咳起来,我赶忙叫跑堂扔了滚烫的手巾把子来递给舒先生,等他气喘平,揩过脸,慢慢才又开口:“我这个人不中用了。这几年还在城头到处跑,也是因为老板些愿意卖我几分薄面。这次义务戏,喻老板是尽了心的,我也是看在眼里。谁是谁非,我也不多说。今天请两位,是一位舵爷托我来。一是问喻老板和九少爷的好,二是他老人家说,义务戏本来是件好事,中途反水,是要损伤阴德的。他愿意替十全会出资一半,他也饱饱眼福,到时候亲去捧场。不知道喻老板意下如何?”

舒先生没明说是哪位舵爷,我想大约是萧大爷。我父亲从小给我讲,刚在成都挑班的时候,他还去拜过萧大爷的码头,才能有一片平稳地皮,抻抻展展地唱戏。萧大爷和我们很有些交情,但我还没想到他有这么大的手笔。我老汉儿高兴得很,满口答应,临走的时候,我和他一起请舒先生到时候赏光。

那天义务戏排得满满当当,从白天一直演到晚上。打炮戏一般要跳加官 。我一直想跳一次,因为跳加官可以穿天官衣。天官衣是很好看的行头,小时候第一次看我父亲在台上穿,觉得像庙子里头菩萨活过来那么美。但是为了显示尊重、卖力,还是要让我爸来跳。我爸勒头的时候嘴巴头还在骂,说要不是为了舒先生的面子,才不得做这个活路,但是上了台,怹老人家还是光鲜得很,即使跳加官也尽心尽力。

下午是折子戏,我的《逼侄赴科》走第一个。那天的陈妙常是唤春莺,没带水衣,我就把我的一件拿给她穿了。她没有谢我,下了戏莽兮兮地让我送给她,因为她自己莫得。我心头觉得好笑,想到这女娃娃瓜成这样,居然还有几分可爱,就干脆由她去了。

上场的时候我抬起眼睛看,看见二楼左上角的包厢,萧大爷坐在其中,旁边居然坐着那个金丝边眼镜的小伙子。《逼侄赴科》是很打外的戏,姑母想拆散潘必正和道姑陈妙常,逼潘必正去考科举,而潘必正惦记陈妙常,想尽办法要与她道别。观众尽都看得明白他的行动,只有姑母蒙在鼓里,原本就很有喜剧效果,加上潘必正又瓜又嗲,向姑母撒娇,是最拿掌声笑声的时候。这是我第一次演义务戏,当然要亮本事。我演到潘必正说“菩萨都搬家了”,全场都是笑声,我听到心头也很得意,抬头看到萧大爷也在笑,但是金丝边眼镜只是点头,也不笑。我那一年十六岁,刚刚出科,在科里数我扮相好、学戏快,所以骄傲得很,看他不笑,肯定不服气,不晓得他有好大的本事,居然不把我放在眼里。

下场后我还在怄这口气,想着倒要看看这读书人怎么看后头的戏。下午的折戏都是跟我同岁数的演员,未必然,他还觉得他们胜过我不成吗?我悄悄走回上马门边扒着帘子,却看到金丝边眼镜不在包厢里头。过了一阵,他轻手轻脚从堂厢边的楼梯走了回去。

看了后面两个折子,我看那个金丝边眼镜脸上没有表情,只是瓜坐起看戏。看到灵秋的《思凡》,我简直忍不住了,本来就不爱看旦角唱功戏,就转到后台去洗脸。戏还没完,锦玉戏院的经理就来找我,说戏散了有人要请我吃点心。我回头一看,就是那个金丝边眼镜。我正想会他,吃甜水面时就盘他的底细。结果你们猜,那金丝边眼镜是哪个?就是大名鼎鼎的向凌烟!你们不要看他现在是一门心思搞教育,年轻时候对川戏是做了贡献的。后来他当校长,在学校里推广戏曲,跟那时候亲近川戏的基础脱不开干系。

向凌烟说,他是燕京大学的学生,与舒先生说得倒是分毫不差,但家中做什么、为什么与萧大爷结交,他滴水不漏。

面都要吃完了,我终于憋不住了,问他觉得今天的戏怎么样。他笑了一笑,说:“九少爷今天的《逼侄》不错,舵爷也在夸,在这一拨娃娃里是数一数二的了。就是‘但愿得此一去高车驷马’这句唱,倒不必加什么花口。《逼侄》是要逗人笑,但高车驷马是潘必正唯一的出路,唱这句必然是认真的。九少爷想,如果没有功名,他又怎么洗清私通的罪名,娶陈妙常回家呢?”

这两句话,我听了简直是“晴空霹雳响一声”,心里面就像有锣鼓一样,“壮”地打了一下。他说得这样直接,我没有想到。但是道理那样明白,把我说得心服口服。

从此,向凌烟成为我的良师益友。对于我的戏,他总能一眼看到过经过脉的问题,向我坦诚地指出。但对于向凌烟这个人,我相识许多年,却始终摸他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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