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消毒水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
输液区的蓝色塑料椅上,魏昭阳左手拿着手机,正压低声音跟警队的队长师父通话:“嗯,有点小烧……对,在输液,晚点我回警局拿案子资料就行。”
他语气平静,右手却紧扣着秦钧星的手腕,带着薄茧的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她手背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痒。
而后熟门熟路地滑入她的指缝,十指交扣,握紧。
秦钧星感觉有些别扭,下意识想抽开,却被男人更用力地攥住。
于是撇了撇嘴,由他去了。
护士推着治疗车过来,胶轮与地面摩擦出细碎的声响。
她的目光先是下意识地被男人出众的样貌吸引——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肩线挺拔,微低的侧脸轮廓利落分明,下颌线绷出紧致的弧度。鼻梁高挺,上面有一道细小的旧疤,平添几分野性。
微微上扬的桃花眼似乎带着天生的傲气,此刻却与微微泛红的眼眶奇妙地融合。
“这只手输液可以吗?”她收了收心神,看向魏昭阳空闲的右手。
魏昭阳眉头微蹙,右手握得更紧,左手作势就要挂断电话:“麻烦左手来,稍等,我这就...”
女孩在他虎口重按了一下,“快点——”她瞪了他一眼示意松手,电话那头显然还在说着重要的事情。
他抿了抿唇,有些不情愿地松开右手伸了过去,又转头催促:“师父,长话短说啊。”
针头刺入,固定,护士嘱咐了几句又推着车离开了。
魏昭阳挂了电话,立刻又歪过头,将沉甸甸的脑袋靠上了身边“鬼”的肩膀。
微硬的发丝蹭过她的颈侧,有点痒,肩膀也好像僵化了。
秦钧星耸了一下肩,想把他晃下去。
“就一会儿...”他声音闷闷的,带着鼻音,“头很晕。”
算了。她无声地叹了口气,放松了身体,任由他靠着。
目光望向对面走廊上挂着的日期,2015年8月30日。
思绪纷乱如麻。
七年前,身体被撞飞的失重感,骨骼碎裂的脆响,意识沉入黑暗的冰冷……每一个死亡的细节都刻骨铭心。
那现在这算怎么回事?
半虚半实,只能被这个人看见和触碰的“鬼”?
胸前的玉牌又是哪儿来的?
是它“复活”的自己吗?
那它又是谁的呢?
就在这时,对面走廊转角,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
王山?!
那个七年前在工地上被钢筋砸中,她亲耳听见医生宣布脊柱受损、极有可能终身瘫痪的农民工王山!
他此刻穿着洗得发白的汗衫,步伐虽有些蹒跚,却是实实在在地在行走!
震惊无以言表。秦钧星猛地坐直。
侧头见魏昭阳的呼吸已经变得均匀绵长,显然是松了一股劲儿,沉沉睡去。
他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紧贴皮肤,看起来异常安静,甚至有些脆弱。
秦钧星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扶住他的头,转靠向了身后的塑料椅背。
男人似乎有所察觉,在睡梦中不安地动了动,但终究没有醒来。
她立刻起身,朝着王山消失的走廊方向快步跟去,他走进了一间挂着“康复科”牌子的诊室。
没有丝毫迟疑,她直接穿过了那扇门,这种体验依然新奇而诡异。
诊室内,王山正挽起裤腿,露出连接在腿上的金属义肢,医生在一旁做着检查,冰冷的器械偶尔发出轻微的碰撞声。金属关节在日光灯下反射着刺眼的光。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甚至贫穷的农民工能负担得起的东西。
他哪里来的钱?当年他明明撤回了诉讼。
那嘉实建筑公司连最基本的农民工工资都百般克扣,怎么可能自愿支付这样价格不菲的义肢和康复费用?
这背后到底怎么回事……
一阵眩晕缓缓袭来,眼前的景象开始晃动、模糊,墙壁、人影、器械都扭曲起来。
秦钧星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正在变得透明、稀薄,连维持基本形态都变得困难。
她徒劳地伸手想扶住墙壁,手掌却直接穿透了过去。视线迅速暗下,最后的感觉是冰冷的地板迎面扑来,意识沉入一片混沌。
她好像在做梦。
一个熟悉的人,一个熟悉的地方,一个熟悉的梦。
……
“金金!”
稚嫩的和成熟的声音在脑中交汇、纠缠,而后迅速抽离。
“醒醒,秦钧星!”
温暖而干燥的手掌轻拍着她的脸颊,力道有些急。
猛吸了一大口气,秦钧星缓缓睁开眼,视线还未及聚焦,先感受到的是一滴温热的液体,正正好落进了她的眼中。
涩涩的。
她还没完全清醒,合了一下眼,只觉得那滴水又从自己的眼角滑了下去,流到了鬓边。
她这才恍惚反应过来,是魏昭阳哭了。
那滴泪,像是借了她的脸流下来。
魏昭阳抱着她的手臂收得很紧,紧得她能听见他擂鼓般的心跳。
男人低下头,脸颊紧紧贴着她的脸,皮肤传来湿润的触感,而后慢慢晕开。
就好像,是他们俩在一起哭泣。
好奇异的感觉。
好像莫名其妙的“复活”过后,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也变得莫名其妙了。
现在倒好,她这个本该连实体都没有的“鬼魂”,居然能尝到眼泪的咸涩。
秦钧星望着医院的天花板叹了口气,抬起手,轻轻落在他颤抖的背上。
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魏昭阳搂得更紧,能感觉到他压抑的哽咽,温热的呼吸拂过颈间。
魏昭阳的掌心下,她方才几乎要消散的轮廓此刻正一点点变得清晰、确切。
玉牌又在两人紧贴的胸口处微微发烫,传来的热度终于熨平了他狂奔而来时目睹女孩几近透明的惊惶。
男人忽然觉得有些可笑又可悲。
原来如何笨拙地、用力地拥抱彼此,是死亡教会他们的。
“刚刚做噩梦了吗?”
“没。只是梦到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哦……那是个美梦咯。”
“才不是。再多一会儿就要梦到我后面对着你呕吐了。”
“那幸好我及时把你叫醒了……”
晚上九点,庆城市警局里。
秦钧星站在窗前,眺望着远方的灯火闪烁。
卷宗“文件在办公桌上堆成了山。魏昭阳靠在椅背上,眼下有浓重的青黑。
他闭上眼,头向后仰,座椅的轮子照惯性向后滑了几分,朝着她所在的方向,哑声说:
“秦钧星。”
她一震。
“帮我拿一下打火机。”男人依旧闭着眼,慢声细语,“就在你左边。”
女孩下意识伸手,指尖却只穿过了冰冷的金属。
她微微蜷了蜷手指,耸了一下肩,“想要就自己来咯,我可不伺候你。”
男人缓缓睁眼,看向那纹丝不动的打火机,嘴角扯出一个极淡极苦的弧度。
“还是不行啊。”魏昭阳呢喃着,脚一勾,滑了过去,伸手拿过打火机,点燃了最后一支烟夹在手指间。
烟雾缭绕中,他隔着那片灰蒙凝视她,眼神专注,透着隐隐的亮光。
“那就这样看着我吧。”他轻轻吐出一口,烟雾穿过女孩透明的身体,缓缓扩散开来,仿若包裹住了她整个灵魂,
“看着我找出这个该死的凶手。”
秦钧星没有说话,只是抬手,指节虚叩了叩玻璃,正对着倒影中他的“眼睛”。
她一直觉得魏昭阳的眼睛是他最好看的地方。
从四岁池塘边的危际一瞥,到如今隔着生死相望。
二十五年过去了,他那双桃花眼还是又黑又亮,透着幽幽寒光,泄露出与童年如出一辙的执拗与迷恋。
是他吗?是他“复活”我的吗?
一个小时后,城市喧嚣正盛。
车子从庆城市警局驶离,停在了一幢老旧的居民楼下。
秦钧星穿门下车,路灯在她脚下晕开了一圈圈昏黄。
她抬头,目光触及到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楼栋轮廓时,整个人有一瞬的僵硬,而后莫名涌上一股“果然如此”的释然感。
是这里。
七年前,她大学刚毕业,租的那套小房子就是这栋老楼的302号。
魏昭阳绕到车后,从后座抱出一摞厚厚的案卷文件,那是他从警局带回来今晚要处理的。
关上车门,走到女孩身边,他学着她的样子仰头望向那栋楼,嘴角勾起一丝弧度,那双深邃的眼眸在夜色里闪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近乎得意的光。
“走吧,”他声音低沉,带着隐隐的愉悦,“回家。”
两个字,被他拖得格外缱绻。
一路沉默地上楼,脚步声在狭窄的楼道里回响。
一楼。
二楼。
三楼。
最终,他们真的停在了那扇她无比熟悉的302防盗门前。
男人从裤兜里摸出钥匙,在秦钧星眼前晃了晃,发出清脆的声响,然后准确无误地插进了锁孔。
“你……”她简直是瞠目结舌。
原以为最多不过是个对门,结果魏昭阳简直是不要脸的过分了。
她的**权!
没有人来管一下这个人吗?!
站在玄关处,魏昭阳却没有直接进去,而是侧身让出了空间,朝她扬了扬眉,眼神在灯光下显得分外幽深。
秦钧星抱着视“再死一次”如归的心情踏了进去,却还是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