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的布置几乎和她七年前离开的那天一模一样。
简洁的原木家具,暖黄色的落地灯,大半沙发都被她收集的各种玩偶霸占着,甚至连她出门前随手摆在桌子上的几本法学书、一叠散乱的打印资料,都还维持着原样。
这人该不会是拿着尺子复原的吧?
打眼一看,属于他的东西却少得可怜。一个水杯,几本刑侦专业书,一台笔记本电脑……
且它们都小心翼翼地挤在旁边,只占据着极小的地盘,仿佛是她霸道地不允许男人侵占更多空间。
卧室里面更是几乎原封不动。
就连那床上铺着的四件套都像是她那天用的淡黄色碎花套件!
衣柜里也不出所料,是他的黑白灰老色调混搭在她的五颜六色里边,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警局扫黄打非有内幕。怎么没先把这个变态抓起来?
甚至空气中弥漫的香气也是她熟悉的牌子。
怎么不干脆搞个蜡像把我摆屋里?
结论:一个想用苦肉计的变态狂。
这个心机男!
秦钧星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复杂情绪。
转身回到客厅时,魏昭阳已经把手里的那摞文件放在了桌子下的地板上。
他自己却极其自然地把高大的身躯塞进了沙发边缘的小小的角落里,似乎是不敢去惊动旁边的玩偶。
她看着他这举动,心底那股无名火又窜了上来,夹杂着无奈:“你傻吗?稍微收拾一下不就有地方摆了?”
男人只是弯腰,从地板上拿起一份文件摊放在膝盖上,装模作样地看着:
“要是我收拾了,你又说我打乱了你那‘混乱的秩序’怎么办?”
这话确实是她说的。
高三总复习时,他俩回家就一起坐在客厅里刷题。
秦钧星嫌订好的一沓卷子太厚,不好翻页,就把订书针拆了下来,刷完一张就随手往地板上一甩,到总结题型时又跪在地上到处翻找。
跪了两次,魏昭阳就习惯帮她收拾了。
她甩一张,他就捡一张;等她甩完一套,他就用订书机把捡好了的一套给订上。
秦钧星回头要找错题时,魏昭阳就掏出那一沓。
女孩感觉没面子,于是总爱说他是破坏了自己“混乱的秩序”。
现在居然还拿她的话来堵她。
秦钧星简直是想扇他一巴掌。
她几步走过去,抬脚踢了魏昭阳的小腿一下,左手一把抓住他拿着文件的手腕,右手毫不客气地将沙发上的玩偶们统统薅到了角落。
清出一块空地后,女孩一屁股坐在了他身边。
“少废话,”她手指着那张堆满“遗物”的桌子,“现在,立刻,马上,东西整理出来。”
魏昭阳被她抓住手腕,感受着她指尖微凉的触感和熟悉、切实的力道,心里那点隐秘的得意和兴奋蔓延至四肢百骸,几乎要满溢出来。
“好吧…”他几乎是立刻就顺从地起身,熟练收拾的动作早已成为了肌肉记忆。
指尖抚过书脊的弧度,摆正歪斜的笔筒,每一个动作都曾在无数个深夜里重复。
在过去的七年里,在无数个祈祷她会回来的日夜,他偏执地维持着这个空间。尤其是退伍回来后的这两年。
他会小心翼翼地拂去灰尘,将每一本书、每一支笔都摆放在她最后离开时的位置,分毫不差。
有时,他也会故意弄乱一点点,然后再一点点地复原。
在这个“自给自足”的循环里,一遍遍描摹她存在的痕迹,也在一遍遍幻想——
如果这个时候她回来了。
如果这个时候她回到了这个家。
如果她看见了这一切。
她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啊?
她肯定会蹙起眉头,一边恼火地在心底里暗骂他,一边又无可奈何地抬手指挥他整理。
她总是这样。
拧巴、心软、嘴硬。
可爱。
秦钧星看着男人收拾东西的侧影,身姿挺拔,肩背线条被灯光勾勒出利落的轮廓。
他微微俯身,眉眼低垂,侧脸专注,小心珍重地将东西一一归拢。
光影错错,女孩的思绪不断扩散又聚拢。
“魏昭阳,”她忽然开口,语速平缓,像在陈述案情,“我今天早上,是突然在西石县那个野池塘里醒来的。”
男人整理的动作微微停顿,没有抬头:“哦?是吗?”
“下山后就发现自己成了个‘鬼’,然后没过多久,你就出现了。”
“结合这一整天的情况来看,第一,只有你能看见和触碰到我。”
“第二,似乎我离开你超过一定距离或时间就会头晕,甚至趋于消散。”
她又歪头思考了一下,补充道,“但这个确切的条件还不清楚,有待进一步考证。”
“第三,我只有在和你产生肢体接触的时候,才能干涉到实物。”她抬手,指尖穿透了旁边的灯罩,又展示了一下现在“飘坐”的状态。
“第四,”她用手指勾起了胸前的环形龙纹玉牌,低头审视,“这个我不知道来历的东西,从一醒来就戴着了。它好像会保持着一定温度,不过今天有几次明显的发热,都是在……”
她刻意停顿,抬眼,目光精准地投向了他的侧脸,“和你有接触的时候。”
魏昭阳收拾的动作慢了下来,像被无形的线牵扯着。
“再说,为什么我醒来的地方,不是我去世的地点,也不是我的墓地,偏偏是那个……小时候只和你一起去过一次的池塘?”
她身体微微前倾,歪头打量他的表情,“甚至我在医院梦见的也是那个池塘,和你的初遇。”
她将“你”这个字咬得略重,随即起身蹲到男人身边,自下而上地深深望进了他的眼底。语气轻飘飘的,带着丝丝蛊惑的意味。
“昭阳,你到底做了什么啊?”
魏昭阳终于停下手上的动作,避开了女孩探究的眼神,站起身来。却没有立刻回头,只从烟盒里抽出了一支烟,点火,深吸,吐气。
而后转身,咬着烟笑,“我能做什么?”
“我看多半是因为在那儿的初见,你就对着我大吐特吐了,导致你这辈子,甚至做了鬼,都忘不掉我。”
男人想了个歪主意,甚至轻笑出声:“对我爱得太深,恨得太真,执念太深,所以复了生,来找我……”
说到这儿,他也学着刚刚女孩的样子,直勾勾地望进她的眼里,尾音拖长,又微微上扬,像羽毛挠了她一下,
“的、身。”
秦钧星看着他这副赖皮样子,心中冷哼。
她太了解他了,越是这样,越是证明这件事情跟他脱不了干系。
硬逼是没用的。女孩决定暂且按下,徐徐图之,她有的是办法能撬开他的嘴。
但魏昭阳这样欠揍,她嘴上的官司可不能输。
于是转眸一笑,眉梢一挑:“确实印象深刻,不过比起第一次见面我就被你恶心吐了,第二次见面你对着我吐得昏天黑地的样子,才是真的让我——
死、生、难、忘。”
她也学着男人的调调拉长了尾音,满意地看到他嘴角那抹得意的笑缓缓僵住,连带着耳根都泛起了一丝薄红。。
“Good,Good~魏警官,继续保持啊。”女孩优雅地站起身,语气轻快,甚至对着他竖了竖大拇指,翩翩然离去,连裙摆都划出了胜利的弧度。
扳回一城!
魏昭阳看着她趾高气昂离开的背影,抬手揉了揉眉心,最终无奈地低笑,摇了摇头。
他转身,认命地把沙发上那些被她随手薅作一团的玩偶挨个拿了起来,仔细拍打整理,再规规矩矩地摆放整齐。
举起一只有点掉毛的兔子玩偶时,男人眼底的笑意加深。
鬼精鬼精的。想敷衍她一下可真不容易。
“你妈妈回家了,”魏昭阳屈指在小兔子的鼻子上弹了一下,“以后就不需要你们陪睡咯。”
窗外月色静谧,屋内灯火温然。
最虔诚的守墓人终于如愿等到了心上人的归魂。
秦钧星飘到了客厅旁的小书房,指尖虚虚划过书架上排列整齐的法典,这都是她当年彻夜伏案翻阅的资料。
思绪被拉回到了七年前那个闷热黏腻的夏天。
王山安装义肢的钱是哪儿来的?
那些农民工的后续如何?
还有,开车撞死自己的究竟是谁?
是意外?
抑或,是蓄谋?
疑问重重,扑朔迷离。
她既然回来了,就不仅仅要弄清楚自己为何“复活”,还有那些悬而未决的过往、她死亡的真相,都应该要查个水落石出。
而旁边客厅里的男人,既是她此刻唯一的“锚点”,也可能是谜题的关键……
秦钧星对着窗外的夜色发了不知多久的呆,将纷乱的思绪稍稍理清,才飘回到客厅。
这里已然井井有条。
先前散落各处的玩偶们此刻正排排坐在沙发一角,像是听话的乖学生。桌子也被收拾得干净宽敞,台灯洒下温暖的光晕。
魏昭阳就坐在那片光晕里,深蓝色的警用文件夹摊开在桌上,笔记本电脑的冷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
男人微蹙着眉,指尖快速敲击键盘,时而停下来,拿起笔在文件上标注些什么,神态专注,下颚线绷出清晰利落的折角。
工作中的他,褪去了刚刚的散漫不羁,透露出沉淀下来的成熟气质。这让秦钧星一下对七年光阴有了实感。
魏昭阳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从文件中抬起头,眼神里的锐利在触及的瞬间便柔和下来。
“马上弄完了,你先去卧室休息,我一会儿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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