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为安，周府一切从常。周楠渊听闻噩耗忙从皖南奔回却还是晚了一步，他听杜姨娘说文雁娆将周栀幽禁起来不让看病气得便要前去理论，可是杜姨娘却掂量得清楚，她死死拉住周楠渊不让他生事儿。现在周府全看她一人只手遮天，将她们母子二人扫地出门只是她一句话的事情。
“我也是周家的血脉，我也是正儿八经得老爷生的，怎么她还要将我这人从族谱上抹去不成？这大门牌匾上写的是周，何时变成她们文家的了？”
可杜姨娘坐在一旁接连叹气：“你还是少说两句吧，她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父亲在时我们都受了多少的委屈，现在你父亲走了，我们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呢？安安分分的吧。”
周楠渊气不过，他怨杜姨娘的软弱，便准备出门透气。
刚走出大门口，便看见胡人打扮的一女子站在大门口，那女子身穿一袭石青镶金红边的袍服，烟紫色的兜帽被风吹鼓半扣在脑袋上，她失神得望着门口高悬的白色灯笼，像是入了定。
周楠渊本就火大，看见门口站着一个胡服女子挡在门口，其时本朝与齐国的关系剑拔弩张，人们对外来户人都有戒备鄙夷之色，周楠渊口气不善，走到那女子面前，说道：
“你站在我们家大门口做什么？挡着我的路了！”
那女子眼中带着一丝麻木与冷漠，她歪头直视着周楠渊，荒野中的一匹母狼闯入了这人间戏场。
周楠渊这才发现她的脖颈儿缠绕着一条长蛇，那蛇头被她抚在胸前，那蛇吐着蛇信子，盯得周楠渊发了怵，却他又不得不维护自己的面子，在周府遭人轻视，难道在外面还要守这等子的窝囊气。
“我数到三，你最好给我让开。”
“一……”
“二……”
周楠渊见那女子还是没有动静，这般瞧不起人，再有民族情节加持，当即气血上涌，连三也不数，便伸手搭在那女子的肩膀上，试图将她推开。
可谁知，周楠渊的手还没搭上，那女子迅猛得握住他的胳膊，一个过肩摔，将周楠渊掀翻在地，周楠渊倒在地上握着摔伤的关节肘龇牙咧嘴，他朝着门内大喊，“人呢！人呢！快来人……”
听闻，周府陆陆续续跑出几个小厮，他们看见周楠渊躺在地上，又看那胡人装扮的女子站在一旁，鄙夷得瞧着周楠渊。
“别让她走了……”周楠渊准备站起来，却又被那女子一脚踢倒。
众小厮看见这女子这样欺负自家少爷，也都挥舞着臂膀准备将这女子拿下，可那女子并不害怕，缓缓往周府大门口走，一个愣头青小厮上前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一个箭步冲到她身前：“好你个不知死活的胡人贱婢！敢在我周府门前撒野，伤我家少爷，我看你是活腻歪了！兄弟们，把她……”
他“拿下”二字尚未出口，变故陡生。
在那小厮伸手欲抓她肩头的瞬间，像是她的长蛇幻化成一条长鞭，从她的手中甩将出来，她的脚步微妙地一错，重重的一鞭便落在那小厮的碗口上。
随着那小厮惊呼一声，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那女子青灰色的身影仿佛只是轻轻一晃，带起一阵微不可察的风。紧接着，“啪——啪——啪……”接连几声清脆的响声，每个小厮的身上都挨了一鞭，他们都抱着自己蜷曲的手臂或是挛缩的大腿哎呦哎呦得嚎叫。
那女子却仿佛只是收回一条任她驱使的长蛇，脚步丝毫未停，依旧保持着那种从容，径直走向周府那两扇沉重的朱漆大门。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青衣、管家模样的老仆带着两名持棍护院探出头来，脸上带着警惕和被打扰的不悦。管家一眼就看到了地上哀嚎的小厮，眉头立刻皱紧，正要厉声喝问。然而，当他的目光触及那位已走到门前台阶下的青灰色身影时，口中的话瞬间噎住了。
那女子终于停下脚步，微微抬眼，看向门内的管家。她的眼神平静无波。
那管家瞳孔却猛地一缩！脸上的怒容如同潮水般褪去，瞬间被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深深的敬畏所取代，他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周楠渊捂着依旧隐隐作痛的胸口自语，一瘸一拐得走过来：“李叔，她…她到底是谁啊？……”
李管家嘴唇微微哆嗦了一下，眼中绪出了一点泪花。
“大小姐，你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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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雁娆被丫鬟搀扶着，踉踉跄跄，一路上惊了不少的白鸽，她的心脏跳动不止，不住得问前来报信的小厮：
“真的是瑾儿吗？可瞧得真切？”
那小厮没见过周瑾，只是答道：“李管家说确是大小姐。”
经过二月桥时，恰好碰见闲来无事在池边投喂金鱼的周樱，文雁娆撇了一眼，眼中露出一丝厌恶，半止住脚步，冷冷得撂下一句，“不要让大小姐知道她。”
“是。”下人应答道。身边的一个胖婆妇便朝周樱走去，蛮横得将周樱拖走了。
文雁娆到了会客厅，见那陌生的背影站在中央，打量着这屋内的陈设，像是在找回遗失的记忆。周楠渊站在一旁狐疑得看着她，小声得询问李管家，“李叔，这真是周瑾吗？”
“错不了，大小姐走的那年你还小，记不得事儿，我是看着大小姐长大的，哎，这一晃已经是八年了，但是大小姐那眉眼和小时候一样，错不了。”
文雁娆抓紧了手帕，生怕那来人识错了。她看着身着外邦服饰的背影，感到一阵的愧疚与心痛，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喊了一声：
“瑾儿——是你吗？”
周瑾闻声转过头，眼中还是没有现出一丝的波澜起伏，关于眼前的这个女人的音容，她早已经在漠北的荒原上慢慢模糊成遥远的天边星，渐渐遗忘，周瑾忽觉有些难为情。
“快来让娘看看……”文雁娆跌步上前，想要抱紧周瑾细看一番。
可那手心的那只毒蛇瞳孔缩成一条细线，像是感受到了外来的敌意，生人勿近的警觉让它咧出锋利的齿牙。
文雁娆惊呼一声，被吓了一跳，手上沾湿的巾帕忽扬着飘落在地面。
周瑾轻手抚摸着那条乖戾的莫测的花蛇，像是安抚，那花蛇似乎听懂了周瑾的话，头颅微偏，冰冷的竖瞳转向周瑾，鳞片在幽暗的光线下变幻着诡谲的暗绿与赭红。
“螫手它性子孤僻，不喜生人靠近，惊扰夫人了。”
文雁娆捂住胸口，惊魂未定。夫人……她叫她夫人。
她看着周瑾与那毒物之间诡异的亲昵心中更是难受万分。她的女儿变化如此之大，她的身上显出一种冷漠与距离，以前的娇弱可爱，灵动活泼现在在她的身上看不到半分。
文雁娆无奈苦笑，眼角溢出泪水：“瑾儿……娘日日夜夜都在想你，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吗？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说完又抽泣起来。
而周瑾只是静静得瞧着，什么反应也没有。
接着，周檀渊、周柏渊和栾华也赶了来，周柏渊看到周瑾便哭出了声。
“好妹妹，你终于回来了……”
周柏渊看到周瑾还活着，这些年压在他心头的负担终于土崩瓦解，他喜极而泣，泣不成声，声音嘶哑，将头埋在桌子上将多年来的委屈与压抑释放出来。
“哥哥……”周瑾见此状，眼中涌流出一丝水波，儿时的记忆她虽已记不清，但是她一直记得这个呵护她的哥哥，她想要上前安慰周柏渊。
“大姐……”
一个带着迟疑和激动的声音响起，周瑾拍抚的动作一顿，僵硬地转过头。看着那张陌生的脸，猜疑道：
“你……就是周檀渊？”
“是，姐姐身处异国八年，整整八年音讯断绝，今日能再见到姐姐，父亲在天之灵应得安慰。”
文雁娆用帕子拭了泪，强打起精神，嗓音还带着未散的哽咽：“看我，光顾着哭，忘了瑾儿一路奔波，定是累了也饿了。渊儿，快去吩咐厨房，把备好的席面摆上，给你姐姐接风洗尘。”
周檀渊应了声“是”，随即转身快步去安排。周柏渊也终于从宣泄般的痛哭中抬起头，眼睛红肿，却努力挤出笑容，声音沙哑：“对对，接风！”
不多时，厅堂中央的八仙桌上便摆开了丰盛的席面。菜肴精致，碗碟光洁，却总也掩不住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沉重。文雁娆坐在主位，她本想拉着周瑾的手，絮絮叨叨说说对女儿的思念和对亡夫的哀伤，可是周瑾却故意坐在离她最远的位置。
“这个桂花糖藕是你小时候最爱吃的。”丫鬟夹了一块精致的糖藕放在她面前。
“我不爱甜的。”
空气瞬间凝固，周瑾的声音平稳如线，让场面颇显尴尬。
“也是，瑾儿长大了，已经不喜甜食了，来，吃块太明鱼。”周柏渊坐在周瑾另一侧，几乎是倾着身子，不停地给她布菜。
栾华一直安静地侍立在文雁娆身后，温婉地添茶递水，她偶尔看向周瑾，眼神温煦而带着善意，只是周瑾的疏离让她也显得有些拘谨，并未贸然插话。
周檀渊坐在下首，对于这位大姐他没有太多的记忆，儿时大姐和大哥周柏渊关系甚笃，倒不和他过分亲近，但是今日他却总觉得周瑾的目光总是在他的身上闪过。
夜色渐深，窗外月色清冷，周瑾回到儿时的院落，她轻抚着怀中的螫手，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忽听见窗外的一声布谷鸟叫，她兴奋起身推窗望去，笑容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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