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白日里肃穆轩昂的书房,此刻在月光稀疏的映照下,只余下黑影。
一个鬼魅般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滑过回廊,紧贴着冰冷的墙壁,每一步落下都轻如狸猫踏雪,唯恐惊起值夜的下人,此人侧耳倾听片刻,紧接着将一枚细如牛毛的铜签探入锁孔,只听极轻微、几不可闻的“咔哒”一响,门栓应声而开。
门轴转动,发出一丝干涩悠长的“吱呀——”,在这静夜中显得格外刺耳。潜入者游鱼般闪进书房,迅速得擦亮火折子,在案几书柜翻箱倒柜得找起来。
忙活了半天,可是却一无所获,无意间却发现一个暗箱里面,心中一喜,将其白纸抽出一看,却被泼了一身凉水,其上只是描绘着一个女子,该女子面容秀丽,眉弯笑眼。正看时,突然听见门外有人说话,便匆匆将画卷好,放回原处,吹灭烛火,躲在房梁之上。
津童和觅云推开门用灯笼照了照屋内,
“你是不是又忘记锁门了!”
“好像是。”
津童翻找着将书桌上的《精治志略》夹在腋下,嘀咕道:“少爷连着几天都睡不着,看完一本又一本又让来取书,净折磨我们了。”
“害,少爷为啥睡不着我还不懂?还不是因为那个周樱?”
“谁知道少爷如何想的?周樱在咱院里都住了这么些时日,说丫鬟又不干活,没收房又没名份。我说呀,夫人这次倒是仁慈,没直接把这人轰出去。”
“既然亲生女儿已经回来了,谁还在乎她啊……”
“……”
二人说着便关上门走了。
那梁上君子也翻身落地,眼看今日又探寻无果,便推开房门,隐没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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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周瑾回到府上之后,卷起了一阵癫狂之风,周府的下人们无不议论着新回来的大小姐像是被夺了舍一般,都说胡人生性野蛮,形骸放浪不羁,这在周瑾身上不差分毫。周府内,每日都响起那放炮般的鞭声,接着就是丫鬟小厮们的抽泣声。就是连那多年的老仆也不例外,卖老脸这一套在周瑾面前毫无用处。
周瑾回来已经七八日但是她依旧穿戴胡人的服饰,文雁娆送了成十件的衣衫,皆是绫罗绸缎,可周瑾瞧也不瞧一眼。面对多年不见的女儿,文雁娆也不愿多说什么,她通过妥协与容忍的方式弥补这些年来的亏欠。
这日,周瑾带着螫手破天荒来到周檀渊的院落,周檀渊院里的人哪个不晓得回来的大小姐的厉害,除了引路的津童不怵,其他的躲得远远的。
“你们可知道花园小匠小魏为了防鸟啄花,偷偷在一些花圃上散了点毒药。昨日大小姐知道后将那些花苗全毁了还给了小魏几鞭子。”
“这关她什么事儿?小魏这鞭子挨得也太屈了。花心思种花还种出错来了。”
“小魏是屈,但是前段时日抽了李婆婆几狠鞭,抽到我心坎上了,李婆婆平日欺负人欺负惯了,有个人治她也好。”
“是啊,不过,谁能想到大小姐变成今日这蛮女的模样,是不是这些年没人管教才变成这样的……”
几个丫鬟在一旁窃窃私语,讨论着,正说得兴起,忽而耳边响起了一阵霹雳响声,震得一旁的腊梅飘落了几片残瓣。
丫鬟们顿时噤了声,一个个屏息凝神,连大气也不敢出,只觉膝盖下的寒意直往上窜,身子抖得如同秋风里的落叶。
周瑾淡漠的视线划过地上匍匐的丫鬟们,然而当她的视线略过庭院,却停留在那雕花窗棂下的女子。
周瑾不再理睬丫鬟,也不管引路的津童,兴趣盎然,带着嘴角一抹鬼魅的微笑。径直朝那阁窗下的女子走去。她轻声站在周樱背后看着她手捧医书看得入神,沉思片刻不由得打量起她。
“你懂医术?”
周樱抬起头见是周瑾,今日的周瑾已没有那日晚上的狷戾与古怪,她似乎对她很感兴趣,以一种审视难以捉摸的眼神看着她。
“略懂一些。”周樱语气平淡,不欲多言。她也不想再与这个府上的人有所纠缠,她拿起医书便要走,周瑾却伸手一挡拦住她的去路。
“我向府上的人问过你,他们都说不认识你。”周瑾旋即转身坐在石凳上,“听说檀渊在江南治疫有功,全靠一张妙方,难道你就是他的诸葛。”
“诸葛”三字精准地刺中了周樱心底最隐秘的伤口。她研制出那张救命的药方,本是悬壶济世之心,却不曾想,竟成了周檀渊献给六皇子邀功的阶梯!又思及丘老先生的仙逝,杏林堂的没落。一股被利用的酸楚直冲心口。
她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冷冷抬眸迎上周瑾探究的目光:“大小姐说笑了。三公子功在社稷,自有其本事。我区区一个平民之女,岂敢贪功?”
她的话语虽否认,但那瞬间眼中一闪而过的痛楚与讥讽,被周瑾敏锐地捕捉到了。
“阿姐何时来的?怎么不让人传报?”
周檀渊不知何时站在二人身后,他一身墨色劲装,风尘仆仆,眉宇间带着一丝的倦意,他快速扫过周樱略显苍白的脸,确定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我先告辞。”周樱趁着此时连忙脱身,这几天她总是避开与周檀渊的正面交流,不过一个院里,她还是想方设法得避开他。她在他身旁经过时,周檀渊不禁皱了眉头。
周檀渊与周瑾对坐,忽然一阵狂风灌入轩窗,吹来将敞开的窗扇吹得哐哐作响,接着天降白雪,轻柔的白羽从窗外飘了进来。
“阿姐这些年在北境苦寒之地,想必冬季一定很冷吧。”
周瑾的心突然微颤了一下,她起身走到窗户之前,伸手去接那飘零的雪花,话中泛着一丝苦意:“冷极了,我走的那年好像就是冬天,现在回来竟还是冬天,这峄城的春华秋实,暖日和风我是见不到了。”
她的胡服紧贴腰身,中性的装扮此时却在风雪中显得极其单薄。背影显得落寞怅惘。
“阿姐这是什么话,以后的春风日暖,莺飞草长,阿姐自然有的是时日,慢慢瞧,细细看。”
风雪在两人之间无声地落下。阁楼内的气氛因这意外的雪和突兀的姐弟对话,变得复杂而微妙。周瑾收回手,指尖残留着雪水的冰凉。
“但愿…来得及。”那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她转过身,脸上方才那一闪而过的脆弱与感伤已消失无踪,重新挂上那副带着探究和距离感的淡漠。
“父亲是死于瘟疫?”
周瑾冷不防提起了周坤,周檀渊的手上的茶水也瞬间变冷了起来。
“是。”
“可我听说你治疫有方,还册封了典仪,怎么……”周瑾瞧着周檀渊,他攥着茶杯的指节瞬间变白。
“是我没有照顾好父亲。”
“齐国也死了很多人,可到了现在,还没有药方可以医救……齐国也千金向我朝购置药方,也提出议和,可是都被拒绝了。”周瑾讥讽得干笑了几声,忽然她抓住周檀渊的手,目光灼灼得盯着他:
“瘟疫肆虐,生灵涂炭,医者仁心,难道还要分国界?”
周檀渊感受到她目光中所蕴含的其他含义与暗示,他抬起眼,深邃内敛的目光带着疲惫与无奈。
“救治我大梁的子民,是我职责所在。边界之外,是战是和,是生是死,自由天意与国法裁断。”
“呵……”周瑾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她无声地放下茶杯,动作轻缓地站起身。离开前,她深深地看了周檀渊一眼,那目光复杂难辨,有审视,有疏离。
楼梯的脚步声慢慢变小,周檀渊走到窗前,看着雪中的周瑾,像是一只棋盘上移动的黑子。他脑中瞬间闪过六皇子今日召见他的情形:
陆星璃并未端坐主位,而是随意地坐在靠窗的圈椅里,姿态闲适,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白玉棋子。
“檀渊来了?坐。”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惯常的、令人放松的温和,他亲自执壶,为周檀渊斟了一杯热茶,动作行云流水。“尝尝,新贡的雪顶,清冽回甘。”
周檀渊依言坐下,恭敬谢过。
“听闻贵府的大小姐周瑾,前段时日归府了?”他抬眼,看向周檀渊,唇角噙着一丝极淡的笑意,像是寻常的关切,“边关苦寒,她这一路,想必辛苦。”
“劳殿下挂念。家姐回来已有数日。”
陆星璃微微颔首,指尖的棋子轻轻落在棋盘一角,发出细微的脆响。那温和的笑意似乎没变,但眼底却浮出审视。
“我大梁与齐国的人质之约从未商讨重订,此番周瑾安然归来,难免蹊跷。离家多年,心思难测,檀渊,你掌疫事机要,与她叙旧,当慎之又慎,勿言国事根本……”
此刻,站在风雪扑面的窗前,白日里六皇子那看似温和却暗藏机锋的话语,与周瑾方才在书房中那灼热而充满试探的眼神,在周檀渊脑海中清晰地重叠、碰撞、不谋而合。
周檀渊望着满天的雪花,思潮汹涌,周瑾的归来,果然如陆星璃所料,绝非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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