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的风雪像是被谁拧开了闸门，从铅灰色的天幕里倾泻而下，雪粒不再是细碎的棉絮，而是变成了带着棱角的冰碴，砸在枯枫树的枝干上，发出“簌簌”的脆响，像是无数只细碎的爪子在抓挠。厉血河缩在卧牛石后，石身虽挡去了大半寒风，却挡不住那股往骨头缝里钻的凉意，他的指尖早已冻得发紫，指节因为长时间攥着密信而僵硬，连弯曲都要牵动肌肉的酸痛。
他低头看向掌心，那道被麻纸边缘划破的浅口还在渗血。血珠比刚才更稠了些，顺着掌纹的沟壑蜿蜒，像一条暗红色的小蛇，慢慢爬到指腹，然后“嗒”地一声，滴落在摊开的皮纸设计图上。
那滴血染在“密室标记”的红笔圈里，瞬间晕开。暗红色的血与朱砂红融合，变成了一种更深沉的红，像极了前世御书房地砖上干涸的血迹——他还记得，那天他倒在龙椅旁，鲜血从胸口涌出，漫过明黄色的龙袍下摆，渗进地砖的缝隙里，也是这样的颜色，带着铁锈般的腥气，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厉血河的呼吸猛地一滞，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又一滴血落在设计图上，这次正好砸在“御书房”三个字的旁边，像是在无声地标注着什么。
“巧合……一定是巧合……”他低声呢喃，试图说服自己，可心脏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把目光从设计图上移开，重新看向那封麻信纸。末尾的“玄渊”二字，墨色因风雪的浸润有些晕染，笔画边缘带着毛糙的飞白，像是写信人下笔时很急切，又像是故意用了这种潦草的笔法，隐藏着什么。厉血河伸出冻得发僵的指尖，轻轻拂过这两个字，指尖能感受到麻纸纤维的粗糙，也能感受到墨汁干涸后的凹凸感——这封信是真实的，不是幻觉，可写信人的目的，却像这寒潭的冰面一样，深不见底。
他想起楚灵犀临走前说的话：“玄渊不会无的放矢，诸葛枫身上的秘密远不止这些。”
“远不止这些……”厉血河重复着这句话，眉头紧锁。楚灵犀的话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她与玄渊有关联，却又给了自己这封指向诸葛枫的密信，她到底是玄渊的人，还是另有立场？如果玄渊真的想揭露真相，为什么不直接公开，反而要通过楚灵犀，悄悄把信给自己？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陷阱？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方才诸葛枫站在潭边的模样。
当时风雪正急，诸葛枫从山道上走来，青衫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没有像往常一样靠近训斥，只是站在距离自己十步远的地方，静静地望着。厉血河当时埋着头，不敢看他，可眼角的余光却能瞥见他的身影——他的肩线绷得很紧，像是在压抑着什么情绪，袖中的手似乎攥得很紧，指节泛白。最让厉血河心头一颤的，是他的眼神——那眼神没有了往日的冰冷严厉，反而盛着一层细碎的光，像落了雪的湖面，底下藏着看不清的暗流，有担忧，有隐忍，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
那眼神，绝不是一个“凶手”该有的眼神。
厉血河的指尖又一次摸到了衣领下的密信，冰凉的纸张贴着心口，让他想起昏迷时感受到的温度——那天他躺在卧房的床上，意识像沉在水里，模糊中觉得有人撬开他的嘴，将一勺温热的药液送了进来。药液带着淡淡的草药香，温度刚刚好，不烫也不凉，顺着喉咙滑下去时，还能感受到送药人的指尖轻轻碰了一下他的唇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当时费力地睁开一条眼缝，正好看到诸葛枫的侧脸。烛火的光落在他的脸上，柔和了他平日里冷硬的轮廓，他的睫毛很长，垂下来时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眼神专注地盯着自己的嘴，连呼吸都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最让厉血河心头一震的是，他的眼底竟盛着细碎的泪光，像两颗快要落下的星辰，带着他从未见过的脆弱。
可下一秒，诸葛枫似是察觉到他醒了，那层泪光瞬间消失，眼底重新覆上冰霜，语气也变得冰冷：“若再私闯禁地，下次便不是雪罚这么简单。”
那种瞬间的转变，当时厉血河只觉得是师尊的严厉，可现在结合密信来看，却像是一种刻意的伪装——他是不是在掩饰什么？是不是怕自己看到他的脆弱，从而察觉到真相？
厉血河的头开始疼起来，像是有无数根线在脑子里缠绕、拉扯。一边是密信上言之凿凿的“证据”：直指诸葛枫是凶手的文字，与诸葛枫书房暗格高度吻合的密室设计图；一边是诸葛枫一次次的“温情”：踏剑救他的急切，喂药时的专注，寒潭边的驻足守望。这两者像两块互斥的磁石，在他心里不断碰撞，让他既不敢完全相信密信，也不敢完全信任诸葛枫。
他抬起头，看向寒潭的冰面。冰面被风雪覆盖了一层薄雪，隐约能看到底下暗绿色的水草，像极了前世御书房里那些藏在暗处的阴谋。他突然想起云玄子塞给他的那半块玉佩，此刻还藏在他的内衫口袋里，与诸葛枫的那半块能拼合在一起。那玉佩是前世他赐给“忠臣”的信物，为什么会在诸葛枫手里？如果诸葛枫是凶手，他为什么要留下这半块玉佩，给自己留下追查的线索？
“还有南宫曜的玉佩……”厉血河突然想起之前在宗门见到的南宫曜，他腰间挂着的“镇国佩”，分明是前世他赐给叛将的信物。南宫曜与玄渊有没有关系？他的玉佩是怎么来的？如果诸葛枫是凶手，那南宫曜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一个个疑问像雪球一样在他心里滚大，让他越来越混乱。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被动地被线索推着走，他必须主动去查——去诸葛枫的书房看看那个暗格，去问楚灵犀更多关于玄渊的事，去查南宫曜玉佩的来历。
只有亲手摸到的真相，才能让他真正放下心来。
厉血河深吸一口气，将密信和设计图重新叠好，仔细地塞进衣领里，确保纸张紧贴着心口，不会被风雪打湿，也不会掉出来。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青布弟子服，拍掉肩上的积雪，然后深吸一口气，走出了卧牛石的阴影。
刚走出阴影，一阵寒风就灌了过来，带着冰碴，刮在他的脸上，像刀割一样疼。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却没有停下脚步，径直走向寒潭边的青石板，缓缓跪下。
积雪落在他的背上，很快就积了薄薄一层，冰凉的触感透过衣料传过来，让他打了个寒颤。可他却感觉不到冷，因为心口的密信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头发紧，也让他的眼神变得越来越坚定。
他抬起头，看向远处的山道，诸葛枫早已不见踪影，只有风雪还在不断地从山道那头吹过来，带着呼啸的风声，像是在诉说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厉血河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厉血河，不管真相有多残酷，你都要查下去。为了前世的自己，也为了今生不被蒙在鼓里。”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跪下后不久，山道那头的枯枫树后，一道青衫身影再次出现。诸葛枫望着寒潭边那个单薄的身影，眼底的痛苦几乎要溢出来。他的右手紧紧攥着，掌心还残留着摔碎玉扳指的冰凉触感——那枚玉扳指是前世厉血河赐给他的，上面刻着“忠诚”二字，他戴了整整十年，却在今天为了救厉血河，不小心摔碎了。
“血河……再等等……”诸葛枫在心里低声呢喃，风雪吹得他的声音破碎在空气中，“等我查清玄渊的阴谋，等我找到保护你的方法，我一定会把所有真相都告诉你……”
说完，他转身，再次隐入山道的阴影里，只留下寒潭边那个执着的身影，在风雪中坚守着对真相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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