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的风雪不知何时变了性子,不再是狂乱的冰碴,而是变成了细密的雪絮,像一张无边无际的网,慢悠悠地罩下来,落在厉血河的发梢、肩头,很快就积了薄薄一层白,让他看起来像一尊快要被雪埋住的石像。
他跪在青石板上,膝盖早已失去知觉,只有心口那封密信还带着一丝微弱的温度——那是他方才藏信时,掌心的余温透过纸张渗进去的。就在他对着冰面发呆,脑子里反复回放密信内容时,一阵极轻的脚步声顺着风雪飘来,从寒潭东侧的山道方向,一步步靠近。
那脚步声很轻,却带着一种熟悉的韵律——步伐沉稳,落地时几乎没有杂音,只有靴底碾过积雪的细微声响。厉血河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是本能地绷紧了后背——是诸葛枫。
他来不及细想对方为何去而复返,只知道那封藏在衣领会暴露所有秘密的密信,绝不能被发现。厉血河的手指飞快地动起来,趁着身体还没完全冻僵,将衣领处的密信往里塞了塞,让冰凉的麻纸紧紧贴着心口的皮肤。纸张边缘的褶皱硌着肋骨,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却让他瞬间清醒——他必须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装作还在乖乖罚跪的模样。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低下头,将下巴抵在胸口,目光落在自己冻得发紫的指尖上。指尖还残留着密信纸张的粗糙触感,也残留着方才攥紧信纸时,被边缘划破的浅口传来的钝痛。他尽量让自己的呼吸平稳,让身体保持着僵硬的跪姿,连肩膀都不敢随意晃动——生怕一个细微的动作,就会暴露藏在衣领里的秘密。
脚步声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了。
一股熟悉的清冷气息顺着风雪飘来,混杂着淡淡的松针香——那是诸葛枫常用的熏香味道,每次他去书房请教问题时,都能闻到。厉血河的后背绷得更紧了,他能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从他的发梢,到他沾满雪的肩头,再到他僵硬的膝盖,一寸寸地扫过,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
他不敢回头,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眼冰面的倒影——他怕从倒影里看到诸葛枫的眼神,怕那眼神里的复杂会让自己的伪装崩塌,更怕对方会从自己的眼神里,看出藏不住的慌乱。
时间像是被风雪冻住了,每一秒都过得格外漫长。厉血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寂静的寒潭边显得格外清晰,“咚咚”地响着,震得耳膜发疼。他能感觉到心口的密信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像是一颗不安分的心脏,随时都可能跳出来,揭穿他的秘密。
“冷吗?”
就在厉血河快要撑不住,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时,一道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顺着风雪落在他的耳边。
是诸葛枫的声音。
厉血河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没想到对方会主动开口。他强迫自己保持平静,用尽量平稳的声音回答,只是因为冻得太久,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僵硬:“弟子……不冷。”
说完这句话,他就后悔了——这回答太刻意,太生硬,反而显得心虚。厉血河悄悄攥紧了藏在袖中的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旧伤里,用疼痛来维持清醒。
身后的人没有再说话。
厉血河能感觉到那道目光依旧停留在自己身上,没有离开。他甚至能想象出诸葛枫此刻的模样:青衫被风雪吹得微微晃动,袖中的手或许正紧紧攥着,眼底盛着他看不懂的情绪——就像方才在卧牛石后,他偷偷瞥见的那样,有担忧,有隐忍,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痛苦。
他不明白,诸葛枫为什么不靠近,为什么不训斥他——按照以往的习惯,若是他在罚跪时走神,对方定会用剑鞘轻敲他的肩膀,提醒他“罚跪需心诚”。可今天,诸葛枫只是站在那里,沉默地看着他,像一尊隔着风雪的雕像,遥远而陌生。
厉血河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诸葛枫是不是已经发现了什么?他是不是知道自己藏了密信?是不是在等自己主动坦白?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强行压了下去。他不敢想,也不能想——若是诸葛枫真的知道了,那他该如何面对?是质问对方,还是装作一无所知?是拿出密信对质,还是继续伪装下去?
就在他内心天人交战,手指几乎要掐破掌心时,身后的脚步声再次响起。这次,脚步声没有靠近,而是慢慢后退,朝着山道的方向,一步步远去。
厉血河的肩膀悄悄松了一口气,紧绷的后背也缓缓放松下来,只是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在寒风中传来一阵刺骨的冰凉。他没有立刻抬头,而是等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风雪中,才敢缓缓抬起头,朝着山道的方向望去。
风雪依旧很大,山道上早已没有了诸葛枫的身影,只有一串浅浅的脚印留在雪地里,被不断落下的雪絮慢慢覆盖,很快就变得模糊不清,最后彻底消失,仿佛刚才那个人从未来过。
厉血河盯着那片空荡荡的山道,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闷又慌。他抬手摸了摸心口的密信,纸张依旧冰凉,却像是比刚才更重了些——诸葛枫的沉默,比任何训斥都让他不安。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在山道尽头的转弯处,诸葛枫正背靠着一棵枯枫树,望着寒潭的方向。他的青衫后背沾满了雪,袖中的手紧紧攥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掌心还残留着方才想要靠近却又强行忍住的颤抖。
他看到了厉血河藏信时的小动作——看到对方飞快地将什么东西塞进衣领,看到对方紧绷的后背,看到对方不敢抬头的慌乱。他知道那里面藏着的,或许就是能揭开所有真相的东西,可他不敢去问,也不敢去碰——他怕自己一旦开口,就会打破现在仅存的平静,怕厉血河知道真相后,会用那样失望、那样冰冷的眼神看着自己。
“血河……再等等我……”诸葛枫对着风雪低声呢喃,声音被风吹得破碎不堪,“等我找到合适的时机,一定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
寒潭边,厉血河重新低下头,将目光落在冰面上。雪絮落在冰面上,很快就融化成水,留下一个个小小的水印,像极了他此刻慌乱的心跳。他攥紧了心口的密信,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不管诸葛枫知道了什么,不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都必须查清前世的真相——哪怕这条路,会让他失去现在仅存的温暖。
风雪还在继续,寒潭的冰面愈发厚实,倒映着漫天飞雪,也倒映着那个跪在雪地里的单薄身影,孤独而执着,像一株在寒风中倔强生长的野草,明知前路艰险,却依旧不肯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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