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赛台的木檐下,悬着几串风干的枫果,风一吹便轻轻晃动,投下细碎的影子,落在诸葛枫摊开的古籍上。他指尖捏着一枚温润的白玉扳指,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扳指上的纹路——那纹路是半片枫叶缠着半条龙,与他袖中那枚半块玉佩的纹样,出自同一人之手。
古籍上的字他一个也没看进去,目光始终落在比武场中央的试剑石上。当厉血河的手掌按上青黑色石面时,诸葛枫捏着扳指的手指微微一紧,指节泛起极淡的白。他太清楚那孩子体内藏着什么——那不是普通的灵力,是浸过百万枯骨、染过万里血河的杀伐气,是厉血河前世作为帝王,踏平六国时刻进灵魂里的印记。
“嗡——”
试剑石的第一声嗡鸣响起时,诸葛枫的呼吸几不可察地顿了顿。起初是淡淡的白光,像极了厉血河刚入青云宗时,那副收敛了所有锋芒的少年模样。可下一秒,白光里突然渗进一丝红,像一滴血滴进清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来,很快就染透了整面石身,连石缝里都泛着妖异的血色。
“这灵力……带着杀伐气!”裁判长老的惊呼声穿透喧闹,清晰地传到观赛台。
诸葛枫猛地抬头,瞳孔骤然缩成针尖。他看见试剑石顶端凝聚的血色雾气里,隐约浮现出无数刀剑虚影,那些虚影的样式他太熟悉了——是前世厉血河麾下禁军专用的“破阵刀”,是他曾在金銮殿上,亲手为厉血河擦拭过的兵器。
记忆像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刻意筑起的堤坝。
那年深秋,皇宫的枫树林也像今日这般红得刺眼。厉血河穿着玄色龙袍,蹲在枫树下,手里捏着一枚刚摘下的枫果,抬头朝他笑:“诸葛卿,你看这果子,像不像你上次斩妖时,那只妖物的内丹?”那时的帝王眼底还没有后来的疲惫与猜忌,只有少年人般的鲜活,连笑容里都带着暖意。
可后来呢?
后来是南宫氏叛乱,是玄渊的刺客深夜闯宫,是他抱着重伤的厉血河,在漫天箭雨中突围,却被厉血河亲手推开——帝王的剑划破他的小臂,留下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疤,厉血河说:“诸葛枫,朕疑你通敌,你走吧。”
再后来,就是帝王宝座上那杯鸩酒,是厉血河咽下最后一口气时,望向殿外枫树林的眼神,是他藏在袖中,被鲜血浸透的半块玉佩。
“咔。”
一声极轻的碎裂声,从诸葛枫的指尖传来。他低头,看见那枚白玉扳指已经裂了一道缝,裂纹正好沿着枫叶与龙纹的交界处蔓延,像一道无法弥补的鸿沟。这扳指是厉血河赐给他的,那年他平定边疆叛乱,帝王亲自为他戴上,说:“诸葛卿的手是握剑的,戴枚玉扳指,护着些。”
那时的玉是暖的,帝王的指尖也是暖的。可现在,玉扳指在他掌心冰凉,裂纹里渗出一丝暗红的血——是他刚才捏得太用力,扳指边缘嵌进了掌心肉里。
“师尊?”旁边的小弟子察觉到他的异样,小声唤了一句,“您的扳指……”
诸葛枫猛地回神,迅速将手缩进袖中,遮住那枚碎裂的扳指和掌心的血珠。他抬眼时,眼底的翻涌已经尽数压下,又恢复了往日的淡漠,只淡淡“嗯”了一声,声音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无碍。”
小弟子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云玄子的咳嗽声打断。老人抚着拂尘,目光从诸葛枫藏在袖中的手上扫过,眼神里带着几分了然,又几分担忧,最终只是转向比武场,高声道:“此子灵力虽异,却非魔性,诸位不必惊慌。”
诸葛枫知道,云玄子是在为他解围,也是在为厉血河解围。可他的心像被试剑石的血色雾气裹着,沉得发慌。厉血河的杀伐气一旦暴露,就像在黑夜中点了一盏灯,会立刻引来玄渊的注意——那些人找了厉血河的魂魂整整三年,就是为了这缕藏在灵魂里的“血河气”,他们要的,是用厉血河的血,来催动上古祭坛的禁术。
“血河……”诸葛枫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指尖的痛感越来越清晰,“你怎么就不能再等等?等我找到压制杀伐气的方法,等我查清玄渊的老巢,你怎么就这么急着……暴露自己?”
比武场的喧闹还在继续。厉血河收回手时,血色雾气渐渐散了,可试剑石上的红纹却没完全褪去,像一道洗不掉的印记。萧烬站在台下,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刚才还挂在脸上的嘲讽,此刻全变成了嫉妒与不甘,他盯着厉血河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阴鸷。
苏清瑶倒是松了口气,快步上前想扶住厉血河,却被那孩子轻轻避开。诸葛枫看着厉血河转身走向台下的背影,少年的脊背挺得笔直,像极了前世那个哪怕身陷重围,也不肯弯一下腰的帝王。可他知道,那挺直的脊背下,藏着怎样的脆弱——命轮反噬的刺痛,灵魂深处的旧伤,还有对前世真相的迷茫。
“下一个,内门弟子陈峰!”裁判长老的声音拉回了众人的注意力。
诸葛枫低下头,重新看向摊开的古籍,可目光却落在书页上的一处墨点上,那墨点像极了厉血河刚才滴在试剑石上的血珠。他悄悄将袖中的碎扳指取出来,放在掌心——白玉碎成了三块,最大的一块还带着他掌心的血温,纹路里的枫叶与龙,彻底断成了两截。
他想起三年前,厉血河驾崩的那个深夜,他在帝王宝座下找到这枚扳指时,扳指还是完整的。那时他抱着厉血河冰冷的身体,在空无一人的金銮殿里,将这枚扳指攥了整整一夜,直到天亮时,才发现扳指边缘被他的指甲掐出了一道浅痕。
“诸葛卿,你看这扳指,像不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救我的那片枫叶?”
“诸葛卿,等平定了南宫氏,朕带你去看江南的枫树林,听说那里的枫叶,比宫里的红。”
“诸葛枫,朕疑你通敌。”
那些话像针一样,扎进他的心里,与掌心的痛感交织在一起。他知道厉血河前世的猜忌不是没有缘由——玄渊的人伪造了他通敌的书信,截杀了他派去送军情的信使,甚至在帝王的汤药里加了能乱心智的“惑心散”。可他没能来得及解释,就被厉血河推开,等他带着兵杀回皇宫时,只看到帝王倒在宝座上,嘴角还残留着鸩酒的苦涩。
“师尊,您还好吗?”旁边的小弟子又一次小声问,他看见诸葛枫的袖角渗出了一丝暗红,像极了血。
“无事。”诸葛枫的声音依旧平淡,可捏着碎扳指的手却更紧了,碎片深深嵌进掌心,血珠顺着指缝,滴落在古籍的书页上,晕开一小片暗红的墨点,像一朵小小的血花。
他抬眼看向比武场,厉血河已经走到了台下,苏清瑶正递给他一瓶丹药,那孩子接过丹药,却没有立刻服用,只是站在原地,目光望向观赛台——望向他的方向。
四目相对的瞬间,诸葛枫的心脏猛地一跳。他看见厉血河的眼神里,有疑惑,有探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那眼神太像前世的厉血河了,像帝王在金銮殿上,看穿了他欲言又止的心事时,那副了然又带着无奈的模样。
诸葛枫迅速移开目光,假装继续看古籍,可指尖的颤抖却瞒不住自己。他知道,厉血河已经开始怀疑了,怀疑他的身份,怀疑他与前世的关联。可他不能说,至少现在不能——玄渊的眼线遍布青云宗,一旦真相暴露,厉血河会陷入比前世更危险的境地。
试剑石的测试还在继续,后面的弟子再没能引出比厉血河更惊人的异象,最多只是蓝光高阶,观赛台的喧闹也渐渐平息下来。萧烬走上台时,刻意释放出金丹中期的灵力,想压过厉血河刚才的风头,可试剑石只引出了淡紫色的光芒,虽然也算优秀,却远没有血色灵力那般震撼人心。
“紫光中阶,合格,晋级。”裁判长老的声音里没了刚才的惊叹,只剩下例行公事的平淡。
萧烬脸色难看地走下台,路过厉血河身边时,故意撞了他一下,压低声音恶狠狠道:“别以为你搞出些诡异的异象就了不起,下一轮我定要废了你!”
厉血河没理他,只是抬头又朝观赛台望了一眼。诸葛枫已经合上了古籍,正起身准备离开,青衫的衣角被风一吹,露出了袖角那丝暗红的血迹。厉血河的眉头微微一皱——那是血,师尊的手受伤了?
他刚想上前询问,却被苏清瑶拉住:“厉师弟,别理萧师兄,他就是嫉妒你。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刚才你引发的异象太大,肯定有很多弟子会议论你,还是少待在这里为好。”
厉血河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他跟着苏清瑶离开比武场,可心里却始终惦记着观赛台上那道青衫身影,惦记着诸葛枫袖角的血迹,还有刚才那枚碎裂的玉扳指——他虽然离得远,却隐约看到诸葛枫捏着什么东西,然后听到了一声极轻的碎裂声。
观赛台上,诸葛枫刚走下台阶,就被云玄子拦住了。老人看着他藏在袖中的手,叹了口气:“你的手,该处理一下了。”
诸葛枫停下脚步,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将手从袖中伸出来。掌心血肉模糊,三块白玉碎片还嵌在肉里,暗红的血顺着指缝往下滴,落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血迹。
“那孩子的杀伐气,你早就知道,对不对?”云玄子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
诸葛枫点了点头,指尖轻轻碰了碰掌心的碎扳指,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是我没拦住他,他还是动用了前世的力量。”
“不是你没拦住,是他骨子里的帝王气,根本拦不住。”云玄子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止血丹,“厉血河的命轮反噬,已经开始了吧?刚才他引发异象时,我看到他的指尖泛白,那是灵魂刺痛的征兆。”
诸葛枫接过止血丹,却没有立刻服用,只是攥在掌心:“嗯,比我预想的来得早。”他抬头望向厉血河离开的方向,眼神里满是担忧,“玄渊的人肯定已经察觉到了,我必须尽快带他离开青云宗,去秘境找‘洗魂草’,只有那东西能暂时压制他体内的杀伐气,延缓命轮反噬。”
“秘境太危险了,尤其是今年,玄渊肯定会在秘境入口设伏。”云玄子皱紧眉头,“你带他去,无异于羊入虎口。”
“没有别的办法了。”诸葛枫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洗魂草只在秘境的寒泉边生长,错过这次,下次秘境开启要等十年,厉血河撑不了那么久。”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我怀疑秘境里不仅有洗魂草,还有关于‘同心之血’的线索,那是破解命轮反噬的关键。”
云玄子看着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你要想清楚,一旦带你去秘境,你与他前世的关联,很可能会暴露。到时候,他若知道了真相,知道你就是当年那个‘通敌’的诸葛卿,他会怎么对你?”
诸葛枫的身体猛地一僵,指尖的止血丹差点掉在地上。他想起厉血河前世推开他时的眼神,想起那道划在他小臂上的剑伤,想起帝王说“朕疑你通敌”时的冷漠,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我知道。”他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可我别无选择。前世我没能护住他,这一世,就算他恨我,我也要护他周全。”
云玄子看着他眼底的坚定与痛苦,叹了口气,没再劝阻:“你自己小心吧。玄渊的首领,最近有动静了,我在藏经阁的暗室里发现了他的气息,你带厉血河去秘境时,一定要多加防备。”
诸葛枫点了点头,将掌心的白玉碎片小心地收进袖中,又服下止血丹,转身朝自己的住处走去。青衫的身影在枫树林里渐行渐远,风卷起地上的枫叶,落在他的肩头,像极了前世皇宫里,那些落在帝王龙袍上的枫果。
回到书房,诸葛枫关上门,从书架后取出一个紫檀木盒。他打开盒子,里面放着半块玉佩,还有一张泛黄的画像——画中是个穿龙袍的背影,站在枫树下,眉眼的轮廓与厉血河一模一样。
他将掌心的三块白玉碎片放在木盒里,看着碎片上的枫叶与龙纹,想起前世厉血河为他戴上扳指时的场景,眼眶突然有些发热。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画像上龙袍的衣角,低声道:“陛下,这一世,我不会再让你出事了。就算你恨我,就算你永远都不知道真相,我也要护你周全。”
窗外的风,吹得枫树叶“哗啦啦”作响,像是在回应他的誓言,又像是在诉说着一段被时光掩埋的过往。诸葛枫坐在书桌前,看着木盒里的玉佩、画像与碎扳指,久久没有说话。他知道,接下来的路会越来越难,玄渊的追杀,厉血河的怀疑,命轮的反噬,每一样都可能让他万劫不复。
可他没有退路。
前世他没能护住厉血河,这一世,就算付出性命,他也要守住那个站在枫树下,眼神里带着帝王威仪的少年,守住他重生的希望,守住他们之间那段被误解与背叛掩盖的过往。
夜色渐渐降临,书房里的烛火被点燃,映着诸葛枫清冷的侧脸,也映着木盒里那些带着岁月痕迹的旧物。他拿起那半块玉佩,与袖中厉血河的那半块拼合在一起——完整的枫叶缠着完整的龙,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像极了他们前世那段短暂却温暖的时光。
“再等等,血河。”诸葛枫轻声道,指尖轻轻拂过玉佩上的纹路,“再等我一段时间,等我查清玄渊的阴谋,等我找到破解命轮反噬的方法,我一定会把所有真相都告诉你。”
烛火跳动,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与画像上的龙袍背影重叠在一起,像两个跨越时空的灵魂,终于在这一刻,找到了彼此的踪迹。而窗外的枫树林里,一片枫叶缓缓落下,正好落在书房的窗台上,像一封来自前世的信,诉说着未完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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