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言斥责，心口相违
卧房里的药气浓得像化不开的雾，混着窗外飘进来的枫香，在空气里织成一张温软却又紧绷的网。厉血河睁开眼时，先觉小臂上传来一阵钝痛——那处被玄蛇咬伤的伤口已裹上了白纱布，纱布边缘绣着细碎的枫花纹，针脚细密得不像寻常弟子的手艺，倒像是用了心的。
他动了动手指，体内有股温和的灵力在经脉里缓缓流淌，像初春融化的溪水，一点点冲散残留的蛇毒余劲。这灵力绝非他自己所有——他如今不过筑基初期，灵力微薄得像风中残烛，绝无这般浑厚绵长的力道，更不会带着清冽如寒潭的冷香。
“醒了就把药喝了。”
门口传来苏清瑶的声音，她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走进来，青瓷碗沿的水汽模糊了她鬓边的碎发。她将药碗放在床头矮几上，伸手探了探厉血河的额头，语气松了些：“烧退了，脉象也稳了。昨日你可是凶险得很，玄蛇毒差点浸了心脉。”
厉血河撑着身子坐起来，小臂的伤口被牵扯得疼了一下，他倒吸凉气的瞬间，瞥见苏清瑶袖口沾着的药渣——是之前为他敷的解毒散，颜色与他伤口纱布上的残留一致。“昨日……是师尊救了我？”他问，声音还有些沙哑，是毒发时缺氧留下的痕迹。
苏清瑶点头，端起药碗递到他面前，眼神里带着几分敬佩：“诸葛师尊用自身金丹灵力为你逼毒，耗损极大。我守在门外时，见他袖口都渗着血，却还不肯离开，直到你气息平稳才去调息。”
“袖口渗血？”厉血河接过药碗的手顿了顿，滚烫的药汁透过瓷碗传到指尖，却没驱散他心头的凉意。他想起小比时师尊碎裂的玉扳指，想起试剑石前对方骤然失色的脸，那些被他刻意压下的疑点，此刻像翻涌的潮水，又重新漫了上来。
他低头喝了口汤药，苦意瞬间漫过舌尖，却压不住心底的疑惑。诸葛枫为何对他如此特殊？是因为前世的纠葛，还是另有所图？他想起藏经阁云玄子塞给他的半块玉佩，想起书房里那幅龙袍背影的画像，这些碎片像一团乱麻，缠得他喘不过气。
正思忖着，门外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轻得不像寻常弟子的步伐，倒像是常年练剑的人，落地时带着几分刻意的克制。厉血河抬眼望去，先看见一角青衫探进来，接着是诸葛枫清瘦的身影，他手里拿着一个紫檀木盒，脸色比平日苍白许多，眼底还有淡淡的红血丝，显然是昨夜未曾歇息好。
苏清瑶见他进来，忙起身行礼：“诸葛师尊。”
诸葛枫颔首，目光落在厉血河身上，语气听不出情绪：“身子如何？”
“弟子已无大碍，多谢师尊救命之恩。”厉血河放下药碗，想下床行礼，却被诸葛枫抬手制止。他的指尖还带着几分未散的寒气，像刚从寒冰潭边回来，触到厉血河手臂时，让对方下意识缩了缩。
“不必多礼。”诸葛枫走到床边，将紫檀木盒递过去，“这里面是凝灵丹，每日一粒，助你巩固灵力。玄蛇毒虽逼出，却恐伤了经脉，不可懈怠。”
厉血河接过木盒，指尖触到诸葛枫的手，只觉一片冰凉——金丹修士的灵力本应温润和煦，他的手却冷得像浸过雪水。厉血河下意识抬头，正好瞥见诸葛枫的袖口：青衫的袖口处，果然有一块暗红的血迹，虽已干涸，却仍能看出当时渗血的量不小，像是被什么东西反噬所致。
“师尊，您的手……”厉血河刚想询问，话还没说完，就被诸葛枫打断。
“擅自离队，逞能涉险，若不是清瑶及时传讯，你此刻已成玄蛇的腹中餐。”诸葛枫的语气陡然冷硬起来，眼底的疲惫被刻意压下，取而代之的是几分严厉，“身为修士，不知量力，遇事只懂冲动，看来之前罚你抄写的《青云戒律》，你是半点没记在心里，都喂了狗？”
厉血河愣住。他本以为会得到几句温和的叮嘱，却没想是这般不留情面的斥责。他张了张嘴，想解释当时是玄蛇突然偷袭，并非他主动逞能，可看着诸葛枫冷冽的眼神，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太熟悉这种眼神了——前世朝堂上，那些老臣劝谏时，也会露出类似的神色，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严厉，却又藏着不易察觉的担忧。可前世的他，从未将这种担忧放在心上，直到临死前，才明白那些严厉背后的深意。
苏清瑶在一旁看得着急，想替厉血河辩解，却被诸葛枫递来的眼神制止。她只好抿了抿唇，默默退到一旁，心里却有些不解——师尊明明昨夜为了救厉师弟耗损那么大，怎么此刻反倒如此严厉？
诸葛枫的目光落在厉血河小臂的伤口上，眉头微蹙：“玄蛇毒烈，虽已逼出，却仍有残余。近日不可再动用灵力，更不可擅自外出，就在卧房静养。秘境开启在即，你若在此刻出岔子，之前的准备便都白费了。”
“是。”厉血河低头应道，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他知道师尊是关心他，可这份关心，为何总裹着一层冷硬的外壳？像寒冬里的冰块，明明内里藏着暖意，表面却刺得人难受。
他想起昨夜中毒时的幻象——太监捧着鸩酒，说“陛下，喝了吧，无痛”，那种深入骨髓的绝望，此刻竟与被师尊斥责的委屈，奇异地交织在一起。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前世身为帝王时，从未有人敢这般对他说话；如今成了修真弟子，却要被一个修士如此斥责，还要乖乖应声。
可他偏偏生不起气来。因为他看见诸葛枫说这些话时，指尖在微微颤抖——不是愤怒的颤抖，是克制着什么的颤抖，像在压抑着担忧，却又不肯表露出来。
诸葛枫似乎察觉到他的情绪，语气稍缓了些：“我已跟长老们说过，这几日你的课业暂免，专心养伤即可。清瑶，你留在这里照看他，有情况及时禀报。”
“是，师尊。”苏清瑶应道。
诸葛枫没再看厉血河，转身就要走。他的步伐比来时慢了些，背影也显得有些单薄，像是耗损的灵力还未恢复。厉血河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忽然生出几分莫名的酸涩——他想起前世皇宫里的太傅，每次斥责他后，都会偷偷在他书桌上放一块糖，嘴上严厉，心里却比谁都疼他。
“师尊。”厉血河突然开口叫住他。
诸葛枫脚步一顿，却没回头：“还有事？”
“弟子……”厉血河张了张嘴，想说“多谢师尊费心”，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弟子会好好养伤，不会耽误秘境之事。”
诸葛枫沉默了片刻，才淡淡道：“如此最好。”说罢，便走出了卧房，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两人的视线。
卧房里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药气和窗外风吹枫叶的声音。厉血河打开那个紫檀木盒，里面整齐地码着十二粒凝灵丹，丹药表面泛着莹润的光泽，一看便知是上品。他拿起一粒，放在鼻尖轻嗅，一股清苦的药香钻入鼻腔，却带着淡淡的冷香——那是诸葛枫身上常有的味道，像青衫浸过晨露，清冽又干净。
他将丹药放回木盒，重新盖好。靠在床头时，瞥见窗外的枫叶正被风吹得飘落，红得像血，一片片落在地上，铺成厚厚的一层。他想起前世皇宫里的枫树，比这里的更粗壮，更繁盛，每到深秋，整个宫苑都被染成红色。可那时的他，从未觉得枫叶好看，只觉得那红色像极了战场上的血。
重生后，他第一次在青云宗的后山见到枫树，见到那个穿青衫的师尊，心里竟生出几分莫名的熟悉感。可这份熟悉感，又总带着几分危险的气息，像暗河里的暗流，看不见，却能将人拖入深渊。
“厉师弟，你别往心里去。”苏清瑶走到他身边，轻声道，“诸葛师尊就是这样，明明很关心人，却总不擅表达。昨日他为你逼毒时，灵力耗损那么大，却还硬撑着不让我们说，怕你担心。”
厉血河“嗯”了一声，却没说话。他知道苏清瑶说的是实话，可他就是无法完全放下心防。前世的背叛太痛，那些戴着温和面具的人，往往藏着最锋利的刀。诸葛枫越是反常，他就越觉得不安——这份关心，到底是真心，还是另一场算计的开始？
他拿起放在枕边的紫檀木盒，指尖摩挲着盒面上的枫花纹路。这木盒的材质，与师尊书房里的书架一模一样，显然是诸葛枫特意为他准备的。他忽然想起之前罚抄《青云戒律》时，师尊看似严厉地盯着他，却在他笔尖断了时，悄悄递过来一支新的狼毫笔；想起望月台罚站时，深夜里落在他肩上的那件外袍，带着淡淡的冷香……
这些细节像细碎的光，一点点照亮他心底的疑惑。或许，诸葛枫并不是他想的那样。或许，这个穿青衫的师尊，真的是想护他周全。
厉血河闭上眼睛，感受着体内缓缓流转的灵力，感受着卧房里的药气与枫香。他不知道未来会遇到什么，不知道玄渊的阴谋，不知道命轮的反噬，更不知道诸葛枫与他前世到底有怎样的纠葛。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像前世那样懦弱，不能再任人摆布。
他要变强，要查清真相，要护好自己想护的人——哪怕这个人，让他猜不透，看不明。
窗外的枫叶还在飘落，风吹过的声音像极了低语。厉血河睁开眼，目光落在那个紫檀木盒上，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他拿起一粒凝灵丹，放进嘴里。苦意漫过舌尖，却带着淡淡的希望。
他不再是那个只能坐在龙椅上等待死亡的帝王。他是厉血河，是诸葛枫的弟子，是一个想要逆天改命的修士。
夜色渐深，卧房里的药气渐渐淡了些。厉血河靠在床头，手里攥着那个紫檀木盒，渐渐睡了过去。梦里，他又回到了前世的皇宫，看到了漫天的枫叶，看到了那个穿青衫的人，站在枫树下，对他微笑。那笑容很轻，却像一道光，照亮了他灰暗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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