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房里的药气与窗外飘来的枫香缠在一起,浓得像化不开的雾。厉血河垂着头,听着诸葛枫冷硬的斥责,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衣摆——方才到了嘴边的“多谢”,此刻堵在喉咙里,像吞了块烧红的铁,烫得他发不出声。
诸葛枫就站在他面前,青衫下摆还沾着些未干的晨露,显然是刚从调息的静室过来。他的声音比平日里更冷,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砸在厉血河心上:“擅自离队已是错,还逞能与玄蛇缠斗,若不是清瑶及时斩杀玄蛇,你此刻早已成了蛇腹里的残渣。”
厉血河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却没敢抬头。他知道师尊说的是实话,可那句“逞能”,还是让他心里泛起一阵涩意——前世身为帝王时,他从未被人这般斥责过,哪怕是征战失利,大臣们也只会用“陛下圣明,只是时运不济”来宽慰。可如今,他不过是筑基初期的弟子,连保护自己都做不到,还要靠别人相救,甚至要承受这般不留情面的训斥。
“怎么?不服气?”诸葛枫的声音陡然沉了几分,“还是觉得,凭你那点微末灵力,就能对抗变异玄蛇?”
厉血河猛地抬头,想解释自己并非故意逞能,只是玄蛇突袭太快,他来不及反应。可当他的目光落在诸葛枫鬓角时,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那原本乌黑的鬓发间,竟新添了几缕银丝,像冬雪落在墨色的绸缎上,格外刺眼。
他记得很清楚,三日前在秘境入口见到师尊时,鬓角还没有这些银丝。不过短短三日,师尊竟像是苍老了十岁。是因为……为他逼毒耗损太大吗?
心口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痛,比玄蛇毒发作时还要难受。厉血河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只发出了轻微的气音。他想起苏清瑶说的“师尊用金丹灵力为你逼毒,耗损极大”,想起昨夜昏迷中模糊感受到的、覆在自己伤口上的微凉指尖,想起此刻师尊眼底藏不住的疲惫——原来那些冷硬的斥责背后,藏着这样重的代价。
“弟子……知错。”
最终,他只说出了这三个字。声音很轻,带着几分连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他重新垂下头,不敢再看诸葛枫的鬓角,怕再看一眼,那点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酸涩,会从眼眶里涌出来。
诸葛枫似乎没察觉到他的异样,或者说,他刻意忽略了。他转身走向桌边,拿起那个装着凝灵丹的紫檀木盒,递到厉血河面前:“这凝灵丹每日一粒,能助你稳固灵力,修复被蛇毒损伤的经脉。”他顿了顿,补充道,“秘境开启还有半月,你若在此刻落下修行,届时只会拖后腿。”
厉血河伸手去接木盒,指尖刚触到冰凉的紫檀木,就看见诸葛枫转身时,青衫的袖口滑落了几分——露出的手腕上,赫然有道暗红色的红痕,像被什么东西灼烧过,边缘还泛着淡淡的青紫,显然是灵力反噬留下的痕迹。
是为他逼毒时,被玄蛇毒反噬所致吗?
厉血河的呼吸猛地一顿,手指僵在半空中。他想开口询问,想问师尊这伤疼不疼,想问他是不是为了自己才变成这样,可话到了嘴边,却又被他咽了回去。
他想起前世的背叛——那些表面对他恭敬有加的大臣,背地里却勾结叛军,递上鸩酒时,脸上还带着温和的笑。从那时起,他就学会了不轻易相信任何人,哪怕对方表现出的关心再真切,他也会下意识地戒备,怕那温柔背后,藏着更锋利的刀。
诸葛枫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将袖口往上提了提,遮住了手腕上的红痕。他没看厉血河,只是淡淡地说:“好好养伤,莫要再让我失望。”说罢,便转身朝着门口走去。
厉血河望着他的背影,看着那抹青衫渐渐消失在门口,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又闷又痛。他握着那个紫檀木盒,指尖传来木盒的微凉触感,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情绪——这个师尊,到底在隐瞒什么?他为何要为自己付出这么多?又为何总是用冷硬的外壳,裹着那些不易察觉的关心?
“厉师弟,你还好吗?”
苏清瑶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端着一碗刚熬好的汤药走进来,见厉血河呆坐在床上,眼神有些发怔,便轻声问道:“是师尊的话太重了吗?你别往心里去,师尊他……其实很关心你。”
厉血河回过神,摇了摇头,将紫檀木盒放在床头:“我没事。”他接过苏清瑶递来的汤药,滚烫的药汁透过瓷碗传到指尖,却没驱散他心头的寒意。
苏清瑶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他小口喝着汤药,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道:“其实……昨夜师尊为你逼毒后,就一直在静室调息,直到今早才出来。我去送药时,见他脸色苍白得厉害,鬓角还多了些银丝,问他要不要紧,他却只说没事。”
厉血河握着药碗的手紧了紧,药汁晃出几滴,落在手背上,烫得他一缩。
“师尊他从来都是这样,”苏清瑶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几分敬佩,“明明很关心人,却总不擅表达。之前宗门小比,你受伤时,他也是表面冷淡,暗地里却让我多照顾你。这次为了救你,他耗损了近三成金丹灵力,还被蛇毒反噬,却连一句抱怨都没有。”
三成金丹灵力?
厉血河的心脏猛地一沉。他虽未到金丹期,却也知道,金丹修士的灵力有多珍贵,每一丝灵力都需常年苦修得来,损耗三成,相当于要重新闭关修炼半年才能恢复。而师尊,却为了他,毫不犹豫地耗损了这么多。
“他……为何要对我这么好?”厉血河下意识地问道,声音很轻,带着几分茫然。
苏清瑶愣了愣,随即笑了笑:“因为你是他的弟子啊。师尊收弟子向来严格,这几年除了你,他再没收过其他人。在他心里,你一定很特别。”
特别?
厉血河低头看着碗里的汤药,苦涩的药味漫过舌尖,却压不住心底的疑惑。他想起藏经阁云玄子塞给他的半块玉佩,想起书房里那幅龙袍背影的画像,想起师尊手腕上的红痕,想起他鬓角的银丝——这些碎片像一团乱麻,缠得他喘不过气。
他忽然觉得,自己像个被困在迷宫里的人,明明知道出口就在前方,却被一层又一层的迷雾挡住,看不清真相。而诸葛枫,就是那迷雾背后的人,他既给了他一丝光亮,又让他陷入更深的困惑。
“对了,厉师弟,”苏清瑶突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一张纸,递到厉血河面前,“这是师尊让我交给你的,说是秘境的注意事项,你看看吧。”
厉血河接过纸,展开一看,上面是诸葛枫的字迹,笔锋凌厉,却又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工整。纸上详细写着秘境中的危险区域、需要注意的妖兽,还有几种能解毒的灵草的图样,甚至连遇到突发情况该如何应对,都写得一清二楚。
他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心里忽然泛起一阵暖流。师尊嘴上说着严厉的话,却在背后为他做了这么多准备。这种感觉,像极了前世宫廷里的太傅——太傅总是罚他抄写《礼记》,却会在他被父皇斥责时,偷偷为他求情;会在他生病时,亲自熬药送到他的寝宫。
可前世的太傅,最终却为了保护他,死在了叛军的刀下。
想到这里,厉血河的心脏又开始疼起来。他怕,怕诸葛枫也会像太傅一样,为了保护他而付出代价;更怕,这一切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等他彻底信任师尊时,对方会给他致命一击。
“厉师弟?”苏清瑶见他盯着纸张发呆,担忧地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厉血河收起纸张,将它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怀里,“多谢师姐告知,也多谢师姐送药。”
苏清瑶笑了笑:“跟我客气什么。你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了,若是需要什么,就喊我一声。”说罢,便端着空药碗,转身离开了卧房。
卧房里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药气和枫香在空气中弥漫。厉血河靠在床头,从怀里取出那张写满注意事项的纸,反复摩挲着上面的字迹。诸葛枫的笔锋很劲,像他的剑招,凌厉却又带着章法,每一个字都透着认真。
他又想起师尊鬓角的银丝,想起他手腕上的红痕,想起他冷硬话语背后的关心。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深,却也生出了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信任——或许,师尊真的没有恶意;或许,他真的是想护自己周全。
可前世的背叛太痛,像一道刻在灵魂里的伤疤,只要轻轻一碰,就会疼得他不敢再向前。他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人,哪怕对方是为他付出了这么多的诸葛枫。
厉血河将纸张重新放回怀里,拿起床头的紫檀木盒,打开一看,里面的凝灵丹泛着莹润的光泽。他取出一粒,放进嘴里,清苦的药味在舌尖蔓延开来,却带着淡淡的冷香——那是诸葛枫身上常有的味道。
他靠在床头,望着窗外飘落的枫叶,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不管师尊隐瞒了什么,不管他与自己前世有怎样的纠葛,至少此刻,他是真心对自己好的。或许,他可以试着放下一些戒备,试着去相信这份关心。
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压了下去。前世的教训太深刻,他不能再重蹈覆辙。他必须查清真相,查清师尊的身份,查清玄渊的阴谋,查清自己重生的原因。只有这样,他才能真正地安心,才能真正地掌控自己的命运。
厉血河握紧了拳头,眼底闪过一丝坚定。他抬起头,望向门口的方向,心里暗下决心:师尊,不管你是谁,不管你隐瞒了什么,我一定会查清真相。到那时,若是你真的对我没有恶意,我定当报答你今日的救命之恩;若是你另有目的……我也绝不会再任人摆布。
窗外的枫叶还在飘落,一片片落在地上,铺成厚厚的一层。厉血河靠在床头,手里握着那个紫檀木盒,渐渐陷入了沉思。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决心,将会把他和诸葛枫,都推向一个更深的漩涡,而那个隐藏在迷雾背后的真相,远比他想象的还要残酷。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卧房外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厉血河立刻回过神,以为是苏清瑶又回来了,却没想到,门口只传来诸葛枫淡淡的声音:“凝灵丹每日一粒,不可多服。秘境开启前,莫要再擅自外出。”
话音落下后,脚步声便渐渐远去了。厉血河走到门口,推开一条缝,看见诸葛枫的背影正消失在回廊的尽头,青衫下摆随风飘动,鬓角的银丝在阳光下格外显眼。
他站在门口,望着那个背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又酸又涩。他想追上去,想对师尊说一句“多谢”,想问问他手腕的伤疼不疼,想问问他鬓角的银丝是不是为了自己才出现的。可他最终还是停在了原地,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他知道,自己还没有做好准备,还没有勇气去面对那些可能的真相。他只能站在原地,看着师尊的背影远去,将那份复杂的情感,悄悄藏在心底,等待着真相揭晓的那一天。
卧房里的药气渐渐淡了些,窗外的枫香却越来越浓。厉血河关上门,回到床边,重新拿起那个紫檀木盒。他打开木盒,看着里面的凝灵丹,心里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期待——或许,等到秘境开启,等到他变强之后,就能离真相更近一步,就能明白师尊的良苦用心了。
他握着木盒,靠在床头,慢慢闭上了眼睛。梦里,他又回到了前世的皇宫,看到了太傅慈祥的笑脸,看到了漫天的枫叶,还看到了一个穿青衫的人,站在枫树下,对他微笑。那笑容很轻,却像一道光,照亮了他灰暗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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