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堂的门轴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厉血河走出殿宇时,秋风正卷着几片红枫落在肩头。那些枫叶红得像极了前世宫墙上溅落的血,触在指尖时带着一丝凉意,让他瞬间想起鸩酒滑过喉头的苦涩——原来无论重生多少次,背叛留下的寒意,都能轻易穿透时光,冻得人骨头发疼。
殿外围拢的弟子渐渐散去,有人路过时朝他投来歉意的目光,也有人低声议论着萧烬的卑劣,可这些声音落在厉血河耳中,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雾。他记得前世刚登基时,也曾有大臣在朝堂上为他辩解,说他不是“弑兄夺位”的暴君,可转头那些人就捧着毒酒跪在他面前,说“陛下,饮了这杯,江山便能安稳”。善意与背叛,在前世的记忆里早已纠缠成一团乱麻,让他分不清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厉师弟。”
身后传来苏清瑶的声音,温和得像秋日的阳光。厉血河脚步一顿,没有回头。他能感觉到苏清瑶快步走近,身上带着淡淡的药草香——那是秘境中她为他敷解毒散时,他闻到过的味道,当时只觉得安心,此刻却让他下意识地绷紧了脊背。
“师弟,这是清心丹,”苏清瑶的声音落在身侧,一只白皙的手递过一个白色瓷瓶,瓶身上贴着浅黄的标签,上面用小楷写着“清心丹”三个字,“你刚经历了一场风波,灵力或许有些紊乱,服下这个能稳固气息,免得留下隐患。”
厉血河缓缓转头,目光落在那只手上。苏清瑶的指尖修长,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指腹上带着常年炼药留下的薄茧,看起来干净又无害。可他的视线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她的腰间——那里挂着一个杏色香囊,绣着半朵玉兰,针脚细密,与他前世记忆中,那位总说“陛下最是仁厚”的安宁公主的香囊,样式分毫不差。
安宁公主是他的亲妹妹,前世他最信任的人。可最后,正是她亲手将那杯鸩酒端到他面前,笑着说“皇兄,喝了吧,这样就不用再看那些大臣的脸色了”。
指尖的寒意骤然加深,厉血河的手悬在半空,迟迟没有接过瓷瓶。他能看到苏清瑶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随即又化为温和的笑意:“师弟是担心药有问题吗?这是我今早从药房取的,刘师兄可以作证,你要是不放心,我现在就带你去找他。”
“不必了。”厉血河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终于伸手接过瓷瓶,指尖触到瓷瓶冰凉的釉面时,像触到了前世安宁公主递来的那杯鸩酒的杯沿,“多谢苏师姐。”
苏清瑶似乎松了口气,又叮嘱道:“这药每日辰时服一粒,连服三日即可。你之前在秘境中受的伤还没完全好,别再胡思乱想,好好休息才是。”她说着,目光落在厉血河小臂的绷带处——那里是玄蛇咬伤的地方,还缠着诸葛枫为他换药时留下的白布。
厉血河下意识地将手臂往后缩了缩,避开了她的目光。他想起秘境中,苏清瑶为他敷解毒散时,曾说“诸葛师尊对你真好,竟肯耗损金丹灵力为你逼毒”,当时他只觉得师尊的行为反常,可此刻想来,苏清瑶为何会对师尊的举动如此关注?她又为何偏偏在他被萧烬栽赃时,及时拿出证据?
太多的巧合,让他不敢轻易相信这份善意。前世南宫叛将谋反时,也曾一次次“巧合”地为他解围,一次次“巧合”地献上“良策”,直到最后,才露出藏在宽袍下的利刃。
“师弟?”苏清瑶见他走神,轻轻唤了一声。
厉血河回过神,勉强笑了笑:“我知道了,多谢师姐提醒。我还有些事,先回去了。”说完,他不等苏清瑶回应,便转身快步离开。
他走得很快,红枫落在他的发间、肩上,他都没有察觉。直到回到自己的小院,关上房门,他才靠在门板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小院里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枫叶的“沙沙”声,像极了前世皇宫里,那些大臣在御书房外窃窃私语的声音。
厉血河走到桌前,将苏清瑶给的瓷瓶放在桌上。他盯着那个瓷瓶,看了很久,然后从怀中摸出一块半旧的玉佩——那是云玄子在藏经阁塞给他的,半块玉佩上刻着枫叶纹路,与诸葛枫袖中那枚能拼合在一起。他将玉佩放在瓷瓶旁,玉佩的冰凉与瓷瓶的冷硬,像是在提醒他,这一世,身边的人和事,都藏着他看不懂的秘密。
他想起公堂散场时,玄真子曾对他说“萧烬背后或许有人指使,你近日要多加小心”。可谁是那个“背后之人”?是南宫曜?还是玄渊的人?苏清瑶会不会也和他们有关?
无数个疑问在脑海中盘旋,厉血河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窗外的枫树长得正盛,枫叶红得刺眼,让他又想起了前世的琼林宴——那年他刚平定六国,在琼林宴上为百官赐酒,安宁公主就坐在他身边,笑着为他斟酒,说“皇兄,这是我亲手酿的青梅酒,你尝尝”。可那杯酒里,也藏着慢性毒药,让他后来身体日渐衰弱,连握剑的力气都没有。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没有伤口,可灵魂深处却传来一阵熟悉的痛感——那是前世被南宫叛将一剑刺穿胸膛时的感觉,也是今生在寒冰潭练剑时,突然袭来的灵魂撕裂痛。他想起云玄子说的“命轮反噬”,想起楚灵犀说的“血河焚枫”的预言,突然觉得,苏清瑶递来的那瓶清心丹,或许也是“命轮”布下的另一颗棋子。
厉血河走回桌前,拿起那个瓷瓶,拔开塞子。瓶中装着三粒浅白色的丹药,散发着淡淡的药香,看起来与寻常的清心丹并无不同。他倒出一粒,放在指尖,丹药圆润光滑,触手微凉。他想起前世,太医为他诊脉后,递来的“补药”也是这样,看起来毫无异样,却能一点点掏空他的身体。
他走到院角,那里有一只他前些日子救下的受伤的兔子,此刻正蜷缩在干草堆里。厉血河将那粒清心丹碾碎,混在兔粮里,喂给了兔子。兔子闻了闻,几口就吃了下去。他蹲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兔子,心里既希望兔子没事,又隐隐觉得,如果兔子出事,反而能证明他的警惕不是多余的。
过了半个时辰,兔子依旧活得好好的,甚至还蹦跳着蹭了蹭他的手。厉血河松了口气,可心头的疑虑却没有减少半分。前世那些害他的人,手段远比这高明,他们不会用一眼就能看穿的毒药,而是会用“补药”“良药”,一点点让他放下戒心,直到最后,才给予致命一击。
他回到房间,将剩下的清心丹倒回瓷瓶,重新塞好,放在抽屉的最深处。他不想再碰这瓶药,就像不想再相信任何突如其来的善意。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秋风更凉了。厉血河走到铜镜前,看着镜中的少年——眉眼间还带着青涩,可眼神却早已不是少年该有的模样,那里面藏着帝王的落寞与警惕,藏着前世的血与泪。他想起诸葛枫曾说“入我门,便要忘‘过去’”,可过去的那些背叛,那些痛苦,怎么可能说忘就忘?
他摸了摸镜中少年的脸颊,突然想起公堂散场后,他曾远远地看到诸葛枫的身影,在枫树林的尽头一闪而过。师尊自始至终都没有露面,甚至没有派人来问一句。师尊到底知道多少?他是不是早就知道萧烬会栽赃他?又是不是早就知道苏清瑶会拿出证据?
厉血河走到床边,躺下。床板很硬,不像前世的龙床那样柔软,可他却觉得很安心——至少这张硬床不会藏着毒药,不会藏着背叛。他闭上眼睛,脑海中却又浮现出苏清瑶温和的笑容,浮现出安宁公主递来鸩酒时的笑容,两个笑容渐渐重叠,让他分不清谁是真的善意,谁是假的温柔。
夜渐渐深了,小院里的枫叶还在“沙沙”作响。厉血河翻了个身,摸到了枕头下的半块玉佩。他握紧玉佩,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了几分。他知道,这一世,他不能再像前世那样轻易相信别人,哪怕是看似无害的苏清瑶,哪怕是深不可测的诸葛枫。他要查清前世的真相,要找出玄渊的人,要逆转“血河焚枫”的预言,就必须保持警惕,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桌上的瓷瓶上,映出淡淡的光晕。厉血河看着那道光晕,心里暗暗下定决心:苏清瑶的善意,他暂且收下,但绝不会当真;萧烬的栽赃,只是一个开始,他必须尽快变强,才能应对接下来的风雨。
这一夜,厉血河睡得很浅,梦里又回到了前世的帝王宝座上,安宁公主端着鸩酒站在他面前,笑着说“皇兄,喝了吧”,而苏清瑶就站在安宁公主身后,手里拿着那瓶清心丹,也笑着说“师弟,服下吧”。他猛地惊醒,冷汗浸湿了衣衫,窗外的天,已经蒙蒙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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