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山的枫树林在满月夜里像被泼了一层银墨,每一片枫叶都浸着月光,红得发透,却又冷得发僵。诸葛枫站在最粗的那棵枫树下,后背抵着斑驳的树干,树皮上凸起的纹路硌着他的肩胛骨,像极了前世玄渊地牢里捆在他身上的铁链——冰冷、尖锐,带着逃不开的沉重。
山巅传来的醉语被风扯成碎片,却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扎进他的耳膜。“诸葛枫……你到底是谁?”厉血河的声音裹着桂花酿的甜香,却带着帝王独有的沉郁,像一把钝刀,在他早已结痂的心上反复切割。他下意识地攥紧了藏在袖中的半块玉佩,玉佩边缘被磨得光滑,却还是硌得他掌心发疼——这是当年厉血河亲手赐给诸葛家的“镇国佩”,一半在他兄长诸葛澈的尸身上被血染透,另一半,是他从玄渊首领夜燎的书房里偷回来的,上面还留着夜燎用毒针刻下的“玄”字。
“若你是忠臣,为何见死不救……”
这句话飘过来时,诸葛枫的指节骤然收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珠。血珠滴在玉佩上,晕开一小片暗红,像极了十五年前皇宫那场大火里,兄长诸葛澈倒在他面前时,胸口涌出的血。
他永远记得那天的场景。宫墙被烧得噼啪作响,浓烟裹着火星子砸下来,南宫叛将的士兵举着刀,嘶吼着“诛杀暴君”冲进来。他的兄长诸葛澈,时任禁军统领,穿着银甲,握着厉血河赐的长剑,挡在厉血河身前,像一堵不可逾越的墙。“陛下,您从密道走!末将替您挡住他们!”诸葛澈的声音带着血气,却依旧沉稳。可厉血河没走,少年帝王拔出腰间的短剑,说“诸葛将军,朕与你同战”。
那时他才十七岁,刚入禁军不久,跟在兄长身后,手里的刀还在发抖。他看着兄长的银甲被叛军的剑刺穿,看着厉血河的短剑砍倒一个又一个叛军,看着夜燎带着玄渊的人从侧门进来,手里捏着一枚泛着青黑的毒针,抵在他的咽喉上:“诸葛枫,想让你兄长和你家陛下活,就乖乖听话。”
他听话了。他看着夜燎把毒针射进诸葛澈的经脉,看着兄长在地上抽搐,口吐黑血;看着夜燎的手下把厉血河架到龙椅上,看着安宁公主端着那杯鸩酒走过来,笑着说“皇兄,喝了吧,无痛”。他想冲上去,想喊“陛下别喝”,可夜燎的刀抵在他的后心,声音像淬了毒的冰:“你敢动一下,我就让厉血河的尸体,连全尸都留不下。”
后来他才知道,安宁公主早就被玄渊控制了,那杯鸩酒里,除了剧毒,还有“噬魂散”——能让厉血河的灵魂散而不聚,永远无□□回。夜燎说,这是“逆命者”的下场,谁让厉血河生来就带着帝王命格,挡了玄渊“掌控轮回”的路。
“若你是叛徒,为何又要救我……”
醉语还在飘,诸葛枫的胸口像被山风灌满,闷得发疼。他想起三年前在玄渊祭坛下,找到《万法归宗》残卷时的场景。残卷上“轮回咒”三个字被血染红,旁边写着一行小字:“以自身半寿半修为为引,可唤逆命者魂归少年身,然,命轮反噬,每用前世力,寿减一分。”
他没犹豫。那时他已经在玄渊待了十二年,从一个不起眼的小卒,混到夜燎身边的亲信,只为了找机会毁掉玄渊的祭坛,只为了找能让厉血河“回来”的方法。他在祭坛上待了七天七夜,不吃不喝,用自己金丹中期的修为和三十年的寿数,催动了轮回咒。当刺目的白光从祭坛上炸开时,他看到厉血河的灵魂碎片从虚空里飘出来,像萤火虫一样,朝着青云宗的方向飞去。他知道,厉血河回来了。
可他也付出了代价。施展完轮回咒的那天,他吐了一口血,修为直接掉到金丹初期,鬓角也添了几缕银丝。夜燎发现他的异常,怀疑他动了手脚,把他关在地牢里,用“蚀骨鞭”抽了他三十鞭。他没说,咬着牙,硬是扛了过来——只要厉血河能活,这点疼算什么。
后来他趁机逃出玄渊,带着那半块玉佩和《万法归宗》的残卷,来到青云宗,成了一名普通的内门弟子。他花了两年时间,摸清了青云宗的情况,也找到了厉血河——那个刚被弟子领进门,站在红枫下,眼神里藏着帝王威仪的少年。
他收厉血河做记名弟子,不是一时兴起,是早就计划好的。他想护着厉血河,想教他修真,想让他远离玄渊的阴谋,想让他这一世,能平安顺遂地长大,不用再经历前世的痛苦。可他不敢告诉厉血河真相,他怕厉血河知道,自己的重生是用他的寿数换来的;怕厉血河知道,当年他“见死不救”是因为被玄渊威胁;怕厉血河知道,他书房里那幅画着龙袍背影的卷轴,是他根据兄长的记忆,画了整整一年才画成的——画里的枫树林,和望月山的一模一样,画里的背影,和厉血河现在的背影,分毫不差。
山风突然变了方向,带着一股浓烈的酒气飘过来。诸葛枫睁开眼睛,看向山巅的方向。望月石上,厉血河的身影蜷缩着,头靠在石头上,嘴角还沾着酒渍,眉头紧紧皱着,像是在梦里还在为那些疑问烦恼。月光洒在厉血河的脸上,褪去了平日里的锐利,露出几分少年人的青涩,却又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落寞——那是帝王独有的落寞,是经历过背叛和死亡后,再也无法真正放下的防备。
诸葛枫抬脚,朝着山巅走去。他走得很慢,青衫扫过枫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像怕惊扰了什么。快到望月石时,他停下脚步,看着厉血河的睡颜。少年的睫毛很长,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皮肤很白,是常年没怎么晒太阳的缘故,却在脖颈处留着一道浅疤——那是上次在秘境里,被玄蛇的尾巴扫到留下的。
他想起秘境里,厉血河被玄蛇咬伤,毒入肺腑时的场景。他踏着流枫剑赶过去时,看到厉血河躺在地上,意识模糊,小臂上的伤口还在流着黑血。他没多想,立刻运转金丹灵力,渡进厉血河的体内。灵力刚碰到厉血河的经脉,就被蛇毒反噬,他的手腕瞬间红了一片,像被火烧过一样疼。可他没停,直到把蛇毒逼出来,直到厉血河的呼吸平稳下来,他才发现,自己的鬓角,又多了几缕银丝。
苏清瑶后来问他:“诸葛师兄,你为什么这么护着厉师弟?”他当时只是淡淡地说“他是我弟子”,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护的不是“弟子”,是他欠了前世的债,是他想弥补的遗憾,是他这一世唯一的执念。
诸葛枫走到望月石旁,蹲下身。他伸出手,想拂去厉血河嘴角的酒渍,可指尖刚碰到厉血河的脸颊,就猛地缩了回来。少年的皮肤很软,带着一丝酒气的温热,像极了厉血河前世小时候,他跟着兄长进宫,厉血河拉着他的手,说“小枫哥哥,你陪我玩捉迷藏”时的模样。
那时候厉血河才八岁,还不是那个踏平六国的帝王,只是个会撒娇、会闹脾气的小皇子。他还记得有一次,厉血河在御花园里弄丢了母后给他的玉佩,哭着找了一下午。最后是他在荷花池的角落里找到的,玉佩上沾着泥,厉血河却宝贝得不行,非要把自己的糖糕分给他一半。
可现在,那个会撒娇的小皇子,变成了心思沉重的少年,变成了经历过生死的帝王。而他,也从那个跟在兄长身后的小卒,变成了一个只能靠隐瞒来守护的师尊。
诸葛枫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脱下了自己的青衫外袍。外袍上带着他的冷香,是常年在寒冰潭练剑时,染上的潭水气息。他轻轻把外袍盖在厉血河的身上,小心翼翼地,怕惊醒他。外袍很长,能把厉血河的身体都裹住,像一个温暖的壳,能挡住山巅的寒气。
他的指尖不小心拂过厉血河的眉骨,那里的皮肤很光滑,没有一丝皱纹。诸葛枫的眼神软了下来,像被月光浸过一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他低声说:“血河,对不起……对不起当年没能护好你,对不起现在不能告诉你真相……再等等,等我把玄渊的阴谋破了,等我把夜燎的人头给你,我就告诉你所有事,好不好?”
没有回应,只有厉血河均匀的呼吸声,和山风吹过枫叶的声音。
诸葛枫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厉血河。月光下,厉血河的脸被外袍遮住了一半,只露出一个嘴角,还带着淡淡的酒红。他转身,朝着枫树林走去。走了几步,他又停下,回头看向望月石。那抹蜷缩的身影,像一颗被风吹到山巅的种子,脆弱却又坚韧。他握紧掌心的玉佩,心里暗暗下定决心:这一世,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要护厉血河周全,都要让厉血河平安地活下去,都要让玄渊的人,血债血偿。
回到枫树林时,天已经快亮了。东方的天空泛起一丝鱼肚白,月光渐渐淡了下去,枫叶的红色也变得清晰起来。诸葛枫靠在一棵枫树上,看着掌心的血珠。血珠已经干了,在掌心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白色的瓷瓶,倒出一粒浅褐色的丹药。这是云玄子给他的“固灵丹”,能稍微缓解他金丹修为的耗损,也能让他的伤口愈合得快一些。他把丹药放进嘴里,丹药很苦,苦得他舌尖发麻,却比不过心里的苦——比不过兄长战死时的苦,比不过厉血河被鸩杀时的苦,比不过看着厉血河疑惑却不敢问的苦。
云玄子上次找他时,曾说:“诸葛枫,你这样瞒着不是办法。厉血河是帝王,他有能力承受真相,也有能力分清谁是真心对他好。你再这样瞒下去,只会让他对你产生更多的怀疑,只会让你们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
他当时只是摇了摇头,说:“云老,再等等。等我找到玄渊的老巢,等我把夜燎解决了,我就告诉血河真相。现在还不是时候,我怕玄渊的人会利用这点,伤害血河。”
云玄子叹了口气,没再说话,只是递给了他这个瓷瓶,说:“你自己也注意身体,你的寿数已经不多了,别再这么折腾自己。厉血河需要你,青云宗也需要你。”
他知道云玄子说得对。他的寿数只剩下不到三十年了,金丹修为也因为施展轮回咒和多次为厉血河逼毒,变得很不稳定。可他不能停,他必须尽快变强,必须尽快找到玄渊的老巢,必须尽快把夜燎的人头拿到厉血河面前——他要让厉血河知道,当年的仇,他没有忘;当年的债,他会还。
诸葛枫站直身体,朝着自己的居所走去。他的居所就在后山的枫树林深处,很简陋,只有一间小屋,里面除了一张床、一张书桌和一个书架,什么都没有。书架上放着的,大多是修真功法的卷轴,只有最上层,放着那幅画着龙袍背影的卷轴,和那半块染血的玉佩。
回到小屋,他坐在书桌前,拿出一张纸和一支笔。他想给厉血河写一封信,想告诉厉血河他的愧疚,想告诉厉血河他的决心,可写了又撕,撕了又写,最后只在纸上写下了“血河,平安”四个字。他把纸折好,放进怀里,想等合适的时机,交给厉血河。
窗外的枫叶还在“沙沙”作响,东方的天空已经亮了起来。诸葛枫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新鲜的空气涌进来,带着枫叶的清香,也带着一丝清晨的寒意。他望着远处的望月山,心里满是坚定。
这一世,他不会再让厉血河失望,不会再让厉血河经历前世的痛苦,不会再让玄渊的阴谋得逞。他会护着厉血河,直到他能独当一面,直到玄渊彻底被消灭,直到他寿数耗尽的那一天。
他握紧怀里的纸,转身,开始整理桌上的功法卷轴。今天还要给内门弟子上早课,还要盯着萧烬的动向——萧烬刚被放出来,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他怕萧烬会对厉血河不利。他还要去藏经阁,找云玄子问问,关于玄渊祭坛的线索,有没有新的进展。
还有很多事要做,他不能停下。
晨光透过窗户,洒在书桌上,照亮了那四个字“血河,平安”。纸页很薄,却承载着诸葛枫这一世所有的执念和守护。他知道,这条路很难走,很漫长,甚至可能会付出生命的代价,可他不会后悔——因为他守护的,是他这一世唯一的光,是他欠了前世的债,是他愿意用生命去换的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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