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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醉倒山巅,寒意侵骨

望月山巅的风是带着棱角的,像极了前世北境战场的冰刃,刮过皮肤时能留下细碎的疼。厉血河蜷在望月石上,少年的脊背弯成一道脆弱的弧,乌黑的发被风扯得散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线条紧绷的下颌——哪怕醉死过去,帝王骨子里的矜贵也没散,连蜷缩的姿势都带着几分不甘的倔强。

酒坛早滚到了三尺外,粗陶坛身磕在石头上,裂了道细缝,剩下的桂花酿顺着裂缝往外渗,在月光下积成一小滩琥珀色的水渍,混着落下的红枫,像极了他前世倒在龙椅旁时,衣襟上晕开的血与残红。风一吹,酒气混着枫香漫开来,甜得发苦,像极了安宁公主递来的那杯鸩酒,初尝是蜜,入喉是毒。

厉血河的呼吸很轻,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他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时不时颤动一下,像是在梦里也在跟什么东西挣扎。眼角还沾着未干的泪痕,被风一吹凝了层白霜,顺着脸颊滑到下颌,没入衣领——那是方才醉语时落下的,说“我恨你又谢你”时,没忍住掉的泪,此刻冻得像颗小冰珠,硌得皮肤发疼。

“别……别过来……”他突然喃喃出声,声音轻得像蚊蚋,手指却猛地攥紧了身下的石头,指甲深深抠进石缝里,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石缝里的青苔被血濡湿,泛出暗绿的光,像极了前世宫墙上蔓延的霉斑,那是南宫叛将谋反时,宫里无人打理留下的痕迹。

他又开始做梦了。梦里还是那座烧得噼啪作响的皇宫,红墙塌了半边,浓烟裹着火星子砸下来,把龙椅上的鎏金都烤得发焦。南宫叛将提着染血的剑走过来,甲胄上的血珠滴在金砖上,“嗒嗒”响,像催命的鼓点。安宁公主跟在后面,手里端着那杯鸩酒,裙摆上沾着不知是谁的血,笑起来还是从前的模样:“皇兄,喝了吧,喝了就不痛了。”

他想拔剑,手腕却被两个太监死死按住,那力道大得像要把他的骨头捏碎。鸩酒的气息越来越近,甜腻的味道钻进鼻腔,和前世临死前的记忆严丝合缝地对上。就在酒杯要碰到他嘴唇时,一道青影突然从火海里冲出来,手里握着块玉佩,嘶吼着“谁敢伤陛下”——那玉佩的纹路,和诸葛枫袖中露出来的半块,一模一样。

“师尊……救我……”厉血河的梦话清晰了些,手指无意识地往空中抓了抓,像是想抓住那道青影,最后却只攥住了一把冷风。他的额头抵在冰冷的石头上,鬓角的发被冷汗濡湿,贴在皮肤上,冻得他瑟缩了一下。

枫树林里的那道青影,终于还是动了。

诸葛枫走得极慢,青衫扫过枫叶时几乎没发出声音,只有腰间的流枫剑偶尔与剑鞘碰撞,发出“叮”的轻响,像极了前世他跟着兄长诸葛澈进宫时,腰间玉佩碰撞的声音。他走到望月石旁,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厉血河的睡颜上,眼底的清冷瞬间融成一片浓得化不开的疼惜,那是他在玄渊忍了十二年,从未有过的神情。

他蹲下身,指尖先碰了碰厉血河的额头,一片冰凉,像摸在寒潭的冰面上。少年的体温本就比常人低些,再被山风一吹,更是冷得像块冰。诸葛枫的眉峰瞬间蹙紧,动作更快地脱下自己的青衫外袍,小心翼翼地盖在厉血河身上。

外袍上带着他常年在寒冰潭练剑时染上的冷香,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灵力波动——那是他方才特意注入的金丹灵力,能像层暖甲似的,挡住山巅的寒气。他怕厉血河着凉,更怕这寒气会加重“命轮反噬”的症状,云玄子说过,厉血河的灵魂本就因轮回咒受损,再受寒气侵体,怕是会引发更严重的灵魂撕裂痛。

盖外袍时,他的指尖无意间碰到了厉血河的小臂。那里还缠着白色的绷带,是秘境里被玄蛇咬伤的地方,绷带边缘还能看到一点未洗干净的暗红血渍。诸葛枫的指尖猛地顿住,前世的画面突然冲进来——那天他在玄渊地牢里,被夜燎的“蚀骨鞭”抽得皮开肉绽,兄长诸葛澈的尸身就放在不远处,小臂上也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那是为了护厉血河,被叛军的剑砍的。

“对不起……”他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当年没能护好你,现在也没能……”

他的指尖顺着绷带往下滑,摸到了厉血河攥着石头的手。少年的手指纤细,却因为常年握剑(哪怕现在握的是木剑)和前世握玉玺,指节处有层薄茧,指甲缝里还嵌着石屑和血丝。诸葛枫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疼得他呼吸都发紧——这双手,本该是握玉玺、定江山的,现在却要握着木剑,在青云宗受同门的气,还要承受轮回咒的反噬,这都是他的错,如果当年他能再强一点,能早点挣脱玄渊的控制,厉血河就不会受这些苦。

厉血河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在梦里往温暖的地方缩了缩,脸往青衫外袍里埋了埋,鼻尖蹭到了外袍的衣襟,发出一声极轻的呓语,像是在喊“小枫哥哥”。

诸葛枫的身体猛地一僵,指尖的颤抖更明显了。

“小枫哥哥”这四个字,是厉血河八岁时,第一次见他时喊的。那天兄长诸葛澈带着他进宫,厉血河穿着明黄色的小袍子,手里拿着个拨浪鼓,从御花园的假山里跑出来,一头撞进他怀里。少年帝王不怕生,仰头看着他,脆生生地喊“小枫哥哥”,还把手里的拨浪鼓塞给他,说“这个给你,以后你陪我玩好不好”。

后来厉血河长大了,成了那个踏平六国的帝王,就再也没喊过他“小枫哥哥”,总是喊“诸葛侍卫”,或者更正式的“诸葛将军”。只有在私下里,比如他为厉血河处理箭伤时,少年帝王才会偶尔露出一点从前的模样,皱着眉说“小枫,轻点儿”。

现在,醉倒在山巅的厉血河,终于又喊了这三个字,像颗石子投进诸葛枫的心湖,激起千层浪。他的眼眶瞬间热了,却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在玄渊的十二年,他早就学会了把情绪藏在最深处,哪怕心里疼得像刀割,表面也要装作无动于衷。

他蹲在望月石旁,看着厉血河的睡颜,看了很久。月光渐渐西斜,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和厉血河的影子叠在一起,像极了前世他们在御花园里,并肩看桃花时的模样。那时桃花开得正好,落在他们的肩头,厉血河笑着说“小枫,等天下太平了,我们就去江南看桃花,好不好”,他当时点头说“好”,可最后,天下太平了,江南的桃花也开了,他们却再也没能一起去看。

风又大了些,吹得枫叶“沙沙”响,像是在提醒他,时间不早了,再待下去,天就要亮了,要是被其他弟子看到,会引起怀疑。诸葛枫最后看了一眼厉血河,伸手拂去了他脸上的一片枫叶,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眉骨——那里的皮肤很软,和八岁时的厉血河一模一样。

“血河,等我。”他轻声说,“等我把玄渊的事解决了,等我把夜燎的人头给你,我就告诉你所有真相,到时候……你想怎么罚我都好。”

说完,他站起身,慢慢往枫树林走。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望月石上的少年裹着他的外袍,像只被保护得很好的小兽,呼吸已经平稳了些,眉头也舒展开了。诸葛枫的嘴角终于露出一丝极淡的笑容,那是他重生以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

回到枫树林深处的居所时,天已经蒙蒙亮了。他的居所很简陋,只有一间小屋,里面除了一张床、一张书桌和一个书架,几乎没什么别的东西。书架上放着的,大多是青云宗的修真功法卷轴,只有最上层,放着一个紫檀木盒子,里面装着那半块玉佩,和一幅画着龙袍背影的卷轴。

诸葛枫走到书架前,打开紫檀木盒子,拿出那半块玉佩。玉佩在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上面的纹路清晰可见,是当年厉血河亲手赐给诸葛家的“镇国佩”,另一半,在兄长诸葛澈的尸身上,被玄渊的人拿走了,至今下落不明。他摩挲着玉佩,想起三年前在玄渊祭坛上,施展轮回咒时的场景。

那时他刚从夜燎的地牢里逃出来,身上还带着“蚀骨鞭”留下的伤,修为也因为受刑降到了筑基后期。可他还是找到了玄渊的祭坛,拿出了藏在身上十二年的《万法归宗》残卷,按照上面的记载,用自己一半的寿数和仅剩的修为,催动了轮回咒。

祭坛上的白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在快速流失,鬓角的头发瞬间白了几缕,可当他看到厉血河的灵魂碎片从虚空里飘出来时,他觉得一切都值了。那些灵魂碎片像萤火虫一样,朝着青云宗的方向飞去,他知道,厉血河回来了,他的陛下,回来了。

后来他逃到青云宗,花了两年时间,才把修为重新提升到金丹初期,也找到了厉血河。当他在红枫下看到那个眼神里藏着帝王威仪的少年时,他的心脏几乎要跳出来,可他不敢认,只能以“师尊”的身份,留在厉血河的身边,默默护着他。

他把玉佩放回盒子里,又拿出那幅画着龙袍背影的卷轴。卷轴展开,画中的龙袍背影站在枫树下,和望月石上的厉血河一模一样。这幅画是他在玄渊的十二年里,凭着记忆画的,画了整整三年,才画出他记忆里厉血河的模样。他怕自己忘了,忘了厉血河的背影,忘了他们之间的约定。

诸葛枫把卷轴挂在墙上,看着画中的背影,想起厉血河昨晚的醉语:“若你是忠臣,为何见死不救?若你是叛徒,为何又要救我?”他的心脏又开始疼,疼得他靠在墙上,缓缓滑坐在地上。

他不是忠臣,至少在厉血河前世死的时候,他不是。那时他被夜燎的人困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厉血河被鸩杀,连一句“对不起”都没能说。他也不是叛徒,他从未想过要背叛厉血河,哪怕在玄渊的十二年里,夜燎用各种手段逼他,他也从未透露过半点关于厉血河的事,从未为玄渊做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

他只是个懦夫,一个没能护住陛下的懦夫,一个只能用轮回咒来弥补过错的懦夫。

晨光透过窗户,洒在画中的龙袍背影上,像是给背影镀上了一层金边。诸葛枫站起身,走到书桌前,拿出一张宣纸和一支狼毫笔。他想给厉血河写一封信,想告诉厉血河他的愧疚,想告诉厉血河他的决心,可笔握在手里,却迟迟落不下去。

他不知道该写什么,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厉血河,他的重生是用自己的寿数换来的;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厉血河,当年他“见死不救”是因为被玄渊威胁;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厉血河,他小臂上的那道疤,是为了抢回兄长的尸身,被夜燎的人砍的,不是厉血河前世刺的。

最后,他只在宣纸上写下了四个字:“血河,平安。”

字迹苍劲有力,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把宣纸折好,放进怀里,想等合适的时机,交给厉血河。他知道,这四个字很轻,却承载着他这一世所有的愿望——他不求厉血河原谅他,只求厉血河能平安地活下去,能不再经历前世的痛苦,能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生,而不是被轮回和仇恨束缚。

窗外的枫叶还在“沙沙”响,天已经亮透了。诸葛枫整理了一下青衫,拿起放在桌角的流枫剑,走出了小屋。他要去给内门弟子上早课,还要去藏经阁找云玄子,问问关于玄渊祭坛的线索,有没有新的进展。

还有很多事要做,他不能停下。

而此时的望月山巅,厉血河终于醒了。他睁开眼睛,头痛欲裂,昨晚的记忆像断了线的珠子,零散地在脑海里飘着——他记得自己抱着酒坛上山,记得对着月亮喊诸葛枫的名字,记得说“我恨你又谢你”,却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更不记得诸葛枫来过。

身上盖着一件青衫外袍,带着淡淡的冷香,是诸葛枫的味道。厉血河的手指摩挲着外袍的布料,心里一片茫然。他想起昨晚的梦,想起梦里那道挡在他身前的青影,想起自己喊的“师尊,救我”,脸颊突然有些发烫。

他把外袍叠好,抱在怀里,站起身。脚边的酒坛还在,裂缝里的酒已经干了,只剩下几片红枫粘在上面。厉血河捡起酒坛,往山下走。晨光洒在他的身上,带着一丝温暖,却驱不散他心里的迷茫和疑惑。

诸葛枫为什么会来?为什么会把外袍留给自己?他到底是谁?这些问题像一团乱麻,缠在他的心里,让他喘不过气。

走到半山腰时,他看到那只雪白的小狐狸蹲在路边,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小狐狸看到他,立刻蹦跳着跑过来,蹭了蹭他的裤腿。厉血河蹲下身,摸了摸小狐狸的头,轻声说:“你是不是也看到师尊了?他是不是来过?”

小狐狸“呜呜”地叫了两声,像是在回应他。厉血河笑了笑,抱着诸葛枫的外袍,继续往山下走。他知道,这些问题总有一天会有答案,诸葛枫总有一天会告诉他真相。

而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变强,强到能保护自己,强到能面对所有的真相,强到能和诸葛枫一起,对抗玄渊,对抗那些藏在暗处的阴谋和危险。

阳光透过枫叶的缝隙,洒在厉血河的身上,也洒在他怀里的青衫外袍上。外袍上的冷香,像是一种无声的承诺,陪伴着他,走向未知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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