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低语,“别查了”
寒潭的风是从极北冰原刮来的精魂,裹着雪粒子,像无数枚细淬的冰针,往厉血河的骨缝里钻。他跪在潭边的青石板上,积雪已漫过膝盖,冻硬的弟子服板结如铁,紧紧黏在皮肤上,每动一下,都像是要把皮肉撕下一层。额前的碎发早结了霜,白花花地贴在眉骨,连呼吸都带着冰碴儿——吸气时,寒气顺着喉咙往下滑,肺腑像是被塞进了一块冰,疼得他指尖不住发颤;呼气时,白雾刚飘出半尺,就被风撕碎,散在灰蒙蒙的天光里,连一点痕迹都留不下。
潭水是墨色的,静得像一块凝固的玉,只有偶尔落下的雪片砸在水面,才会漾开一圈极淡的涟漪,转瞬又被寒气冻住,变成一层薄冰。不远处的老枫树早没了红叶,光秃秃的枝桠上挂着长短不一的冰棱,风一吹,冰棱相撞,发出“叮铃”的脆响,像极了前世皇宫殿角垂落的铜铃——那声音曾伴着他批阅奏折到深夜,是他身为帝王唯一的慰藉,如今却在这寒潭边,成了刺心的嘲讽。
意识正一点点往下沉,像被潭底的寒气拽着,往无边的黑暗里坠。眼前开始浮现零碎的画面,先是前世的琼林宴,满殿烛火暖得人发困,臣子们捧着酒杯,山呼“陛下万岁”,酒液里飘着金箔,甜得能腻住喉咙;接着画面一转,是御书房的深夜,他趴在奏折上打盹,朦胧中有人为他披上披风,指尖触到他后颈时,带着一丝微凉的暖意,他抬头想看清那人的脸,却只看见一抹青衫,消失在殿门后;最后,是龙椅上的最后时刻,鸩酒的苦涩在舌尖炸开,他咳着血,看见殿外冲进一群黑衣人,刀光剑影里,有个青衫人挡在他身前,后背插着数把长剑,却还攥着他的手腕,声音发颤:“陛下,臣护您走……”
“血河……”
一声轻唤突然钻进耳朵,裹在风雪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怕惊扰了什么,又像藏着不敢说出口的痛。厉血河猛地回神,混沌的意识被这声唤扯回了几分,他想抬头,眼皮却重得像坠了铅,只能勉强转动眼珠,瞥见一抹青衫的衣角,停在离他三步远的枫树下——是诸葛枫。
他怎么会来?这个时辰,本该是师尊在书房打坐的时间,按他平日的规矩,绝不会轻易来这寒潭边。厉血河的指尖动了动,指甲抠进冻硬的泥土里,泥土混着冰碴,硌得指腹生疼,可这点痛感,却让他混沌的意识清醒了些——他不是在做梦,诸葛枫真的来了。
青衫的影子往前挪了半寸,又倏地顿住,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绊住了脚步。风雪卷着他的衣摆,露出一小截苍白的手腕,那上面还留着淡淡的红痕——是前几日他练剑走火入魔,灵力逆行伤了经脉,诸葛枫用自身灵力为他逼毒时留下的。当时他疼得昏昏沉沉,只记得师尊的手很凉,按在他后心时,却带着一股温和的暖意,如今那红痕在雪光下格外刺目,像一道未愈的伤疤,烙在厉血河的心上。
“别查了……”
又是一声低语,比刚才更轻,几乎要被呼啸的风声吞掉。厉血河的心脏猛地一跳,胸腔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震得他呼吸都乱了。别查什么?是玄渊的阴谋?是前世被鸩杀的真相?还是……诸葛枫与这一切的关联?他想开口追问,喉咙却被寒气堵得发不出声,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像破了的风箱。
眼前的青衫影子晃了晃,似乎想弯腰扶他,可手伸到一半,又突然攥紧了袖袋,指节泛出青白——厉血河认得那个动作,上次在书房,他碰掉诸葛枫的袖袋,看见那枚断箭时,师尊也是这样攥紧了袖袋,指节绷得发白。他忽然想起那枚断箭的模样,箭簇古朴,与他前世遇刺时从胸口拔下的那支分毫不差,还有袖袋里掉出的半张画像,画中人身着龙袍,面目被泪水晕染……这些碎片明明都指向“在意”,可此刻这句“别查了”,却像一道鸿沟,把所有的线索都拦在了对岸。
“知道真相……你会恨死我……”
这句话像一根细冰锥,猝不及防扎进厉血河的心里。他浑身一僵,连寒冷都忘了。恨死他?诸葛枫为什么会说这种话?如果师尊是前世那个挡在他身前的青衫忠臣,那真相只会让他感激,怎么会恨?可如果师尊是叛徒,是参与鸩杀他的人,那这几日的呵护、授剑、甚至在魔修手下舍命相护,又算什么?是演戏,还是有别的图谋?
风雪突然变大了,卷起地上的积雪,像白色的鞭子,抽在厉血河的脸上。他眨了眨眼,睫毛上的霜花簌簌落下,再抬眼时,枫树下的青衫已不见了踪影,只剩那棵老枫树孤零零地立在风雪里,枝桠上的冰棱折射着冷光,像是在无声地证明,刚才那番低语不是他冻僵后的幻觉。
积雪又落了一层,盖在他的肩头,压得他脊背更弯了些。厉血河望着诸葛枫消失的方向,胸口突然传来一阵闷痛,不是冻出来的痛,是那种藏在灵魂深处的、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他想起试剑石前的场景,当时他催动灵力,石头泛起血色光芒,诸葛枫坐在观赛台主位,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玉扳指,直到看见那抹血色,他瞳孔骤缩,指节用力,玉扳指“咔”地碎裂,碎片嵌入掌心,渗出血珠——那时候他只觉得师尊失态,如今想来,那或许不是失态,是恐惧,是被真相刺痛的反应。
他还想起诸葛枫教他“枫落三式”时的模样,第三式演练到破绽处,正好能破解锁魂阵的弱点,当时他追问师尊怎么知道锁魂阵的破绽,诸葛枫只说“曾与玄渊交手过”,避开了他的眼神。现在想来,那哪里是与玄渊交手,分明是早就知道锁魂阵的底细,甚至……参与过锁魂阵的布置?
一个个疑问在脑海里翻涌,像潭底的暗流,搅得他心神不宁。可越是疑惑,他心里的那股执念就越重——他是厉血河,从前是踏平六国的帝王,从来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前世他熬过了无数次暗杀与背叛,从一个质子一步步坐上龙椅;如今重生为修士,就算要跪在这寒潭里受罚,就算知道真相可能会让他痛苦,他也绝不会对着一团迷雾束手无策。
恨又如何?他要的是真相。
厉血河慢慢抬起头,目光穿透风雪,望向青云宗的方向。远处的宗门轮廓在雪雾里若隐若现,藏经阁的飞檐翘角、炼丹房的袅袅炊烟,还有师尊书房那扇总是紧闭的窗……那里藏着他要找的答案,藏着前世今生的纠葛。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就算掌心的茧被磨破,就算要与整个天道为敌,他也要把这些谜团一一解开。
就在这时,他的袖袋突然动了一下,是之前云玄子塞给他的半块玉佩。玉佩贴着皮肤,竟微微发烫,像是在呼应他的决心,又像是在预警着什么。厉血河伸手摸了摸袖袋里的玉佩,指尖传来的温度顺着血脉往上爬,让他原本冰凉的心,多了一丝暖意。他想起云玄子当时的模样,老人抓住他的手,指尖颤抖,说“这茧像极了……”,话没说完,却塞给了他这半块玉佩——现在想来,云玄子说的“像极了”,或许是像极了前世的自己,像极了那个常年握玺的帝王。
玉佩还在发烫,厉血河能清晰地感觉到,玉佩表面似乎有纹路在浮现,像是某种古老的符文。他想把玉佩拿出来看看,可刚一动,就听见远处传来一阵极轻的异响,像是有人踩在雪地上,脚步声很轻,却带着一丝诡异的气息——是魔修?还是宗门里的人?
他立刻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离寒潭不远的树林里,没有再往前。厉血河眯起眼,试图透过风雪看清树林里的人影,可雪雾太浓,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黑影,立在树后,像是在窥探他。
是玄渊派来的人吗?他们还在盯着自己,想把他带回祭坛献祭?厉血河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体内的灵力不自觉地运转起来,虽然还很微弱,却带着前世战场搏杀的戾气。他知道,玄渊不会善罢甘休,诸葛枫的秘密也不会轻易揭开,接下来的路,只会更难走。
可他不怕。
风雪还在继续,寒潭边的青石板上,少年的身影虽单薄,却如寒松般挺拔,再也没有一丝动摇。他望着远处的黑影,又看了看诸葛枫消失的方向,心里渐渐有了一个决定——等熬过这七日罚跪,他要先去找云玄子,问清楚玉佩的来历;再去试探诸葛枫,哪怕会听到让他恨的真相,也要弄明白前世今生的纠葛。
潭水依旧泛着墨色的光,冰棱依旧在风里作响,可厉血河的眼神却越来越亮,那是属于帝王的锐利,是永不熄灭的锋芒。他知道,这场关于重生与真相的棋局,才刚刚开始,而他,绝不会做任人摆布的棋子。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不远处的枫树下,有一个小小的纸包,被雪半埋着——是诸葛枫留下的。他艰难地挪动膝盖,伸手捡起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块暖身的糕点,还有一张字条,字条上的字迹很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度:“寒潭刺骨,勿硬撑。”
厉血河握着纸包,心里突然一酸,眼眶竟有些发热。他抬起头,望着风雪弥漫的天空,轻声道:“诸葛枫,不管真相是什么,我都会查下去。但我希望,最后告诉你真相的人,是你自己。”
风雪似乎小了些,阳光透过云层,洒下一缕微弱的光,落在寒潭上,映出少年坚毅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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