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的风雪到了深夜愈发猖獗，雪粒子像淬了寒毒的针，砸在厉血河露在外面的手背上，先是红得发烫，转瞬就冻得失去知觉，连指尖的关节都僵得无法弯曲。他跪在青石板上，积雪已经埋到了大腿根，冻硬的弟子服与冰雪粘在一起，稍一挪动，布料就顺着冻裂的皮肤往上扯，疼得他牙关紧咬，却连一声闷哼都发不出来。意识像风中残烛，明明灭灭，前一秒还在想诸葛枫白日里那声带着叹息的“别查了”，后一秒就坠入前世的幻境——龙椅上的鸩酒冒着寒气，太监的手在发抖，而殿外那道熟悉的青衫人影，明明就站在阶下，却始终没敢掀帘进来。
“吱呀——”
一声极轻的踏雪声突然从身后传来，不是风雪刮过枯枝的“呜呜”声，是有人踩着积雪，刻意放轻了脚步，靴底碾过冰粒，发出细碎的“咯吱”响。厉血河猛地回神，混沌的视线里，一道纤细的身影从枫树林里走出来，雪落在她的发梢，像撒了把碎银，却半点没沾湿她的月白色裙摆——是楚灵犀。
这妖族公主怎么会来这里？厉血河的指尖下意识攥紧，掌心的冻僵感散去些，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尖锐的警惕。上次在寒冰潭，她递来窥命石，留下“血河焚枫”的预言后便没了踪影，此刻突然冒雪来访，绝不可能只是寻常探监。他抬眼时，风雪正好迷了眼，恍惚间竟觉得楚灵犀的眉眼，和前世某位早逝的皇妹有几分相似，可再定睛一看，那双眼睛里的狡黠与冷意，又全然是妖族的疏离。
楚灵犀走到他面前三步远的地方停下，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香草味，不是青云宗常见的松针或药草香，是妖族特有的“忘忧草”气息，闻着让人有些昏沉，却又能瞬间驱散骨髓里的寒意。她没说话，先从袖袋里摸出一块鸽卵大的暖玉，玉色通透，泛着温润的光，往厉血河面前一递：“先握着，别冻僵了手，不然待会儿连信都握不住——玄渊的信纸硬得很，没点力气撕都撕不开。”
暖玉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顺着血脉往上爬，像一条温热的小蛇，稍微驱散了些四肢百骸的冰寒。厉血河没接，只是哑着嗓子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玄渊的信，又为什么要给我看？”
“我是妖族，鼻子比你们人类灵十倍，能闻出你身上的帝王气——哪怕你现在裹在满是雪味的弟子服里，那股子踏过尸山血海的煞气，也藏不住。”楚灵犀笑了笑，眼尾上挑，露出一对小小的梨涡，可眼神里却没半点笑意，“至于为什么给你看……玄渊恨诸葛枫，恨得想扒他的皮，我帮他们递个信，既能卖玄渊人情，又能让你看清身边人的真面目，何乐而不为？”
“什么真面目？”厉血河的心脏猛地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顺着脊椎往上爬，像藤蔓一样缠住他的喉咙，让他呼吸都滞了半拍。
楚灵犀不再绕弯子，从怀里掏出一封折叠的信纸。信纸是玄色的，不是凡间的宣纸或绢布，摸起来像极薄的蛇皮，边缘绣着细小的银蛇纹——是玄渊的标记！厉血河瞳孔骤缩，前世他见过无数次这种蛇纹，刺客的衣角、暗杀令的封蜡、甚至围堵他行宫的玄甲兵盾牌上，全是这个图案，像一道抹不去的噩梦。
“这是我从玄渊的信使手里截来的，那信使的脖子上还挂着玄渊的令牌，我没杀他，只是卸了他一条胳膊，让他回去报信。”楚灵犀把信递给他，指尖划过玄色信纸，语气沉了些，“你自己看，里面写的，是你前世怎么死的——谁递的鸩酒，谁围的殿，谁改的遗旨，写得清清楚楚，连遗旨的原文和篡改后的字句都记着。”
厉血河伸出手，手指还在不受控制地发颤，不是因为冷，是因为紧张。他接过信纸时，指尖不小心蹭到了信纸边缘，竟沾了点暗红的痕迹——是血，还没完全干透，不知是信使的，还是哪个被玄渊灭口的人的。信纸展开，上面的字是用朱砂写的，笔画凌厉，像刀子刻出来的，先写着“遗旨原文”，再标“篡改后内容”，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眼睛发疼：
【遗旨原文】：“朕厉血河，在位三十七年，今遇不测，传位于皇弟厉云舟。云舟年幼，托孤于工部侍郎诸葛枫，望其辅政三年，待云舟及冠，再归政于皇室。诸卿若有二心，天地共诛。”
【篡改后内容】：“朕厉血河，在位三十七年，昏庸无道，民怨沸腾，今自请退位，传位于工部侍郎诸葛枫。皇弟厉云舟，心性暴戾，不堪为君，着即诛杀，以安天下。”
“传位于皇弟厉云舟”“着即诛杀”——这几处篡改的字句，像一把把淬毒的刀，狠狠扎进厉血河的心脏。他猛地想起前世御书房里的那一幕，那是景元三十六年的冬天，御书房刚修缮完，诸葛枫站在东墙下，指尖敲着第三块砖，笑着说：“陛下，这暗格臣做了三层机关，外面是青砖，中间是铁板，最里面是木匣，除了您我，谁也打不开。”当时他还笑着把密诏递过去，拍了拍诸葛枫的肩：“朕信你，云舟以后就交给你了。”诸葛枫当时单膝跪地，接过密诏时，指尖微微发颤，说：“臣以血誓，护陛下与皇弟周全，若有二心，甘受五马分尸之刑。”
原来那些誓言，全是假的。他亲手把幼弟的性命托付给的“忠臣”，转头就改了遗旨，要杀了云舟，夺了他的江山！厉血河的胸口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不是冻出来的痛，是灵魂被撕裂的疼，他咳了一声，竟咳出一口带血的唾沫，落在积雪上，像一朵刺眼的红梅。
“还有这个。”楚灵犀又掏出一张泛黄的图纸，展开后，上面画着皇宫的布局，御书房的位置用红圈标了出来，东墙第三砖的地方，不仅画着“密”字，还附了一行小字：“景元三十六年冬，诸葛枫监工修缮时，亲手凿此暗格，钥匙为半月形玉佩，现存诸葛枫处。”
半月形玉佩——厉血河的瞳孔再次骤缩，他想起诸葛枫袖中常藏的那枚玉佩，每次摩挲时，指尖都会无意识地划过边缘，那形状，正是半月形！前世他还问过诸葛枫，那玉佩是哪里来的，诸葛枫说“是家传之物”，现在想来，那根本就是打开暗格的钥匙！
“玄渊还查到，当年诸葛枫改了遗旨后，本想拿着密诏去玄渊邀功，可玄渊要的是整个江山，不是一张遗旨，两人谈崩了，诸葛枫才带着半块玉玺和半部‘轮回咒’秘典逃了，躲进青云宗当了修士。”楚灵犀的声音像冰，“他帮你重生，不是愧疚，是‘轮回咒’的反噬——你们俩的命绑在了一起，你活着，他就要受反噬之苦，只有你死了，他才能彻底解脱，还能借着‘为徒报仇’的名义，再去玄渊那边讨好处。”
厉血河握着信纸的手越来越紧，指节泛白，玄色的信纸被他捏得变了形，朱砂字晕开，像一道道血痕。他想起诸葛枫为他逼毒时手腕上的红痕，想起他鬓角的银丝，想起他挡在魔修面前的背影——那些曾让他动摇的瞬间，现在全成了笑话。逼毒是怕他死得太早，银丝是反噬的代价，挡在他身前，是怕他被别人杀了，断了自己的“解脱之路”。
风雪突然变大了，卷起地上的积雪，像白色的鞭子，抽在厉血河的脸上。他眨了眨眼，睫毛上的霜花簌簌落下，再看楚灵犀时，她已经退到了枫树林边，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背影：“信里还说，七日之期一到，玄渊会派人来寒潭‘帮’你，你要是不想和诸葛枫彻底撕破脸，就赶紧逃。要是想报仇……寒潭边的枫树下，埋着诸葛枫当年从皇宫带出来的匕首，是他用来杀太监灭口的，你可以用它。”
楚灵犀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树林里，只留下淡淡的忘忧草香味，还在空气中飘着。厉血河把信纸和图纸藏进贴身处，手指下意识摸向枫树林的方向——那里埋着杀人的匕首，也埋着他前世的血海深仇。他抬起头，望着青云宗的方向，师尊书房的灯还亮着，那盏灯里，藏着多少谎言与算计？
积雪又落了一层，盖在他的肩头，可他的眼神却越来越亮，那是属于帝王的狠厉，是浴血重生的锋芒。他不会逃，也不会等玄渊来“帮忙”，七日之后，他要拿着这封信，拿着这张图纸，亲自去问诸葛枫——问他为什么要改遗旨，问他为什么要杀云舟，问他那些年的“忠诚”，到底是不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寒潭的风还在刮，可厉血河心里的冰，却在这一刻彻底碎裂，燃起了一簇复仇的火。他是厉血河，是踏平六国的帝王，就算成了筑基期的修士，也绝不会让背叛者，安稳地活在这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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