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他们的生活习惯莫名变得昼伏夜出。
一连半个月,瑰臻日日夜里带霈川到禁林深处修炼。
霓霞仙谷里没有其他人知晓这件事,他们像是在偷着干一件见不得人的事,在每天夜幕降临时默契的如约而至。
他们现在白天已经很少见面了,尽管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瑰臻大多数时间都在睡觉,补充夜里消耗的体能,霈川天生对休息这件事没什么渴求,便把自己关在藏书阁里打发时间。
瑰臻的藏书阁不仅收藏各种心法孤本,时常还能见到一些老旧的小玩意,它们被很随意的摆在架子上,瑰臻很少刻意去保养它们,霈川却待它们极为仔细,生怕弄坏了什么。
其中有一把剑,挂在墙上吃灰,霈川前段日子在魇境中刚得知它的来历,是松风飞升前的佩剑。
现在,它又被放回了角落里吃灰。
霈川看不过眼,取了帕子细细擦拭剑身。
剑在霈川的手中发出了阵阵嗡鸣。
霈川擦拭干净又将它放回原处,不料,一转身不知道碰到了什么东西,叮叮咣咣一阵响,一个匣子掀翻在地,落出来一堆杂物。
霈川立刻屏息,等了半天,没等来瑰臻隔空的训斥,才松了口气,俯下身收拾。
也不知是哪个年头的旧物件了。
霈川十二万分的小心将他们捏起来,生怕一个手重搞碎了,一些鸡零狗碎的东西重新放回去,霈川从地上托起了一叠泛黄的纸。
他本没想去窥探那上面写了什么,但他的目光不经意间看到了一个名字——霍亭。
霈川的手指一顿,在寂静无人的藏书阁,他蹲在架子后,展开了那一叠纸。
“今日谷雨,春雨润泽,路遇两只猴子抢香蕉,一只断尾,一只缺耳。我与阿臻打赌,我赌断尾的赢,她赌缺耳的赢。我输了,故立字据,将青城祖宅赠与阿臻。反悔是猪。——霍亭亲笔。”
字据下面还真就抖出了一张青城山的地契。
霈川不好评价这种为了一只猴子就将祖宅抵出去的行为,只能说赌狗咎由自取。
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曾经的霍亭和瑰臻关系竟如此亲密,亲密到能在路上随口打这种幼稚无聊的赌约。
最近霈川总觉得心里像是被无缘无故挖空了一块,但却感觉不到疼,只觉得有中一言难尽的绵长失落。
可是他是魔,没有心。
他曾好奇地将内丹剖出来看,只见他那唯一的生机所在处,刻肌刻骨的印着瑰臻的名字。
他一度怀疑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他在很多个晚上闭上眼睛冥想,从出生到现在,百余年的时光重新回想,并没有任何短线或者空白。
他仍然能记得,当年在纸房镇初遇时,瑰臻一副慵懒、漂亮的模样,她是人间少见的大美人,无论是谁第一眼间她都难免被惊艳。
他们在纸房镇经历了短暂的相处。
再后来,霈川拜上霓霞仙谷的山门,他无声的祈求了七天七夜,最终是东山接纳了他。
他们一起被困魇境,在琳琅幻境里狼狈对决,拜访阴司,又探寻到了鬼城。
他一桩桩一件件都记着。
但是他一旦深想,仔细回忆瑰臻说过的每一句话,就会感觉到头痛欲裂。
那些细枝末节的记忆已经模糊了。
甚至于现在,他们分离才短短不到四个时辰,霈川独处时竟然连瑰臻的样子都忘了。
霈川竭力与自己的记忆对抗,却只能换来更剧烈的头痛。
他闭上眼睛,将手探进了自己的胸膛中,摸着内丹上刻下的印记。
他倒是还能记得当时刻字时那血肉模糊的情形。
但却不记得刻字时的心里所想了。
他在怀疑自己为什么这样做的同时,也在怀疑身上出现的一切异常是有人刻意而为之。
他丢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可那是什么呢?
霈川把那些旧物收拾好,放回原处,突然感应到东山上的传送阵传来异动。
瑰臻的卧室里静悄悄的,她不想管。
于是霈川到外面查看。
陆斯言很守规矩的守在传送阵门口。
霈川见是他,友好客气了一下,问他的来意。
陆斯言说:“三大仙门聚首,神月山和琼州府都来人了,还有一些颇具名望的前辈散仙,我们师尊让我来请瑰臻前辈。”
霈川一听不是小事,让陆斯言稍等,他上楼敲醒了瑰臻。
瑰臻刚睡醒,嗓音里透着一股朦胧,说:“知道了。”
霈川了解他的习惯,准备了凉茶在外面。
瑰臻出门时端起凉茶一饮而尽,对霈川道:“走吧,一起去见识见识他们说什么。”
霈川惊讶的看了她一眼。
仙门聚首的场合,论理,他的身份实在不适合去凑热闹,保不齐回惹的谁心里不痛快。
可瑰臻完全不在意别人的痛快与否,她走出几步,见霈川没跟上来,停下脚步等他:“愣着干什么,你未出阁大闺女出门前还要先扭捏半天?”
瑰臻现在说话越发的不中听了。
陆斯言站在不远处投来惊讶的一眼。
霈川心底叹气,默默跟了上去。
岫云草茅从来没有人敢大声喧哗,可今日里面的闹声足以掀翻一座山。
——“霍亭那厮以鬼修的身份出现,比以前更嚣张,他先是高调造访了青城山,村庄里的民居被他损毁了将近一半。甚至还打伤了我们的弟子,扬言鬼城一事只是个教训,再有下次,可不是三条人命就能摆平的了。”
瑰臻听了这句话,在门外默不作声的停住了。
霈川明显捕捉到瑰臻脸上闪过那一丝颤动的表情。
他不懂,是因为什么,提到霍亭的名字吗?
霈川心里莫名的开始不舒服。
岫云草茅再往深处去,就不是他能听的了。
瑰臻对他和陆斯言道:“你们师兄弟叙叙旧吧,外面等我。”
陆斯言带着霈川走出院子,外面侯着许多年轻弟子,俱是各位仙门贵客带来的心腹或亲传。
长辈们在里面高谈阔论。
陆斯言便负责招待他们在这边聊天品茗互相交朋友。
霈川的听觉出奇的敏锐,本来这点距离不算什么,只要他想,里面人的交谈他可以尽收耳中。可是,等到瑰臻进了那间屋子之后,耳边忽然一闷,什么也听不到了,像是被人关上了一扇门。
是里面架起了结界。
髓芝将结界施布完成,回头看着这一屋子静默的人,无奈对罪魁祸首瑰臻道:“阿臻,你别站在那儿,过来坐下吧。”
听了髓芝的呼唤,瑰臻慢腾腾离开人们的视线中心,挪到了掌门身旁的首位。
屋里的这份安静很大程度上是她造成的。
瑰臻锁定了琼州府府主霍明堂,开口第一句话道:“刚才隐约听见了几句,霍亭认了?”
霍明堂点了一下头。
李桂手指抚过他道袍的边缘,淡淡的说了一句:“认了。”
众人以为她要再了解些什么。
瑰臻却不问了。
于是,霍明堂道:“我是有件事要请教一下东山前辈,当年东山之巅决战时,霍亭是跟在极夜身边的第一心腹,我连日来坐卧不安,仔细回想了当年的情形。松风前辈诛杀极夜在先,然而天劫到,仙门启,松风前辈羽化飞升的同一时间,煞星现世,极夜也彻底堕魔,他的残魂和强大的魔息不能为人族所消融。幸亏当时您在场,及时出手,将他们就地镇压,才不至于为祸人间。”
瑰臻“嗯”了一声,说:“你说的这个版本是现在流传最广的。”
霍明堂顿了一下,说:“这是当年唯一的真相。”
但是这真相,也就只限于他们这群老家伙们知道了。
玄门一代一代的新弟子,早已无从知晓这些秘辛。瑰臻的闭关一次长过一次,修为逐渐衰微,仙门默认她也气数将近,有意无意的淡化她的存在,如果可能,他们甚至可能试图抹杀她。
可谁又能想到,事隔千年之久,竟然还没完。
霍明堂又道:“前辈可注意了当时霍亭在干什么?”
瑰臻道:“我哪有心思去管他,他见势不妙倒是怕的快,听说最后是被你们追上清理门户了?”
霍明堂点头道:“是,但当时仍在东山的地界上,霍亭重伤后,正好封印传来巨震,我们来不及处理他,只能暂时撤走,后来地动平息后,我们再进山,却找不到他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当然,我们都一致认为他不可能活,可结果您也见到了,他又出现了……当时霍亭伤重不可能走远,瑰臻前辈,您后来在东山里,真的没发现他的踪迹吗?”
髓芝忍不住,冷冷道:“当年一役阿臻也重伤难遇,是李桂师兄从魔界撤走时,顺便讲她捞回谷里的。”
霍明堂对上髓芝冷冽的目光,立刻解释:“前辈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
他是没有别的意思,但却在人们的心里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霍亭怎么可能独自一人躲过琼州府的搜捕呢?
定然是有人暗中相助。
嫌疑最大的人,自认当属瑰臻了。
瑰臻弯了一下眉梢,不先急着为自己辩驳,反倒不紧不慢的提出了另一件事:“敢问霍府主,你们的人是从何事得知鬼城存在的?”
霍明堂隐隐觉得眼前一黑,好大一口锅扣了下来:“您说什么?”
瑰臻道:“琼州府那三位殒命在鬼城的弟子,的确令人惋惜,可恕我直言,他们实在不该孤身涉险,至少,也该报与仙盟知晓。”
霍明堂:“??”
瑰臻见他一头雾水不似作伪,神色更深了几分,她摸出一张旧帕子,道:“鬼城一行并非全无收获,我带出来了这个。”
霍明堂将帕子挑了起来,上面是一行一行的名单。
“这是?”
瑰臻道:“鬼城城主在玄宝阁住持拍卖,这份名单上皆是她邀请的座上宾。”
霍家那三位死去弟子的名字赫然在列。
霍明堂皱眉道:“这能说明什么?”
瑰臻笑了笑,道:“说明不了什么,毕竟像我等不速之客可没那个面子,偷摸混进去还要遭到全城追杀,好狼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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