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过命——（第一人称子清）
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去向那些人讨要援兵。
已入夏，天气燥热，一路走过江边我瞧见了许多正在戏水的孩子。
当真是无忧无虑，我甚至有些羡慕。
我是个没有童年的人，我从小便是在皇恩寺在长大的，可以说我几乎没有离开过皇恩寺，那里是我的家，师傅，师兄......他们都是我的家人。
而现在，我却没有办法救他们。
从小到大，我总是有十足的好运气，他们总说我是福星，但我却不这么觉得，若我真是福星，那他们便不会陷入危难了。
听说反贼军已经将江南各个城池都攻下了，但东都却丝毫没有危机感，人人脸上都挂着笑容，仿佛这天下依旧是太平盛世一样。
我不止一次带着怀里的这封信去面见当今的圣上，但是我却一次都没有成功将这幅信上交，莫要说见到他了，都说天子的面目不是说见就见的，可是皇恩寺从来都不是一个平常的地方，皇恩寺僧人面见圣上向来是不用行礼的，更何况现在事态危机，江南已经沦陷，东都兵力旺盛，却还是一点儿也不肯拨给江南。
这江水尽头那座大宅，便是我这次要去拜访的人了。
那里是颜王殿下的住所，颜王殿下是整个大黎除了圣上以外唯一有权拨动兵马的人，他与师傅从前有一段旧交情，但是这段旧情以一种极其不快的方式收场，以至于师傅远去江南剃度为僧，若不是走投无路，我也不敢冒险上门拜访他。
我小时候听了很多关于颜王的事情，在我看来，颜王殿下虽然是个执拗的人，但他确实是个对国事认真负责的王，即使黎国有一个不贤明的身上，但至少还有如他一般贤明的王爷，或许一切还有的救。
站在王府门口，我有些紧张，始终不敢叩门。
直到王府门口的侍卫问我到底是有什么事，我才将那封师傅的亲笔信拿了出来。
“江南皇恩寺方丈拜托颜王殿下将这封信带给圣上。”
那侍卫先是露出一个有些惊讶的表情，随后还是将这封信收了下来。
“你等等，我现在就将这封信交给殿下。”那侍卫反复嘱托道，“等着啊，先别走。”
我点了点头，随后便只见他拿着信，拎了一下腰间的佩刀，转身向府内跑去通报。
颜王府外还有几个侍卫，方才都不说话，现在话倒是挺多。
“小兄弟，你是从江南来的啊？”
我回答：“是啊。”
“诶，江南多美人，和哥们讲讲啊，江南好玩不？”
我礼貌地笑了笑，敷衍了一句：“不好意思，我自小长在皇恩寺，外头的事情我不晓得。”
“听闻皇恩寺求姻缘很灵，我想着去你们皇恩寺求一段。”
那侍卫美着，一旁另外一个侍卫伸出脚轻轻踹了他一脚：“诶，你小子，你不是说你以后要回村娶你青梅竹马吗？”
那侍卫红着脸“便是求与她的啊。”
“呦呦呦，还红上脸了。”
“说起来，你们不想去江南看看吗？听说江南景美，四季风光。”其中一个侍卫一边说着，一边漏出向往的笑容。
“我看你是想去江南听小曲，看美人吧！江南俏佳人，肤白如凝脂。她们也看不上我们这样的粗鄙武夫,听闻江南人都爱才子，讲究郎才女貌。”最边上那侍卫说着，看向我，“你说是不是，小兄弟？”
我看着他们互相逗乐，互相打趣，自己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
他们大概不知道，江南此时已经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他们嘴里说的那些美景美人，都在危难中挣扎生死。
我没有说话，只是一脸严肃地看着他们。
他们大致也知道了一些，都冷了下来。
方才还说要去看看江南美人的那位，反应的最快。
“江南是不是出事了？”他问。
“阿弥陀佛......我从皇恩寺一路到东都，四处求援，便是为了已经陷入狼烟的江南。”
“为何东都一点消息也没有？我们殿下从未收到过战报。”边上那兄弟皱着眉头，讶异中带着一丝气愤，“难道说，朝中有人在掩人耳目？”
“他们从来就不信任殿下，这样大的事情也不告知我们颜王府，怕是要等亡国才想起我们来。”
此人倒是心直口快，也不顾犯不犯忌讳。
边上那人差点上去捂他的嘴巴。
“当真是不怕殿下将你的脑袋摘了？”
说罢，他着急看了我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慌忙。
我明白他的意思，便是不让我乱说。
“阿弥陀佛。”我捻了捻手里的佛珠，向他们行了一礼，旁的都没有说。
就是此时，方才进去送信的侍卫便带着颜王来了。
我抬头，正好看见颜王，他大致四十来岁，不愧是大黎第一王，远远走来便看得出气度不凡。他身高八尺又余，身着紫蓝色锦绣战袍，脸上留着络腮胡子，平时大致疏于打理，有些杂乱。
“你是他徒弟？”他开口便问。
颜王指的他，应该就是我师傅了。
“回颜王殿下，是。”
他大致是不想提起我师傅的名讳，既然如此，在他面前还是避讳比较好。
“嗯，信我看了，此事我来管，至于圣上那边，你给他看了也无用。”颜王直接道，“你走吧，回去给你师傅回个信，让他等着。”
我有些受宠若惊，虽然颜王的语气不太好，但他至少是这两年来我四处求助，唯一一个能将这封信和江南放在心上的人了。
我心里一酸，深深朝他鞠了一躬。
“谢......颜王殿下。”
......
终于，这腐朽的王朝还是有人在意江南的。
我转身离开颜王府时，只听见身后还有交谈声。
他们已经在说要如何去江南平反贼了。
我朝来的方向往回走，其实我并不知道，接下来我要去何处，或许是该先去客栈将我长租下来的房间退了，又或许是收拾一下行囊，总之我是要准备回家了。
我已经将近两年没有见到师傅和师叔师兄们了，也不知道江南现在到底如何？他们可还好......
正走着，忽然觉得身后好像有什么人在跟这我似的。
我回头看了一眼，除了几个正在玩泥巴的孩子，便只有一只灰色的雀儿掠过天际，安静得很。
一定是我想得太多了，我方才是从颜王府门口走的，王府门口戒备森严，若是有人尾随我一路走来，恐怕是早就被颜王府的人给逮住了。
我笑着摇摇头，我现在应该开心一些，江南百姓有救了，皇恩寺有救了，我不该这般疑神疑鬼的。
于是我便继续向前走着，但越走便越觉得不对，这种身后有一双眼睛正盯着自己看的感觉丝毫未减，甚至我还有些找不到回家的路来了。
明明回客栈的路只需要一直沿着江水便可以找到了，但我沿着江水走了很久很久，还是没有走到我该走到的地方。
现在已经天黑了，江边只剩一轮月，还有稀稀疏疏的萤火虫。
夏日的夜晚总是这样的幽静，若是此时这片方圆不止我一个人，或许我还能停下脚步，稍稍驻足欣赏欣赏这幅难得的美景。
但现在此处只我一人，恐怕这周围连个野坟都找不到。
我是个虔诚的佛教徒，自小在佛家长大，但遇到这样的事情也会慌。
我不停地捻着手中的佛珠，心里将我从小到大所有诵读过的经文都默念了个遍，但抬起头，眼前还是一望无边的江水，看不到头。
怕是遇到了什么解释不通的事情......
我向前跑了两步，然后又停了下来。
若是真的遇到了鬼怪作祟，怕是怎么做都没有用的。
现在唯一有可能让我获救的方法便是遇到别的人，或者生灵。
只要是人打破了我的困境，我便能逃出来。
我正在心中祈祷，忽然看见远处的山岭上亮了起来，先是一点微弱的火光，接着便是一片，颇有些壮观。
顾不上许多，我放弃这条江河，走向独自寻求生路的亡命之路。
哪里能想到，便是这条路带我去到了我想去的地方......
我顺着有亮光的地方不停地走，不停地走，最后停在了一户山野人家那儿。
其实周围好像还有几户人家，但只有这家还亮着灯。
远远看去，我便看见了一个姑娘的背影，那姑娘的身边还站着一个长者，在他们的对面，站着三五个举着火把的人。
我看不清具体的细节，我便又走近了些，这时我才看见，那姑娘手里拿着一把菜刀。
那对面的几个人，俨然是一副山贼做派，手里拿着长马刀，面对这那拿刀的姑娘只有一脸的轻浮与不屑。
我虽不会打打杀杀，但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一帮匪徒欺负一个带着长者的可怜柔弱的姑娘？
我快步朝前进，差点被脚底作乱的藤蔓绊倒，但这都无妨。
终于，我赶在他们动手之前，进了那院子。
那姑娘听见了脚步声，回头撇了我一眼。
我霎时间呆住了......
这，这姑娘竟然是程阑。
我心头一紧，已经顾不得许多了，我仿佛是忘记了自己手无寸铁，气愤与冲动之下，我赤手空拳便冲到了那几个匪徒面前，一拳便是打在带头那人的脸上。
于是，我差点被四把长刀剐了......
是她救了我。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对一个姑娘无可救药的爱慕。
但我必须得承认，当程阑一把将我拉入怀里，替我受下一刀之后，我便再也没有办法平静下来了。
我还未反应过来，她便将我推到了一旁，我看得真切，程阑的肩膀正在流血，可是她好像一点也没有察觉一样，拿着这把菜刀便一人打起了五个。
边上是的老者，是她家的马车夫张叔，我对他有一些印象。
张叔此时已经不说话了，只是皱着眉看着眼前打斗的画面。
为何......我觉得他好像有一些跃跃欲试？
果真没有猜错，当程阑将其中一人打趴下之后，张叔便火速上前去将他的马刀给缴下，顺便行云流水地从那人的身上撕下一块布条将那人的手脚捆住。
嗯......这里可能只有我一个人没有什么用。
程阑当真是厉害，虽然肩膀还带着伤，但还是很快就将这五个人都解决了。
当一切都被处理好了之后，张叔将这些人一个一个往后院拖去，关到柴房，打算过段时间再处置。
程阑则将菜刀随手一扔，忽然看向我。
我的心从未跳动得如此之快，她此刻在我眼中便是比肩佛祖的存在。
“好生厉害。”
我冒着我的星星眼，不敢靠近只敢远远看着她。
程阑皱着一下眉头，朝我走近了一些，她似乎正在打量我，我感觉有些说不出的奇怪，但还是羞怯占了上风，我别扭地将眼神移开，现在是连看都不敢看了。
“你为何也来了？”她严肃问道。
“是师傅叫我来求援兵的。”我如是作答。
程阑摇摇头：“我不是说这个。”
“嗯？”
她凑得有些近，我有些不敢呼吸，好像生怕自己的呼吸会打扰她一样。
“傻子，做事要顾后果。”她眼眸沉沉盯着我，冷不丁道，“听懂了吗？”
我虽不懂，但还是点了点头。
此刻我已经将近无法呼吸了，我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蒸腾。
程阑好像很疲惫的样子，她的眼睛并不是完全睁开的，是那种人困到极致还在强撑的状态。
她盯我许久，我已然羞赧得无法正常呼吸，差点被自己憋死。
她似笑非笑，看着我，莫名来了一句：“谢谢。”
“程，程小姐。”我几乎没有喘息的间隙了，我好似一个刚刚学会说话的哑巴。
随后，我便感觉肩头轻轻落下了一丝柔软，她的脑袋靠着我的肩头，整个人晕了过去。
我该承认，我不是什么君子。
我抱着她，整个人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
我有些不知所措，她的伤口不深，虽然只是浅浅一道，但还在不断流血。
这算是生死之交吧。
我想我的这条命，从此刻起便是她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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