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佳节如约而至，赵如意一大早就带着轻露出门了。两人的手里提着满满当当的东西，像是糕点，蜜饯果子，肉干。
元宵节这天，街上一般都是很热闹的。
但是今年不一样，今年下了一场大雪，许多人家都不出门。
街上铺着一层厚厚的积雪，即使是穿着锦帽裘衣也能感觉到刺骨的寒意，更不要说衣裳单薄的穷苦人家了。
“轻露，今年街上人好少啊。”她皱着眉，看着街道上寥寥的几个小摊位，不免有些难过，“往年这个时候东都各处都十分热闹。看来今年的寒气当真是害了大家。”
“是啊......”轻露有些哽咽，难忍此刻的悲伤，她家中有个阿妹，便是在一场寒气中生了病，小小年纪便不在了这人世间。
也不知今年的寒气又要带走多少人。
她一路走下来，已接近午时，街上开的铺子好像也多了一些，只是街上还不及往年的元宵节热闹。
有一些摊主已经开始挂灯笼了。
与往年一样，今夜的东都会有一场盛大的庙会，街上会挂满各色各样的灯笼，灯笼上会有各种各样的灯谜，当然，除了猜灯谜到时候还有一些传统的活动，像是投壶，杂耍表演......
但这些都和她没有关系，因为她要去参加的是李跃办的学堂灯会。
李跃是这条街上的名人，甚至比一些达官显贵的名气更响亮。
放眼各处，没有谁会如他一般善良，几乎是免费开办学堂教书育人，并且在一些重要的节气，还会特地在学堂办一些活动，与孤苦无依的学生一起过节。
例如除夕时他会特地准备一些瓜果点心分给学生，中元节他在学堂特地开办了一场说书会，把无人一起过节的学生聚在一起一起分享一些“小故事”，带他们去小河边放花灯。
赵如意从前不知道这世上还能有人在过节时无处可去，直到前些日子与李跃一起过了一次除夕她才知道李跃的学堂里还有十几个孩子自小就没有父母。也就是那天，她决定正式拜李跃为师。
十七岁的赵如意，生长在毫无忧虑的环境里，她自幼从未受过苦，穿的是东都最好的衣料，屋里取暖的是市面上卖的最贵的炭火。
她从前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拎着一堆吃的跑去学堂和一些小孩还有一个教书匠一起过元宵。
正想着，赵如意已经一只脚跨进了学堂的门，她看见了正跪坐在桌前认真扎灯笼的李跃，李跃是身旁围着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这些都是李跃的学生，他们个子都不高，有些孩子甚至看起来有些营养不良，但在这里每一张脸上都洋溢着喜悦。
“大师姐！”人群中有几个孩子看见赵如意来了，立刻就先她奔了过来。
方才第一个喊她的小男孩领着他妹妹，冲在最前面。
他们俩是这几个孩子中最机灵的。
尤其是妹妹对于吃的尤其敏锐，每次李跃带点什么吃的，还未进门都能被她给发现。
赵如意笑着跨进门，然后就被几个孩子围住了。
“大师姐这次给我们带什么好吃的了！”那妹妹睁着一双如葡萄般的大眼睛。
“就知道找师姐要吃的？”赵如意逗了逗那小孩，“也不晓得嘴甜两句，你说，师姐，溪溪好想你。说了师姐就把好吃的都给你如何？”
程溪笑得更开心了，她毫不保留地撒娇道：“师姐，溪溪想你，想你想到......嗯，一日不见，三秋兮！”
“学得不错诶。”赵如意笑得开朗大方，若不是现在手里还提着一堆东西，大抵要上去摸摸她的脑袋，“师傅，程溪现在都会背诗经了。”
正在做灯笼的李跃，闻声抬起了头。
“哦？值得夸奖。”这句值得夸奖是讲给程溪听的，但他看的却是赵如意。
“师姐，上次你被你爹抓回去以后，你爹有没有打你手心啊？”程江道，“我爹还在时，我犯了错他也常打我手心的，可疼了。”
程江和程溪的父亲在世时是衙门中的小杂役，他们的母亲那时重病在床，全靠他一人支撑着这个家，但是他还是想尽了办法给孩子读书的机会，买不起书，他就去捡有钱人家扔掉的旧书，程江就是靠那些掉了页缺了字的书识字的。
再后来，程父也病了。
父母双亡那年，这两个孩子一个八岁，一个六岁。
赵如意晃了晃神，挤出一个微笑：“嗯，手心被打得都红了。”
其实她爹从来都舍不得打一下她，赵相此人是东都出了名的女儿奴。
但她还是扯谎骗了程江，她也不知道心里那如尖芒轻刺般的感觉到底是什么，大致是想要和他们再近一些，又或许是别的......
她方才明白自己在干什么。
她好像在为自己平步青云金枝玉叶的生活而感到愧疚和羞耻。
不敢再细想。
“师傅，我来帮你。”她轻轻将手中的东西放在一旁的矮桌上，随即快步走到了李跃的身边。
轻露将手里的东西也放在了那张矮桌上，然后和这些孩子一道在矮桌前拆着包裹。
今日难得出了大太阳，天上瓦蓝无云，路过的寒风轻轻吹动着学堂门口挂着的两盏粗糙的红灯笼，那是李跃昨天就做好的，有些简单但并不妨碍它的喜气。
赵如意不会做灯笼，只是在一旁认真地看着李跃做。
“师傅，可以教我吗？”
“嗯？”李跃停下了手上扎灯笼的动作，抬头看着她，他喉结轻动，不知道在这停留的须臾，他心中在想些什么，“很容易扎到手的。”
这么听来，大致是没戏了。赵如意心里暗自叹息。
“扎的时候要小心再小心啊。”李跃从一旁的竹片堆中分出了一些小心翼翼地递给赵如意，“先不要着急学，先看我把这个小的扎完。”
赵如意喜出望外，她接过师傅递来的竹片，用力点了点头。
李跃做事情的时候认真，教的时候更认真。
赵如意盯着李跃那骨节分明的双手，还有那副认真入迷的神情，自己也入了迷。
李跃其实真的长得很好看。
不对，不止是好看，应该说是有风韵的美。
柳叶长眉下一双低垂着的丹凤眸，高挺流畅的鼻峰,低头时几缕碎发恰好垂下尤为动人。
好像是......好像是那光芒万丈的天上仙落入凡间，他的一颦一笑都不同于常人。
赵如意傻笑了一下，忽然发觉自己很不对劲。
她也不是个傻子，情窦初开的少女心思虽然懵懂，但心又不是毫无波澜的死水，总是会留下波澜的。
此刻赵如意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自己最近会改变如此之大。
她想和李跃常常见面，想和李跃一起过节，想和李跃一起去垂钓......
她好像是喜欢上了李跃——她那大自己将近十岁的师傅。
她慌了，她反应过来后，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处理自己的心思。
“怎么了？”李跃很快察觉到了赵如意的不对劲，她的眼神显然有些涣散，心思也不在学扎灯笼上了，方才竹片差点划到了她的手，若不是有金鳞护身她定是会伤到的，“如此心不在焉。”
赵如意假装镇静地摇了摇头，但此刻她的头脑已然有些发烫。
她想明白了。
她不想打破现在的氛围，哪怕这样的日子只过这一天，那也算是上天给她的恩赐了。
“就是忽然忘记了下一步要做什么......怎么样都想不起来。”她的心脏肆意纵容她的嘴巴去扯谎，因为她清楚自己没有办法，她既没有办法拒绝现在，也没有办法不走向未来。
未来的她注定是要入宫的，那又为什么要让现在的自己徒留遗憾。
“我手太笨了，像是这样的手工活真是一窍不通，若是师傅可以手把手教我就好了。”她轻启唇一笑，天真烂漫地看着李跃。
李跃哪里又会不明白赵如意的这点心思，莫要忘记了他能听见凡人的心愿。
他分明听见了赵如意的心说：“老天爷，哪怕只有这一天，往后我便不会奢求什么了。”
他心里泛起一层苦涩，赵如意当真也动了情。
李跃皱了皱眉头，心口闷得慌，他再清楚不过赵如意接下来的人生了，她是要入宫的，不该在宫外有这样一份牵挂。
按照现在的走向，恐怕自己将会代替原本的高璋，成为那个与赵如意有私的人。
可是他更想要赵如意此生顺风顺水，荣华富贵。
他看着赵如意的眼睛，回想起无数个和意阑隔着水面见面的日子。
最后不管是出于私心还是不忍心，他也任由着自己的心去了。
若是她能高兴，放纵这一次也无妨吧。
这是不是他第一次抱着侥幸做事，但却是他第一次压制不住惶恐。
如今沦陷的人不止他一个，还有他那坠入凡间的将军。
他温柔地靠近赵如意，轻轻搭着她的手，此刻已经没有什么是重要的。
他的手甚至有一些抖，不知道怎么开口说话，努力将注意力放到灯笼上，但是还是失败了，他的心像是一只发疯的野狗，已然失去了掌控。
周围的孩子们都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们的心思不是在灯笼上，就是在点心和肉干上。
一直到了傍晚，花灯全部扎完，两人开始点灯布置学堂。
赵如意的手确实不是很巧，在李跃的协助下好不容易才做出了几盏面前能辨认出是兔子的兔子灯。
学堂里不少的孩子做的都比她做的要好看。
但是她倒是挺满足的，提着那盏有些歪斜的兔子灯，颇有兴致地欣赏着。
这可是她与李跃一起做的，对她而言这是天下最特别的兔子灯。
看着天色将晚，轻露提醒道：“小姐，天要黑了。”
“嗯，我知道的。”赵如意有些扫兴，她只应和了一句，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赵相虽然答应了赵如意去学堂过元宵，但却没有答应她留下得太晚。
不过赵如意走前也没有保证自己一定会早点回来。
她有一种奇怪的直觉，她还不能走，她还不想走。
“师傅，天要黑了，我们要快点将灯都点上啊。”
李跃站在高凳上，颤巍巍布置着，听见赵如意唤自己立刻停下动作去回应。
“如意放心，师傅一定不会叫你失望。”
小小的学堂内此刻是如此的黯淡又辉煌啊。
孩子们正在欢笑打闹，但一切又好像是静止的一般，她不觉得吵闹，只希望这个片刻还能再久一点。
赵如意感觉胸前挂着的那片金鳞正在发热，那微弱的光在此时就像是一盏小灯，在幽暗中发着惹人注目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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