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回答前,维多利亚已经发现了。”
阿维斯惭愧地捂脸,这是她的错。
“而且,这又不是什么羞愧的事。能和您这般品行高洁、优雅高贵的小姐相识是鄙人的荣幸啊。”接收到阿维斯“你再装”的威胁眼神,安尔玛敛起戏谑的笑,转而解释道,“‘信使’是我养的鸟,虽然它不能当信使,但确实是我的信使。”
这段话非常有绕口令的风味,但阿维斯多少摸清点安尔玛的语言风格:当你无法理解他言语中暗藏的隐秘指向时,那就不要想了,他可能只是字面上的意思;他想告知你的,也只有字里的线索。
正如他告知两姐妹“他们曾同行”,至于具体从哪儿开始、为什么同行等更深入的原因,一概不提。
所以——
“你的鸟叫信使?”
显然阿维斯猜中了正确答案,信使的主人兴致勃勃地宣告她的胜利:“对。”
他们好似成了情人椅上相顾无言的怨侣,一时相顾无言。
半晌后,还是阿维斯主动打破尴尬:“你的右手修好了吗?”
面对她的关切问候,安尔玛却好似回忆起某些不堪往事似的表情痛苦起来了:“很快就会痊愈了,修理的人已经到了。”
阿维斯收回目光,看出安尔玛神色愁苦,一缕诡异的直觉攀上她的心尖,结合他之前原说定的“回家后会有人修理”,现在却不过才三天……他口中的修理师不会冲到近东城‘修理’他了吧?可如今近东港口正处结冰期,无法货运通行的情况下怎么从帝隆梵多这么远的地方瞬移过来的?哦对了,他是魔法师来着,魔法师的修理师同样掌握魔法,这很合理。
安尔玛:“总觉得你在幸灾乐祸。”
阿维斯笑得灿烂又无辜:“有吗?没有啊。”末了愧疚又追上她:“我有什么可以替你做的吗?毕竟你的伤损也都是为了我。而且,还有我之前说过的会报答你的事呢。”
“举手之劳而已,小姐就别总惦记着了。”安尔玛无奈道,“假如你真的过意不去,不如帮我个小忙吧。”
阿维斯早就看透安尔玛当初说“防止她告发他”不过是个拙劣的借口,对此她感激不尽,如今面对好心的魔法师难得一见的请求,自然无有不应。
“我想知道:小姐,你曾经接触过——将死之人吗?”
出乎意料的问题,阿维斯愣住了。倒不是因为这问题有多猎奇,而是她实在不能作答。真是的,怎么偏偏问了个她必须撒谎的问题呢?
“我自己算吗?”她状似无知地指着自己。
安尔玛笑了:“不,当然不算。”
阿维斯心有灵犀:“你问的这个问题,是因为那天的……幽灵吗?”
安尔玛点头,在原本属于维多利亚的座位上落座:“我在调查她的来历。”
想起幽灵贴上后背那种森然冷厉的气息,阿维斯不由得大哥哆嗦:“你是将她带走了吗?”
“我用某些特殊载体将她装在瓶子里了。”阿维斯乖觉地没有追问那小瓶红得像半凝固的血的“特殊载体”是什么,“发现她的残留意识特别强烈。一般来说,即使是在对灵魂‘存载’有奇效的死龙禁域,一个已经死去了多年的人遗留下碎片的可能都微乎其微。而更让人惊奇的是,她甚至还能对外界做出微弱反应,这说明她灵魂的坚韧超乎寻常,或许有某种深刻的执念在支撑她……”
阿维斯适时提出建议:“你的‘往日回响’不起作用吗?”
“这是个好想法,可惜不能这么用。”安尔玛摊开手,“‘往日回响’的‘坐标’仅适用于某个具体范围区域的‘回看’,就像小提琴。运用魔力去感知提供‘联系’的‘共鸣物’如同使琴弦振动发声,而‘共鸣物’与所在环境的‘联系’充当传递振动的音柱,而场所,或者说周围的环境——比如那个广场——就是配套的共鸣箱。原理是差不多的,相对不同的地方在于,充当‘共鸣箱’的场所在起到类似‘扩大声音’的效果的同时,也会反复刺激产生环境中蕴藏的魔力中存储的‘声音’,最后达成一曲‘往日回响’。”
难怪她沉入幻境中时先闯入意识的是大量嘈杂的声音。
“所以,”阿维斯摩挲下巴,“‘往日回响’只能作用于特定的具有一定程度上‘不变’或‘维持原样’的场所,而灵魂显然不符合这个标准。”
“没错,人是一直都在变化的存在,只这一点就无法适用。说来,曾经有位专注于魂灵层面研究的魔法师向我提出了一个新颖的观点,她说‘灵魂是无序的记忆依靠最纯粹的魔力凝结的泡沫’,她的观点一经问世就轰动了整个魂灵研究圈子。那时部分在记忆方面能力卓越的魔法师早就发现,假如偷走某个人的某段重要记忆,那么有一定可能会造成那个人的性格大变,于是他们也猜想——记忆是否是灵魂的主要组成成分?他们的想法可谓一拍即合。”
每当谈及魔法相关事物时,安尔玛就会兴致勃勃地打开话匣子。许是他兴兴头头得实在明显,阿维斯也不由得感染得高兴不少,她兴趣盎然地接话:“你赞同这个观点吗?”
安尔玛摇头:“不,这种结论我只能赞同一半。”
阿维斯愣了一下:“哪一半?”
“我说行了安尔玛,我都要听累了,不要再随时随地上课了好吗?”安尔玛正张口欲答,一道挺拔的身影从他背后拍上肩,把他吓了一跳,像只受惊振翅的蝴蝶。
在看到来者面容的那一刻,安尔玛的表情迅速从愉悦状态垮了下来:“白枝。”
“是我。”来客笑吟吟地指着自己,向呆住的阿维斯示意这是他的名字,随后他又转头去质询安尔玛,“你怎么不在书铺里?——我找了一圈人没见你,把手臂给我看看是怎么回事。”
说罢,他就要不客气地在大庭广众之下去扒拉安尔玛宽大垂地的斗篷,嘴里还嘀咕着:“宽松款外衣的好处也就这个了,其他干什么都碍事。”
安尔玛侧身躲开,白枝就识趣地转而隔着斗篷布料从他右肩一寸寸捏着掂量直到右手手腕。
“是暴力损坏的吧?我都让你出门在外小心点了,害我大老远跑来,幸好问题不严重。否则我上哪儿再给你弄一副好身体……”
眼看着话题要往某种血腥可怖的想象滑落,安尔玛佯装咳嗽两声,及时将白枝嘴里不能细想的话语给截住了。
“只是恰好不在罢了,在和朋友聊天。”安尔玛说,算是回应了对方关于他未到场的质询。
顺着新话题的展开,白枝重新将目光挪到正因他恐怖发言而提心在口的阿维斯身上,只停驻两秒,他就迅速展开灿烂的笑脸:“你好小姐,安尔玛没给你惹麻烦吧,他一向最喜欢揽事上身了。”
“没、没有。”阿维斯赶忙摆手,她才是那个麻烦,“是我给他惹麻烦了。他帮了我很多,还不要求回报,真的很善良。”
明明她在真心实意地夸奖安尔玛,是她的错觉吗?为什么觉得方才这个青年男人的表情一下子冷了下来呢。
面前这位突然出现的、和安尔玛表现非常熟络热忱的青年,目测应该二十多岁。一头耀眼的淡金短发配合澄澈夺目的苍蓝色眼眸,使得到他的注视的人宛如置身烈阳高照的苍穹。可他一旦停止笑容,面庞轮廓的冷硬就顿时凸显出来了,像尊无悲无喜的大理石塑像。
而现在,塑像的无光眼瞳正直勾勾地探究她面部肌肉的每一次牵动,比医师的手术剪子还锋利。
她目睹不笑的男人语速缓慢地说:“报答是不必了,你别给他一刀子就好了。”
“怎、怎么会……”
他冷哼一声,嘴角再次扬起的笑意更像是某种不知名的自嘲。
阿维斯简直要被这一番情绪变幻**震惊得目瞪口呆,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她也算见过各色人群,见过爱端着轻蔑鄙夷神色的优雅贵族,见过为生机四处流窜、不择手段的流民,见过整日愁苦麻木的农奴……那些人或极尽华丽堆砌的辞藻姿态掩饰灵魂的腐朽,或狡黠机敏让人总提防那可恨的爪子,或灵魂先于□□先死去的麻木不仁,可他们都不似这位白枝先生,喜怒哀乐溢于言表,态度波谲云诡捉摸不透。
他既可以上一秒还笑嘻嘻地攀谈,下一秒便阴沉着脸如典狱长审讯犯人。
如此随心所欲,如此满不在乎,文质彬彬不过是虚于伪装的假象。
这和安尔玛完全不一样。
安尔玛平时木着脸只是纯粹地懒得动表情而已,他会笑会皱眉,兴奋与苦恼都是真实的实时情绪反馈。而这个金发青年的喜怒哀乐都更像是笔尖描绘的虚假,他比安尔玛更像个虚伪的假人。
他不会也是木头打造的吧……
动物的直觉在她脑中拉响警铃,阿维斯心领神悟地明白对方可能不太喜欢她,于是她果断地选择先跑路:“那个,既然有你的朋友在,我们改日再聊吧。”
安尔玛显然也意识到气氛的不对劲,他叹了口气同意阿维斯逃离现场。
在飞速离开的过程中,得益于自身卓越的听力,阿维斯隐隐约约捕捉到身后他们的低低交谈声。
安尔玛似乎在训斥友人:“这不礼貌,白枝……她只是……普通……”
而白枝似乎并不认同:“那么像……有问题……来历……”
他们是在议论她吗?
但阿维斯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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