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在楼道各位清晰,陆煜然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布料摩擦着水泥地面,还有画板和工具小心的轻微磕碰声。那男生在收拾东西,跟上了。
陆煜然松了一口气,又莫名有些烦躁,真会给自己找事做。
三楼很快就到了。他掏出钥匙,插进那扇绿色漆皮斑驳的老式防盗门,咔哒一转。屋内的景象一览无余。
很典型的单身汉出租屋,面积不大,一室一厅的格局,东西不多看起来也比想象中整洁不少。门口有几双鞋子交替摆放着,椅子扶手还有件昨天湿透没洗的外卖服。
那男生跟上来了。
“地方小,忒乱,你凑合吧。”陆煜然侧身让开门,语气依旧硬邦邦的,没什么温度。他指了指靠近门口、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地板,“你就……打地铺好了,我有多的凉席,没多余的床。”他实在不想让一个来路不明的人睡自己的床。
男生抱着他的宝贝站在门口,看起来有点局促不安,站了半天也没进来。
“站着干嘛?我又不会吃了你。”陆煜然回头看着他,有点无言。
“谢谢……”男生点点头,声音很低,带着点许久未开口的沙哑感。
“谢个屁。”陆煜然摆了下手,往卧室里走,“我去给你拿衣服,”他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一条看起来颜色有点发暗,洗得布料微硬的白色T恤,还有一条还算干净的黑色直筒裤。
“洗手间在那边,”他朝着最里边的角落指了指,“想洗澡还是洗脸还是干啥就去,热水器插着电,能用。但没有多余的牙刷毛巾。”他顿了顿,“别动我东西!”
男生将手里的东西规规矩矩摆放在地上,接过陆煜然给的衣服,低低“嗯”了一句。
陆煜然看着他这副顺从的模样,心里的火消淡了些,只有剩下深深的疲惫。“行了,我洗完澡要睡觉了,你自便吧。”他不再管那男生,转身走到卫生间,洗澡,最后,回房间,睡觉。
门板隔绝了外边的一切,陆煜然一整人跳上吱呀响的单人床上,柔软的床垫瞬间抚去一天下来的疲惫,外边又莫名下起雨来了,啪嗒啪嗒。
外面很安静,只有细微的摩擦声,大概是那个男生在铺凉席吧。他闭上眼睛,脑子却不受控制地回想那双眼睛,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一个搞艺术的怎么混成这样?被房东赶出来了?还是跟家里……?关我屁事。
陆煜然翻了个身,强行驱散这些奇怪念头。明天还要早起抢单呢,账户的数字还没有让他安心到管别人的闲事。
困意终于再次将他拖入黑暗。
第二天睁开眼睛几乎是被刺耳的铃声叫醒的。他挣扎睁开眼睛,窗外面的天蒙蒙亮亮,透进这薄纱窗,他习惯摸了摸枕边的手机,划掉闹钟,点开APP,新的一天,新的兜兜转转,这样的日子啥时候是个头。
他打着哈欠打开卧室门。
就看见昨晚随手给他的草席和小毯子,此刻正整整齐齐叠着,小毯子被放在小凳子上。而那个角落,地板也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连他之前的湿脚印也不见了,画板和防水布包好的工具,此刻也靠着墙面,不占地方,规规矩矩的。
男生本人,则躺在沙发上。他显然一晚没睡好,看着黑眼圈越来越重,但全身上下梳洗过了,脸上污泥也没了。
陆煜然站在原地,这家伙还挺讲究……
他放轻了脚步,尽量不吵醒对方,走进狭小的厨房。说是厨房,其实就是个带水槽和小灶台的角落。他拿出两个碗,打开只有一米高的冰箱,里面只有几颗蛋和半包挂面。他犹豫了一下,今天奢侈了,打了两颗蛋。
锅里的水很快焯开,煮面的声音在日常安静的清晨却格外清晰。
沙发上的人明显动了动。男生抬起头,又假装没睡醒躺了回去。
“醒了?”陆煜然早就瞄到了。
男生迟疑,后面还是坐起身子,看起来有些无措。
陆煜然瞥了他一眼,把煮好的面分了两个碗,又把煎好的两颗蛋分别放到碗里,自己直接坐在地上,对着沙发,看着男生。“愣住干嘛?洗漱,然后吃饭,没毒。”
男生洗完漱出来,陆煜然扒拉得只剩的碗底,面前的人又坐回沙发,但没有动静,他明明盯着碗里的面,眼神很是复杂,看起来在犹豫。
“怎么?嫌我手艺烂?有的吃就不错了。”陆煜然挑眉,语气有点冲。
男生摇摇头,似乎千言万语只能浓缩成两个字:“谢谢……”声音依旧那般干涩。
“谢没完了,快点吃,”他不耐烦敲了敲自己的碗边,“今天还有单子多,吃完我好收拾。”
男生像是得到了认可,这才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挑起面。他吃的很快,但每一口都是细嚼慢咽。看得出他饿坏了,但骨子里的修养是看得出来的。
陆煜然看着他,犹豫开口,他斟酌着字词,“你叫什么名字?我总不能连你名字都不知道吧。”
男生放下筷子,连碗里的汤都喝得干干净净。他抬起头,对上了陆煜然的眼睛,“谢白岫。”
“陆煜然。”他报上自己的名字,算是回应。“谢白岫?名字倒挺顺口。你以后怎么打算的,总不能赖在楼梯口,赖在我家一直睡客厅沙发吧。”
谢白岫的眼神又黯淡下去,像是被戳中了痛处。“我没有地方住……”
陆煜然懂了,不管面前的人是怎么样的,反正现在就是一个没有定所的倒霉蛋,“你学画画的?”他瞥了一眼墙角的画板。
“对。”谢白岫点点头。
陆煜然没继续问,他看了看手机屏幕的时间,收拾收拾准备上工了,他心里叹了一口气,算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行了,”他站起来收拾碗筷,“我这破地方你不嫌弃你就先住着。客厅沙发归你,但说好,在你走之前,第一,水电费平摊。第二,保持干净,别给我添乱。第三,尽快找地方,找到就给我走人。”他顿了顿,有补充了,“对了,不许带不三不四的人回来。”
谢白岫抬头,眼里透露着难以置信,脸上的憔悴比昨天好了很多,“真的?谢谢你。”
“蒸的?我还煮的呢。”陆煜然没好气地端着碗走向水槽,“把你东西都放好,不要档门口,一会我要出门了。”
陆煜然洗完碗就准备收拾收拾出门了。
“门锁好啊,少一块钱我都跟你拼命。”他吩咐完楼道里就响起他的脚步所,渐行渐远。
很快一天又过去了,外卖员的日子就是这般,如此,无趣,快速,兜转,结束,睡觉。
陆煜然再次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中,心累两个字硬生生刻在脑门上,他今天送了个顽固老头,骨头缝处处透露着被刁难后的尖酸与无处发泄的憋闷。
那老头的话还在他脑海里历历在目,本来没超时也给他逼逼叨叨超时了。
“妈了个蛋……”他低咒一声,不过今天连送了几个连体单,也没那么糟糕,他可以提前完成目标回家。
刚打开进门,迎面而来的是一股浓烈而熟悉的气味,涌入他的鼻腔。
不是衣服的清香,也不是食物的味道。是熟悉的苦涩颜料味。
客厅变化很大。
地板整洁,物品也摆放井然有序,早上还靠着墙的画板被支开,就立在沙发和墙壁之间的狭窄缝隙里。
谢白岫此刻正背对着门口,蜷坐在地板,面对着画板,整个上半身前倾着,几乎要贴上画布。
他左手托着个小小调色板,右手捏着一支沾满了颜料的画笔,正在画布上快速地点、抹、刮。
他画的极其投入,就连陆煜然开门,脱完鞋,站在他身后面,都浑然无觉。
昏暗的灯光落在他的背上,勾勒出一个紧绷而专注的背影。地上散落着几张用来试笔的废纸,还有几支用过的画笔随意搁置在一个破旧可乐铁罐里。
陆煜然就这样盯着,伴随着颜料的味道,瞬间将他拉回遥远的过去。他怔怔地看着那个完全沉浸在另一个世界的背影,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氛悄然而至。
烦躁?不全是。好奇?一点点。更多的是被猝不及防的味道拉回到从前。
画布上的景象让他看呆了神。
那并不是什么明媚的风景静物人像画之类的。
画面充满了沉郁、窒息的暗蓝灰色调。构图很斜,视角很低,仿佛画面匍匐在地。楼梯间,台阶上,一层层向上延伸,最后在最上方挤压变形,角落还蜷缩着一个人影。浓重的画面只有人物微微抬起的眼里泛着微光,光影处理极其大胆,明暗交界看得他格外触目惊心。
这画的是……昨天的楼梯口?
那个眼睛泛着光的是谢白岫自己?他没想过,在谢白岫的笔下,自己居然是如同救世主一般的人,这画风太有冲击力了。
陆煜然故意装作没看出来,“这画的是啥呀?”他并非在贬低。
谢白岫听到声音突然一惊,画笔差点脱手。他回过头,下意识想用手遮住画面,却又僵在半空,沾着颜料的手指微微怔住,仿佛怕把刚画好的东西搞脏。
陆煜然看着画,又看着谢白岫,眼神有些飘忽,像是对着谢白岫在讲,又像是在对着过去低语,声音带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恍惚和怀念。
“啧……这味儿,这乱七八糟的颜色……”他停顿了一下,“你们搞美术的都喜欢这么造吗?我姐以前也是这样,满屋子都是这股味儿,洗都洗不掉。她的画板、颜料盒什么东西都有,堆得跟山似的,房间到处都是……”
“她也是学画画的,”陆煜然的声音低沉,带着复杂情绪,“……拼了命的画,画到手指头都变形了,大家都说她不务正业,没想到,最后,还真的让她考上了。青江美院。”最后四个字他说得很轻,语气混杂着一丝不易察觉色骄傲,以及更深沉的情感。
谢白岫的眼睛瞪大了,他盯着看陆煜然。他居然没想到,这个看起来粗粝,暴躁,满身尘土的外卖员,居然会说出这样一段话,更何况,口中的那个人的学校是最有名的青江美院。
他嘴唇微张,想问点什么,但看着陆煜然惆怅的模样,最后没有选择开口。
陆煜然立马原地开始后悔自己的话太密,他烦躁抓了抓头发,仿佛泄露了不该说出去的东西。
“行了行了,一股味,窗也不知道打开,要毒死我啊?”他粗声掩盖刚才说过的话,语气态度十八大转变,“赶紧收拾!颜料别蹭墙上!不然等会连你和画板一起踢出去”。
补个字音:谢白岫(xiu四声)[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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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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