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得很，你少操心，管好你自己，按时吃饭，听医生的话。”他的声音颤动着，一字一句都像硬生生憋出来的。
陆欢然看着他，似乎想笑，最终也是化成一声很轻的叹息。“知道了，”她的声音轻飘飘的，“我会好好的，你也……别太拼命。”
“嗯，”陆煜然应了一声，目光却没有再次看向姐姐，他怕泪水止不住掉下来。
他站起身来，动作有些突兀，“时间不早了，快到饭点了，我再去送几单，下个次再来看你。”
“行，去吧。”陆欢然点点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路上小心，不要闯红灯。”
陆煜然没再敢直视她，弯腰去收拾垃圾筐里的东西，“知道了，垃圾我帮你带下去。”他快步走，准备离开这个病房。
就在他手刚碰上门把，陆欢然的声音又响起，“小煜……”
陆煜然脚步原地顿住，但没有回头。
“下次来……给姐求个护身符吧。”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随便哪个庙里的都行，给姐求个念想，保个平安。”
陆煜然背对着她，勉强挤出个字，“好。”最后把门安安静静带上。
他几乎是跑出的医院，那压抑的环境他一秒都不愿意继续呆。姐姐的那句“保个平安，”还在耳边嗡嗡作响回荡着。像一根刺，反复扎着他的神经。
不能停，不能想。
他告诫自己。
跨上电瓶车，套上头盔，他强迫让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送单上。晚高峰开始了，订单蜂拥而至，熟悉的提示音此起彼伏。他深吸一口气，发动车子，汇入茫茫的车流中。
明明劳累就能麻痹思考，可脑子里的画面总在作祟，他忍不住想着医院、姐姐、生病、辍学。
他送餐的动作变得有些机械，路线选择也心不在焉。以至于在一个本该右转的路口鬼使神差直行，多绕了一圈导致超时，招到了顾客不满的抱怨。他麻木道歉，甚至不敢看顾客的脸。
傍晚这个时间点城市的灯光开始闪烁着，车流更加密集。陆煜然拧着油门，穿梭在车与车的缝隙中，头盔下的神情有些涣散。
各种碎片化的东西疯狂撕扯着他。
前方的路口即将路灯闪烁，快要变黄。一辆停在路边的黑色小轿车毫无征兆打开驾驶位车门，从车里面走出一个正看着手机的人。
陆煜然的所有思绪在一瞬间被彻底抽空，心脏有一瞬间差点停止跳动，他几乎是本能反应，双手死死捏住刹车，同时将车头往左一掰。
刺耳的刹车声和金属刮擦声尖锐响起。
电瓶车的后视镜狠狠撞上突然打开的门上，瞬间镜子玻璃破碎。巨大的惯性让车身激烈摇晃着，侧滑。他用劲全身力气，才没有被狠狠甩出去，左臂和肩膀重重摩擦着地面，半个身栽进路边绿化带里。
“操！”陆煜然本能痛呼一声，连人带车歪歪斜斜倒下。
“你他妈怎么骑车的？不长眼睛啊！”那下车的司机恶人先告状，破口大骂。
陆煜然撑着车把，大口喘气，头盔下一脸煞白，额头还冒着虚汗。他低头一看右臂，薄薄的短袖开了一道口子，里面皮肉翻卷，此刻正汩汩留着血，混杂着泥石，伤口周围迅速红肿起来，肩膀钝痛得不行。
剧痛与劫后余生的后怕让他原地颤抖。他看着地上的玻璃镜片和车子明显刮痕，又看了看狼狈的伤口，一股难以言喻的暴戾和委屈涌上心头。
他想吼回去，骂那个不长眼的司机，想过去给他车砸了，想把所有的委屈发泄出来。
但最终他只是咬紧牙关，他做不到，他不能，他赔不起，他还要继续送下一单。
“对不起……”他努力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他没再看那个骂骂咧咧司机的脸，有没有管手臂上的伤，只是弯腰低头，艰难扶起电瓶车。
车主看他的模样也没好意思继续骂，“走吧走吧。”他朝着陆煜然挥了挥手，如果深究，查了监控，他估计不止要赔医药费。
车头有些歪了，后视镜彻底报废，但勉强还能动。
他重新坐上车，无视手臂的刺痛重新拧动油门，汇入车流。血顺着他的手臂往下淌，滴落在裤子上，晕开一片暗红。
后面几单送得浑浑噩噩。
顾客的催促与地址的模糊让他烦躁到极致，手臂上的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没继续流了，只有干着的血液痕迹。
最后一单送完他几乎是立马下线，拖着残缺的身体，骑着伤痕累累的电动车，沉默地回到那个三楼小出租屋。
他停好车，锁好。上楼时，脚步有些虚浮，钥匙的声音格外清晰
打开回家的大门，映入眼帘，客厅跟昨天一样，依旧是谢白岫背对着他在画画，他没有多问，也没有多管，甚至也不知道陆煜然回来。
陆煜然冲向卫生间把自己的血迹洗干净。
他身上充斥着汗味，灰尘和血腥。脸上的血色也因流血看起来有些苍白，他的马甲还没有来得及脱，他在灯光下清晰看着自己的伤口，受伤的地方糊满了干涸血污，很是触目惊心。
陆煜然整顿好，像一具被抽干的尸体躺在沙发上，他闭上眼睛思索着，这样的日子，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吗？
谢白岫的目光从他进门到现在一直沉浸在画上，连半点都没有发觉他回来了。看着他的背影，心想，这才是人生啊。
他躺着躺着，泪水不争气淌出眼眶，他努力盯着墙，试图让它们流回去，但鼻子却不争气吸溜两声，声音不大，但在此刻的环境下，又很清晰。
谢白岫这才注意到他回来了，他偏过头，瞄了一眼，对方的左手一阵湿红，连伤口都没有处理，就那样放任不管。
“你……怎么了。”出于寄人篱下人道关怀，谢白岫一改往常的沉默，毕竟，如果陆煜然血流不止万一要是死了，他就没地方住了。
“没事，”他鼻子哼哼吸了两下，用手臂盖着自己的眼睛，故作坚强着，“路上摔了，死不了。”
“家里有药吗。”谢白岫问。
“没有。”陆煜然舍不得买药，就是擦伤了还是摔了，他都在想，反正迟早都会好的，买药干啥。
谢白岫原地吸了一口气，他在工具袋里搜啰着什么，最后穿上鞋子，往外楼下走了去。
陆煜然没有多想，他依旧躺着，直到后面门哐哐哐地敲了起来，他才不情愿爬起来。
“谁啊？”他不耐烦问道。
“我，谢白岫。”外面的人回答。
听到他的声音，陆煜然不情愿打开门，嘴里开始嘟嚷着，“出去干啥，要回来干嘛还关门。”
“你不是说，家里的东西别少，我怕有人突然进来。”谢白岫手里拿着刚在药店买的药，那个塑料袋很明显，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哦……”看到对方手里的东西，陆煜然瞬间明白，原来他给自己买药去了。
他喉咙里那句“多管闲事”硬生生卡住，没有说出来。最终只是张了嘴，哑声嘟嚷着一句：“……浪费钱。”
谢白岫听到了，都没有理会他的抱怨，他走向屋内，将塑料袋放到小桌上，然后转身走向厨房，在里面找到一个塑料盆，拧开水龙头接了小半盆水。
客厅很安静，只有水流声。陆煜然站在门口看着谢白岫沉默有序准备着东西。
干净的毛巾，碘伏，棉签，还有纱布和胶布。
他买的很齐全。看起来很有经验。
这种奇怪的感觉让陆煜然浑身上下感觉不自在，他别开脸最后走到沙发前，没有躺下，而是僵硬坐下来。
谢白岫也端着水盆走了过来，放在沙发边的地上。他蹲下身子，视线再次与陆煜然受伤的手臂持平。昏暗的灯光下，那道糊满血块的伤口此刻很是狰狞。
“袖子。”谢白岫的声音很轻，但伤口源头其实是被袖子给盖住了。
陆煜然皱着眉头，忍着肩膀钝痛，用没受伤的手笨拙卷起左手的短袖，布料粘着伤口，稍微一卷就蹭到，让他倒吸一口气。
“忍着点。”谢白岫开口。
“嘶……”剥离的一瞬间，仿佛连皮带肉都被撕开，陆煜然痛的一声激灵，右手紧紧抓着沙发边缘，额头顿时满是冷汗。
谢白岫没有停下，仿佛没听到他的痛呼。他拿起浸湿拧干的毛巾，开始仔细清理周围，冰凉的触感顿时触碰到火辣辣的边缘，带来一阵刺痛。
陆煜然死死盯着天花板，试图分散注意力，但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那条手臂上，清晰感受着谢白岫传来摩擦皮肤的力道感。
清理的过程漫长而折磨。
谢白岫异常专注，动作虽然看起来生疏，但也能看出他的严谨。
当冰凉也带着刺激性的棉签第一次触碰到皮肉时。
一声，“呃啊！”极其惨烈，陆煜然身体剧烈颤抖了下，整个人往后仰，他快痛死了。
谢白岫早有准备，他的手很有力气，稳稳按住陆煜然的左手，他没有看陆煜然扭曲的脸，而是专注死死地盯着伤口不放开，声音低沉而清晰：“别动，不处理伤口会烂掉。”
“烂就烂吧，能怎么滴，会死掉吗？”陆煜然从牙缝里挤出话，他眼睛都红了，但谢白岫紧紧抓着他的手不放。
“会死。”谢白岫的声音没有什么波澜，他只是在陈述事实。但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只是变得轻缓，他用棉签小心翼翼在上面滚动着，清理可能残留的脏东西，每一次颤抖都伴随着陆煜然的颤抖，“死了，我没地方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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