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兜里掏出两部手机，其中一部屏幕边缘都磨花了，手机壳是还沾了点东西，不知道是灰尘还是油渍。他笨拙得把屏幕上往短裤布料摩擦，试图弄干净些。“我这个手机虽然破，但打电话发个短信还是可以的，你要不然拿着先用?”
谢白岫抬起头，他的目光停留在陆煜然递过来的手机上，眼里带着意外和复杂，“不用。”他很快拒绝。
“啧，话那么多，拿着。”陆煜然直接把手机推到他面前，“不是白给你的，借你的！等你找到活干了，自己去买个新的，这破玩意到时候再还给我。现在总得要有个联系方式吧？不然我供你吃住，结果家里丢个大活人我都不知道，我亏不亏啊！”
他的语气仍然带点陆式“冷漠无情，”但谢白岫也听出了其中强硬的关系。“……谢谢。”谢白岫再次道谢。
“谢啥呀，记得充电就行。”陆煜然见他收了，于是松了口大气，“号码我存里面了，名字你看就知道了，有事给我打电话，对了，里面流量没多少了，你省点用。”
“好。”谢白岫拿起手机，紧紧地握着，他打开通讯录，上面只有明晃晃特别显眼的三个字“陆哥哥”。
这是真把谢白岫当小弟弟照顾了。
他们吃完行走在周边，为了防止积食，特地在周围绕了几圈其他摊子才回家。
俩人踩着路边的夜灯光回家，拖着疲惫回到那逼仄的出租屋。陆煜然的肩膀伤放松之后显得更清晰刺痛，他龇牙咧嘴地走向浴室，要不是这破天气，他真的连澡都不想洗了。
“我先睡了，困死了。”他出来之后含糊对着谢白岫嘟嚷道，转头已经进卧室拿起薄毯子往身上盖。
谢白岫轻轻的应了一声，“嗯”。
……
闹钟几乎是每天听到过最粗暴的声音。
陆煜然弹射起步，牵扯到肩膀的伤口，让他忍不住原地嚎叫两声，“靠，痛死了。”
客厅里，谢白岫早就收拾好了东西，对着窗外天蒙蒙的天色发呆，手机还拿着昨晚陆煜然给他的手机，像是在捣鼓着。
“早。”陆煜然嗓子有些发哑，看来是昨天晚上辣椒加多了，他匆匆忙忙洗漱。出来的时候，谢白岫不知道在哪个角落找到充电器，已经把那手机充上电了。
“我走了，中午再给你带饭，冰箱有昨天晚上买了面包你将就一下。”陆煜然快速抓起外卖马甲和电瓶车钥匙，火速往门口冲。
门砰的一声关上。谢白岫又缓缓回到自己熟悉的位置，摊开速写本来，拿着铅笔在画着什么。
城市的早高峰期刚过，陆煜然仍忍着肩膀的不适，在车流中飞驰着。
直到在一个红绿灯路口处停下时，旁边一辆同样装备齐全的电动车靠了过来，骑手摘下头盔，露出一张晒得微黑但神采奕奕的圆脸，这个人是陈娴红。
“哟，然子！”陈娴红嗓门很是响亮，他看向陆煜然的时候，立马注意到了他胳膊上缠着的绷带纱布，她顿时张大了眼睛，“这咋回事？跟人干架了？还是被哪个单主暴揍一顿？”她凑近了些，语气满是关系，但更多的是调侃，“伤得重不重，影响跑单不？”
陆煜然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去去去，乌鸦嘴！摔得，小伤而已能送。”他活动了下手臂证明自己还能行。
“摔成这样还跑，要钱不要命啊你。”陈娴红啧了一声，她摇摇头，绿灯此时刚好亮了，两人并排启动，“中午一起吃个饭呀？老地方？姐请你怎么样，慰问一下伤员。”
“行啊！有人请客不去是傻子。”陆煜然咧嘴一笑，似乎疼痛都没那么明显。
午饭时间，两人轻车熟路拐进一条小巷子里，来到一家猪脚饭店门口，虽然门店不大，但生意却火爆。
陆煜然点了两份猪脚饭，还要了两份例汤。
热腾腾的饭菜上桌，陈娴红吃得比他还快，两个人像是在比拼一样，谁也不让谁，最后同时吃完最后一口。
他们不约而同满足地打了个饱嗝，“你是猪吗？吃那么快。”陆煜然没见过吃相跟他一样难看的人。
“时间就是金钱。”陈娴红顺手拿了张纸擦擦嘴。然后在外卖配送包里，掏出一叠厚厚练习册，上面印着“高考数学总复习”。
“小红女士，你这是搞什么？”陆煜然指着那本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练习册。
陈娴红毫不在意翻开练习册，找到夹着黑笔的那一页，就拿起草稿纸开始解题，“还能干嘛，学习呗。”
“学习？现在？你是短视频刷疯了吗。”陆煜然觉得有点魔幻，上一秒还在送外卖，下一秒就开始学习。
“嗯哼。”陈娴红笔不停，“攒了两年的学费了，再跑个把月，生活费一起凑齐，就可以去读书了。”她抬起头，眼神里充满认真，和以往吊儿郎当的模样完全联想不到一起，“这都几月了？再不把丢掉的东西捡起来，明年怎么考？”
“不是你认真的。”陆煜然跟她少说也认识快两年了，按年纪来算的话，陈娴红还是比他大的学姐。
她的语气带着执拗的认真，“时间不等人啊，然子。总不能真送一辈子外卖吧。”
他看着陈娴红专注的样子，看着她笔下的陌生符号，甚至没见过，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他想起自己为了钱辍学的那年，想起来这几年的奔波，也想到了谢白岫说考上了，但没有去上学，更想到了姐姐因病退学。
“你……真的想好了。”他的语气干涩，带着不确定。
“想好了！”陈娴红努力点点头，“然子，你脑子又不笨，要不是为了你姐，说不定你现在已经上大学了。反正我觉得你行，要不要明年一起？咱们试试看。”她嘴不停叭叭着，仿佛在试图撬动陆煜然的内心想法。
试试？高考？
这两个词对陆煜然来说，已经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事情。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衣服上洗不掉等我油污，巨大的差距感让他本能地拒绝思考。
犹豫在他的脸上浮现。陈娴红也不理他，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鼓励和信任。
“算了吧。我这样的人，还能考上什么学校呢。”他的言语充满自暴自弃。
“喂，不试试看怎么知道。”陈娴红没有等他说完，从包里掏出一本厚厚的数学课本，径直拍打在油腻的桌子上，声音有些响亮，引得旁边两桌忍不住回头看。
陈娴红的声音很有力，“陆煜然！少扯这些，什么叫你这样的人？你缺胳膊还是少腿了？要不是当年你姐病了，家里砸锅卖铁，你至于这样吗？你他妈比谁差了，我最看不起你现在这副模样。”
“不关我姐的事。”他语气淡淡道。他知道陈娴红作为死党看不惯他现在的样子，可又有什么办法。
“我……”他喉咙干涩，就连喝一口例汤都缓解不了。
“你什么你！”陈娴红毫不客气打断他，“你现在送外卖是能活命？可以后呢？一辈子风来雨去，为了几块钱看别人的脸色。万一哪天摔更狠了呢？你现在肩膀还痛吧？你想过以后吗？”
她的质问一句比一句扎心，陆煜然被她吼得胳膊直发疼，仿佛胳膊也在抗议。
陈娴红看着他挣扎的脸色又开口：“然哥，咱们还年轻，要不是你身份证的问题，你现在可比我小太多了，人生那么长，什么时候都不晚，我攒够了钱才敢想这回事，就是不想一辈子困在这里……你脑子转得快，学东西又不慢，你肯定比我强。”
陆煜然仿佛被她的大道理入侵大脑，似乎真的开始考虑，“小红，你变了。”
“什么？”陈娴红被无厘头的话问懵。
“变得啰嗦了。”陆煜然此时此刻还在开玩笑。
“你要死啊！”陈娴红站起身来，往他胳膊那个伤口一掐。
“别搞别搞，错了错了。”伤口顿时生疼，尽管陈娴红掐得很轻，虽然轻不到哪里去，陆煜然还是原地求饶。
“真的是服了。”陈娴红翻了个白眼。
“咳咳，好吧我考虑一下，你把一本最薄，最简单，最好懂的书给我，我研究研究。”他指着陈娴红鼓鼓囊囊的外卖包，如果不先答应陈娴红，以她的性格肯定会死皮赖脸缠上的。
陈娴红也似乎没想到他那么容易打动，她眼睛弯成一条缝，二话不说，很快从包里掏出一本《高中数学基础入门与精练》。
“这就对了吗！”她的语气透露着兴奋，“这本好，知识点讲得细，例题也觉得，你先啃这个。”
陆煜然姐过，掂量着书的重量，这么轻的东西，却能改变一个人的人生吗。
“喂，先说好，我只是看看先，考不考没有决定哦。”他提前放个预告，以防自己学不会，还能找个台阶下。
“行啊。”陈娴红回答得爽快。
陆煜然掂量着书，卷起来揣口袋里，“走了走了，下午还有单子。”他站起身子，有些着急，又像在逃避那本书给的压力，“这顿算我的，下次你请贵的，我不管。”不等陈娴红反应，他已经结完账了。
陈娴红看着他的背影，笑着摇摇头，然后收拾了东西，打算继续赚生活费去。
陆煜然带着一份沉甸甸的猪脚饭和一本多出来的书回家。
推开门，他就知道谢白岫这个天才果然又在画画，他听到动静回过头。
陆煜然将打包好的东西放桌上，“给你的，趁热吃，别说我天天带你吃面不给饭吃。”
然后他带着一种“老子要干大事”的表情回到房间里，把那本数学书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自己则趴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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