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千金大殿，花灯剪纸几许。
“万大哥，你把酒温一下。”催促万人远的是赵旻，她是前些时段恢复的神志。
万人远正摆弄着大殿外的牌匾，这几日，两人将废墟的大殿精心打理了一番。
“阿褚他们应该就快来了。”说完，赵旻长长叹了一口气继续摆弄菜桌，果蝶酥糕、鲜汤鲜肉、炒菜插食一应准备妥当后，她和万人远一起温酒。
万人远静静地坐着，他把着酒感慨：“这除夕夜我们多少年未过了？”
“记不清了，我们都不是有脸能享儿女绕膝之福的人，阿褚这孩子和她娘长得像，但行事与她娘不同，我们都是一些将死之人，万大哥趁着还能和她见面，多和她说说话，阿褚和你一样，什么事都憋在心里，我们这一生，所留遗憾已经够多了。”
万人远没回答，赵旻知道他在想什么，“万大哥，你可是在后悔当年放下万蝶云行逆天之举？”
“你可有后悔与师门决裂？”
赵旻摇头，“不后悔，但如果有来世，我希望不要再在这死人渊里辨因果命数。”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酒温好时，褚砚秋恰好到。
大殿内红烛摇曳，光影交错，乍一入眼，褚砚秋怔愣住了。
“阿褚，别站着了，快过来坐下。”赵旻接过褚砚秋往后藏的醉春风，笑着道：“正好，你外翁在温酒。”
“赵姨，还有什么缺的吗，我现在可以去买......”褚砚秋局促道，前几日赵姨邀她过来时，她想过是要一起过除夕，但她往年都是一个人惯了，所以只带了两壶醉春风，但看到这一幕，褚砚秋忽然觉得自己手上的东西有些不上心了。
赵旻打趣道：“那可来不及了，所以等下你们两先自罚三杯。”
“好。”褚砚秋应的极认真。
陆尽明也应了一声，褚砚秋这一年多以来的变化，他看在眼里，甚至连他自己也不知不觉中有了些改变，从前他从不会与人为伍，但现在好似慢慢在接受这种尘缘缠身的羁绊。
然几人才坐下，死人渊掀起一阵狂风，紧接着，大殿之上灭顶的威压骤然袭来。
赵旻和万人远脸色骤变，他们同时出声：
“万大哥，是他来了！”
“赵旻，你去稳住镇魄柱里的元神。”
嗓音未落，死人渊呜声四起，大殿顶部开始掉落巨石，地动山摇间，整个大殿分崩离析彻底变成一块废墟。
“赵旻，速去！”万人远暴喝之际，还推了褚砚秋一把，“阿褚，你们跟着她一起，别让镇魄柱里的元神靠近此处。”
大殿坍塌之声震耳欲聋，褚砚秋来不及问是怎么回事，她欲按照万人远所说，跟着赵旻前去镇魄柱。
就在这时，天空响起一个空辽之音。
“褚砚秋——”
褚砚秋和陆尽明脚步一顿。
“赵姨，你先去，我等下来找你。”
“好——”远处镇魄柱震颤不息的动静已经传了过来，赵旻顾不得那么多，只身先离开。
“外翁，这人是冲着我来的，你......”褚砚秋话止一半，飞石悬空不动，方才那地动山摇的动静一瞬俱寂。
陆尽明蹙眉抬头，大殿上空一个衣袂猎猎之人睥睨而至。
褚砚秋骨震心寒，来人用了幻术，所以她看不清他的面容，但却能肯定对方是谁。
“褚末衣，是你封印的他们——”
褚末衣眸光平静落在她身上，他今日来只是为了警告褚砚秋，逆天而行会有什么后果。
“褚砚秋，你不该动此处的虚冥，更不该沉沦于人伦之乐。”
那她该如何？
褚砚秋冷浸浸的立着，曾经她身无一物，心无寸土时想过，万蝶云想将自己捏成褚末衣想要的模样，那褚末衣呢？一个高高在上的仙族，恐怕连何为剥削和驯化都不知道，只待时机成熟，将自己拿去用了就是。
如今看来，也并非如此，他还是需要自己绝对的顺从。
“万人远，我警告过你，不要靠近她，天人之威，无人能触，你屡次三番逆天而行，今日，本君便亲自送你上路。”
万人远浑浊的眼球陡然怒道：“好一个天人之威无人能触！”
“三界伊始，六道各司其职，但你们取凡界灵气供养仙胎，以至无辜之人暴尸荒野；抽修士元神炼为虚冥，以至玄门没落；缚死人尸体炼为地傀，以至骨肉相残，为仙不正，列神不为，芸芸众生失道万年，我们不过拨乱反正！！”
“不过元神修出了肉身，竟还有这种不自量力的想法。”半空中的褚末衣冷哼一声，手指一弹，一道金芒直射苍穹，天雷之下炸出一条银龙。
“应龙——”褚砚秋双目大睁，那日助她杀万蝶云的便是它！
所以褚末衣一直在关注着自己，并且允许那些荒谬而残暴的伤害施加在自己身上！
褚砚秋腾身翻剑，但下一瞬，她手中的焚天不受控制的脱手而出。
“陆尽明，带她离开这——”
万人远反手一线青光大炽于天地间，和在褚砚秋手中不一样，这一剑可谓开天辟地，应龙撞上后怒吼一声，潮海汹涌推开。
褚砚秋被猛地反震数丈远，陆尽明一掌落在她身后，接到人后，他欲跃身离开，但过往在中元梦境中一一铺开重演。
褚砚秋急攻褚末衣而去，拳脚相加。
万人远翻上龙背，剑刃划在龙鳞上，擦出的火花四溅，只是一条坐骑，他便打的胜负难决，更遑论直面坐骑主人的褚砚秋。
褚砚秋拳拳重击，但却无论如何都破不开褚末衣的防御。
“轰隆——”
天地间忽然寒意凛人，褚末衣手指单叩，一起一落间万里之外的风云滚动，惊雷如柱落下。
万人远和陆尽明齐冲向惊雷下的褚砚秋。
陆尽明将人拽入怀里，以背相对。
万人远抡剑抵挡，截下惊雷的那一瞬，三尺长剑锐鸣，手臂巨震。
“咳——”
一口老血呛出，褚砚秋和万人远同时望去。
“对不起，外翁，我......我......”褚砚秋拼命地忍着，她想告诉自己要冷静。
褚末衣会来找自己不是早就想过了，接下来该怎么做，对，和他商量，自己的命对他还有用，这是她的筹码。
“外翁，你听我说，我对他还有用，他不会杀我，你先离开。”
但见万人远枯槁的面上露出松容，“阿褚，不必自责，这是我和你娘欠你的。”
“不是的，你不欠我。”褚砚秋摇头，他这身膈应人的骨头，他手上那把冰冷冷的剑，他们都曾护过自己，他怎会欠自己呢？
“这凡界居然还有除了万人远以外的人护着你，他是谁？”九天之上闪电又惊空，应龙同时卷身袭向截雷的两个人。
褚砚秋气息骤急，她逆势而上引雷向应龙，万人远和陆尽明同时呼声。
“褚砚秋——”
“阿褚——”
“砰——”
褚砚秋和应龙失重坠地。
“褚末衣，唤醒他们是我定下的，你若要动手，应当冲我来！”
“一群苟延残喘之辈，你以为我真的在意他们的存在与否吗？今日我来此是因为你身上留着我的血脉，但却对我生了挑衅之心，你还有用，我不杀你，但我要你亲眼看着这两个人受凌迟刮骨之痛、灰飞烟灭之刑。”
言罢，大殿上空的飞石猛地砸下。
“来——”
万人远手中的焚天蓦然脱手，“褚末衣，你若敢动他，我就——”
“就如何？”
“上天入地，我死也不会放过你的。”
褚砚秋说完楞了一瞬，临别之际和燕林双他们的那番对话蓦然闪现。
上天入地......开天域......中元梦境......
正在她愣神之际，褚末衣信手拈花，银芒如松涛荡开，天地枯荣，褚砚秋毫无还手之力的逆流向说话之人，褚末衣两指掐住她，思绪被迫断了。
褚末衣语气发冷道：“死也不会放过我？褚砚秋，今日，我就让你知道，我想要他活的人，死不了，我想要他死的人，活不成。”
两道银白锁链不知源头的窜出来，陆尽明和万人远双手被钳制住，两人被迫悬于半空中。
“应龙。”褚末衣不轻不重的喝了一声，灵气缕缕如烟，蜷缩在地上的应龙凝出人身。
“主人。”银发男子单膝跪地。
“不要让他死的太快。”
“不行！”褚砚秋拧身想做什么，但从近身褚末衣的那一刹，她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动惮不得。
银发男子神色冷冷地走向万人远，他一刀刀割在万人远的腰腹上，万人远虽未出声，但腕间的扭振出的响声听的人心颤身冷。
“应龙手中的刀，专为对付人族的元神而炼化，一般人只需要一刀，便能魂飞魄散，你说说他能坚持多久呢？”
褚砚秋胸口起伏，脖颈浮起青筋，她泣血般喊了一声：“住手——”
银发男子恍若未闻。
陆尽明紧着神色，无人在意的地方，死人渊天边渐渐滚现幽幽暗暗的漩涡，他知道这是褚砚秋在中元梦境最后一段时间，只要安稳度过这段时间，他们应该就能离开这里了。
关键时刻，他最好不要插手，只待这场变故结束就行，尤其他已经成了中元梦境中的一部分了。
褚末衣掐住褚砚秋正面应对那个被吊在半空中的人，“记住这一幕，他是因为你才会死的。”
除了那一双手和一张脸，万人远整个人鲜血淋淋，褚砚秋慌了，她哀声道：“褚末衣，你放过他，我以后不会了，你想用我这具身体干什么就用，只要你放过他......”
“晚了。”褚末衣沉声道，话音落下的一瞬，晃响的锁链没了动静。
褚砚秋猛地抬眼，这一眼，令她沉静的脸庞霎时土崩瓦解。
万人远看向她的那双眼睛依旧是慈祥的，咽气前的那一刹，他似乎注意到了褚砚秋的目光，但见他喃喃摇头，气若游丝道：“不要怪自己......”
天茫茫，白发男子化身龙形，万人远尸骨无存。
“不要——”
褚砚秋歇斯底里的喊出声。
她有想过惹怒了褚末衣之后的结果，那时候她觉得，无论那种她都能接受，反正自己这一世受的痛足够多，已经没什么可怕的了。
可她没想过，这代价会加在万人远的身上。
或许她想到了，只是当时的她身上裹着一层冷漠，所以未真正将他们的生死考虑在内。
褚砚秋心如刀绞，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因生命的交迭而产生悲恸，哪怕万蝶云挑断她筋脉，她也未曾如此。
“褚末衣！”褚砚秋眼眶通红，她齿间咯嘣道：“我要杀了你！！”
内府被禁锢的灵海冲破铁骨，褚砚秋陡然挣脱褚末衣的手，冷唇狰狞逼上罪魁祸首，褚末衣弹身翻掌。
“焚天——”苍穹锵然爆出一击裂天剑意，褚砚秋咽下口中腥甜。
罡风肆意，褚末衣后退一尺。
应龙卷身咆哮重来，褚砚秋凌空绞杀，滚滚鳞片如剑如刀，势要将她削成碎末肉渣。
血水和灵气混做一团，褚砚秋含着血，出剑的手愈发的狠。
应龙仰天厉叫，褚末衣见状忽然出声，“褚砚秋，这就是你如今的极限？”
褚砚秋两耳不闻窗外事，浴血奋战，剑光在坚硬的鳞片上爆出火星。
“只是这样还不够，今日已经死了一个了，另一个我先带走，何日你的修为能让我满意了，他我自会让你一见。”
语音未落，惊天的剑光截断了褚末衣的去路，褚砚秋欲血追上，她横着臂唇抖目颤说：“放下他——”
那一刻，陆尽明清楚的感受到，褚砚秋眼中情绪似要崩溃。
陆尽明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应龙侧面袭来，褚砚秋半臂入它口中，骨骼断裂的声音铮然入耳，眼眶视线染上一层鲜红，那是褚砚秋手臂断裂时溅出的血。
“——”
他妈的——
去他的中元梦境，陆尽明再难抵御住愤恨，理智瞬间全失，哪怕粉身碎骨，他也要将这一龙一人挫骨扬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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