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隐寺是扬州古老的寺庙,占地颇大,院落的楼阁有着扬州一带固有的特色,殿与殿之间常有参天的古老树木,枝叶茂盛。走在树荫交错的路上,盛夏的清晨隐隐带着青草树叶的清香,非常舒服。
彩心没感受过扬州这种温柔的气息,娇美的容颜越发夺目,心情愉快得一路哼着不成句的小曲调,连那些小和尚探究的眼神也大方地视而不见。
断断续续的歌谣顺着夏风传到另一边的院落,挥舞着长棍的壮硕男子蓦地定住身形,大胡子覆面看不清表情,一双利目却难以置信地暴睁。
随手一扬,木棍应声落在不远处的木架上,男子快步寻声而去。
曲调断续轻微,在树木间萦绕,男子连走两个院落也没看到人,声音已渐行渐远,未几消失,耳边所及仅有鸟语。
“小师傅,”转角遇到一行人,男子略急地拦下,“请问小师傅,方才唱曲调的是哪位信众?”
“曲调?”小和尚被拦下也没半点恼意,有礼地合掌,“小僧未曾听到曲调,不知施主所言。”
“方才,从那边一直传来的小调,应是女子在哼唱歌谣。”男子指着一个方向问,“敢问小师傅可知是何人所为?”
“那……”小和尚偏头想了想,脸色有点犹豫,那个方向是厨房,还有几位大师的寝居。
“阿弥陀佛,”穿着佛袍,手拿佛珠的一元走了上前,面色如常地行礼,“本寺最近确有几户信众前来听佛理,若有打扰之处,还请施主见谅。”
男子神色有些许激动,匆匆行了一礼,“未知是哪位姑娘,可否请大师引见?程某有事想要请教。”
一元脸色平和,内心却暗骂一句荒唐,在佛门清净地要和尚给你引见个姑娘?身后几个和尚脸色也略怪异,眼神暗暗打量着眼前一身胡须满脸的劲装男子。
“佛门之地,缘起缘灭,若是有缘,自能相见,若是无缘,亦不必强求。”一元合掌点头,不理会男子的反应,带着一行徒弟施施然离开。
被佛理绕了两圈的男子搔搔头,懊恼道,“真不懂阿娘那么喜欢听这些似是而非的东西……”
环视了一圈,凝神细听已经没有那段熟悉的小调,男子微微垂目,掩下激动,“是你吗?这些年了,终于找到了吗?”
去主殿的时候一元还在做早课,阿若就原路折返了。回到房间,宋大娘正号着脉,秦治百无聊赖地趴在桌面上发呆。长腿几乎包了半张圆桌。
“大娘,苏大人还好吗?”阿若走到床边,看着宋大娘皱着眉头,有点不安地问。
“这剑刺中了他右腹,幸好没伤到要害,就是泡水久了些比较难处理。这些都好说,但这毒……”宋大娘微微摇头,“我能治他的外伤,但毒非我所擅长,而且这毒瞧着诡异。”
“那咋办?他会不会有什么事?”
“你别急,听大娘说。”苏子锐语气平稳,安抚地拍拍她的头,“我没大碍的。”
明明脸都白得毫无血色……阿若抿唇看了他一眼,咕哝了一下,倒也没计较他的动作。
“我先问一句,大人之前是否中过毒?”宋大娘顿了一下,问道。
“数月前,确实大意曾中过毒,但后来已服用过药。”苏子锐想了想,回道。不经意看到阿若猛地望向他的眼神,微微点头。
上次在牛家庄村,他因大意被沾了毒的刀刃所伤,当时她也在场。
“服用是何物?”
苏子锐让阿若从他外袍的暗袋拿出一小瓶,交给宋大娘。宋大娘仔细闻了下,捏了一点尝了尝,点点头,“确实是好物,应是大内所出。”
“确是太医院特制给刑部所用。”苏子锐细察她的神色,眸光微闪,“可是之前的毒未清?”
宋大娘再把了把脉,叹口气,“上次的毒素被压下,但根本未除,影响了本次毒素的蔓延,才会显得那般凶猛。大人如今怕是内力很难使上,强行运劲如非紧急也请勿试。这也是短期之计,只怕时间一长,于性命有忧。”
“是我大意了。”其实他当时是能避开的,只是如果躲开了,身后的北里和齐七必然致命,权衡之下只有吃这一亏才是损伤最低的做法。
“大娘,你想想办法吧。”阿若眼巴巴地拉了拉宋大娘的衣袖,满目期盼。
秦治看不惯她那求人的姿态,忍不住道,“生死有命,人家都不强求,你急什么呢。”
“生命诚可贵,明明还有希望却早早放弃才不可取。”阿若拉着苏子锐的衣袖,认真地道,“苏疯你可别放弃,大娘肯定有办法的。就是不行,我去找一元或者师兄,他们肯定有办法的。”
人都救了,半路死掉她会郁闷,再说未到绝境何必放弃。她这些年绝地反击的经历多了去,不还活得好好的吗?
那种全然信赖的口吻让他有点不悦。师兄也就算了,一元又是什么?苏子锐微微一笑,手覆在她手背,“我没想要放弃,你别担心。”
“解毒我是不行,但……我师弟应该可以。”宋大娘若有所思地看了眼他们相叠的手。
这种必有解毒神医要去找的话本子套路吗?瞬间的念头让阿若愕了一下,舔舔唇问,“大娘,你该不会又是什么江湖名人的徒弟吧?然后一个学医一个制毒?另外一个还要隐居那种?”
“都让你别跟着戏子张混了,瞎想什么呢?”宋大娘无语,“我师弟没隐居,他不喜人多的地方,又不喜四处漂泊,所以一直受聘于司州大善人方守仁当他的府中大夫,怎么了?”
这三人的表情怎么这么奇怪?
“大娘,你说的……该不会是姓薛的吧?”阿若巴眨着大眼,语调诡异地问。
“你见过他?”宋大娘的表情是最好的回复。
“哈,”秦治叉腰站了起来,迈了两步,手起刀落地拍开苏子锐覆在阿若手背的手,警告地瞪了他一眼,“这下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了。”
阿若才发现自己一直抓住苏子锐的衣袖,耳根一热,连忙放开,朝秦治道,“那我们赶紧送信给方胖子,让他把老薛送过来。”
假方守仁一事在当时就被揭穿了,老薛本就是方静生返聘为内鬼帮他看着亲爹的人,案发之后也没离开,现在应该在府中助他减肥。
“哎,说来说去,搞了半天,还是要小爷来帮忙。”秦治笑得痞气,意有所指。
“那就多谢秦少帮主鼎力相助。”苏子锐眉目不动,温文有礼地拱手道。
“你也表现得有骨气一些啊。”秦治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还有种被占便宜的错觉。
苏子锐无悲无喜地偏头看着他,在占便宜这种事情上,不需要有骨气这种东西。
敲定了请人的事,宋大娘就告辞了,阿若送她出去的时候还多问了一些老薛来前需要注意的事,紧张的样子让宋大娘一阵取笑。被笑得无语,阿若也知道这些老人家总是误会些什么,便转头问起她寻子的事。
“我找到了当年的下人,已经不太记事了,也没说出个章程。”宋大娘摇摇头,当年的嬷嬷已近古稀,如今连人都认不得了,更别说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别担心,秦家在扬州立足多年,人脉甚广,我会让人留意的。”阿若受宋大娘照顾甚多,齐绍真和秦霜也不介意帮这个忙。
宋大娘感激地拍拍她的手,沿着小路离开。阿若目送她步下百步梯,才转身回去,没两步就看到一元立在古树之下神色凝重。
“一元,你在树下冥想吗?”阿若走过去,拍拍他肩头。
一元懒懒地瞟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你又招了些什么人来?真当我这大隐寺是客栈啊?”
“你说宋大娘?她是大夫,过来帮忙看一下的。”阿若不好直说苏子锐的事,含糊说了下,“对了,大娘来扬州是要寻亲儿的,你的信众有没有丢了儿子的?”
一元沉默了一下,悠悠地道,“孩子丢了……这事你该去问官府吧。”
下巴朝寝居抬了抬,意有所指。
阿若摸摸下巴,认同地点头。刑部查案手段高明,用来查这种事应该是手到拈来,“不过大娘也是个命苦的,所嫁非人,亲儿又被拐走……”
“拐走?她说的?”一元问道。
“对啊,好像是被邻居拐的,如果还在的话,应该也快弱冠了。”阿若跟着他往回走,说起大娘的事。
“也许已不在了吧。”一元说得有点凉薄,但寺中来求的大部分都是没得到或者失去之人,见多了四大皆空也就少了些人性。当然,他们本来也不多。
阿若听着有点认同,她也是这样想。
一个小孩子丢了,不被拐卖也难以生存,这毕竟是个夭折率很高的时代。像她和一元这种怪胎确实不多,饶是如此他们当年都混得那么惨,阴影至今还没完全散去,何况那些正常小孩子?
走到院子附近,隐约听到男子激动的快语与女子略带恐慌的惊叫。阿若与一元对望一眼,快步走了过去。
林荫小路上,身形魁梧的胡须大汉拦着彩心,胡乱挥舞着手。彩心明艳的面容煞白,看起来被吓得不轻。
“光天化日,佛门重地,施主缘何拦路劫色?”阿若下意识觉得是彩心的容貌引来了坏人。来扬州后,秦霜见不得她朴素,连带的菜心也养得明艳了几分。
彩心一看到阿若,连忙跑了过去,半边身缩在她身后才觉得安心。
“姑娘,我不是坏人。”大胡子焦急地踏前一步,魁梧的身形吓得阿若三人不约而同地退后两步。
一元很想躲一边看戏,无奈作为她们方唯一的男人——哪怕是个和尚,被两个姑娘推到最前面,努力维持着准住持的严肃,“施主,佛祖眼皮子底下,还请自重。”
“哎呀,大师,我真不是坏人,我只是……”大胡子声音略大,被两个姑娘惊吓的眼神一扫,手脚慌得有点不协调。
“小菜心,你打哪找这么一个大汉?”阿若回头悄声问道。
“冤枉啊,我不过把碗送回去,半路就被拦了。”彩心心有戚戚焉,给了个眼神一元,“大师,你打哪找这么一个大汉?”
又一个不会说话的!他找大汉作甚?这群人当他的寺庙是客栈还是青楼啊?
一元不悦地瞪了两人一眼,脸色略沉,“程施主,缘何拦路这位姑娘?”顿了一下,一元补了句,“别急,慢慢说。”
大胡子尴尬地咳了下,不自在的样子看得阿若一阵无语,“又不是要跟郎君表白的小娘子,他在扭捏啥呢。”
估计是听到阿若的话,大胡子挺直了身姿,霎时有了几分刚猛气势,但说话仍带颤音,“姑娘,请问那小调是你哼唱的么?”
“什么小调?”彩心被三人一致地看着,有点慌乱。
“方才你一路哼着的曲子,是你在哼唱的吧?”大胡子情绪平复了一些,语调越见平稳,隐约有种压迫感。
“那个啊,是的。”彩心老实地点点头,见他胡子大张激动的样子,急急地道,“可是这曲很多人都会唱啊,阿若也会是吧。”随即哼了两句。
阿若眨眨眼,指了指一元,“大师也会。”
“不可能,”大胡子斩钉截铁地道,“这曲子是我娘闲时所作,小时候来哄我妹妹的。”
彩心三人互看一眼,均是一脸懵然。阿若抬眼看着这个身形高大魁梧的男子,“然后呢?你该不会说你妹妹失踪了,然后觉得能唱这曲子的就是你妹?”
“姑娘好生聪明,正是如此。”大胡子眼一亮,咧开唇露出洁白的牙。
这年头话本子写的都是生活吗?讲不讲逻辑和谨慎性啊?他是戏子张新收的武生吗?
阿若收到一元给的眼色,微微点头,“这位公子,你觉得彩心是你家妹妹?”
“彩心?不对,你应该叫……”大胡子眼神一沉。
“公子,凭一首歌就想攀关系,会不会太鲁莽了?你说你妹就是你妹啊,滴血认亲了吗?还是有户口证明啊?”阿若两人躲在一元背后,说话却没失了气势。
这颗菜心是她种了多年的,忽然冒出来凭首歌就想要摘走?没门。
“怎么就鲁莽了?你看这眉眼,明明就跟我有几分相像。”大胡子指着自己的脸。
别说阿若,连一元也看不下去,这种狂放派的长相跟彩心那娇艳的脸哪里像了?这身形都快是身后两个姑娘的合体了好吧。
敛神合掌,一元拦在他激动想要靠近两个姑娘之间,声音沉稳有力,“施主,这位姑娘是贫僧的友人,相识多年,恐怕非施主之妹。”
“大师!”大胡子有点激动,声音又大了起来,引来几个小和尚的注意。
阿若不想引起太多的注意,索性站了出来,轻轻一福,“公子,你与妹妹失散,我姐妹二人也甚为同情。但彩心与我打小一起,朝夕相处,确非令妹,还请公子能明白。”
“让公子空欢喜一场,是我的不是。”彩心垂头施了一礼,神色平稳,不见一丝波澜。
大胡子有点无措,看了看彩心,又看了看阿若,深呼吸,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回以抱拳,“是程某唐突了。”
一元眼底一闪,合掌道了句阿弥陀佛,带着阿若两人转角而去。
大胡子看着三人的背影,身侧的拳头紧握,眼底再无慌乱之色,气息沉稳内敛。
这文是之前写的了,更了同人文都有些忘记剧情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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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扬州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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