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濯瑾出来半会儿,那厢檠素便从武馆里出来,就见他立在一旁的水瀑边傻傻地瞧着漫天水泽。
“赚了不少,够咱们用上一阵子了。”檠素兴冲冲地走到他身旁,掂了掂钱袋子。
濯瑾望着眼前帘瀑,愣愣地喃喃道:“为何来这儿?”
水瀑敲打着光滑的青石,银光于月夜下辉映,溅起珠玉落于渊河,涟漪随风荡漾流向远方。
空气中弥漫着水渍潮湿的味道,有些闷,又有些沁人心脾。
檠素笑道:“原是馆长瞧着此处风景好,竹林又多,客人练武时瞧着也舒坦,就在这儿设下了武馆。”
视野之内,水瀑从天而降,途径一旁的看台,于半山腰处溅起涓涓浪纹,汇聚成一处小谭。余下的水柱从沿崖倾泻而下,飞湍极驰坠落,掀起白花花的浪潮,落于二人脚边的苔石边上。
石头背面受水花敲打,瞧着光滑;正面却是供青苔找了个好住处,绿油油地布满了半片青石,只余下“留龙仙”这三字还算清晰。
“这里……从前叫‘送仙归’的。”濯瑾顿了顿,惆怅道。
“我知道,还是当年玄土首位太子林承维册封当天题的字,后来被玄土的一位文豪国君改了。”檠素接着濯瑾的话,扬起嘴角得意道,脸上写满了“博学吧?崇拜我”的神情。
物是人非事未休。
濯瑾看着檠素如今的模样,终于能体会到这句话如今的义理。
武馆生意兴隆,二人说话的功夫已经人来人往,陆陆续续经过了几十人。隔岸有人拾起地上滑石,腕劲猛地一甩,便是一滩滩水花点起。
最后一朵银花绽放后,便是石沉深渊。
濯瑾转身:“走吧,去凡间。”浪风吹过,捧起他背后秀发,丝丝缕缕翩动翻飞,留下清淡莲香。
檠素怔了怔,却也连忙跟上他。
一路经过竹林小径,鹅卵旁泥泞生菇,扁叶上沾满了水泽,倒是个供妖灵修炼的好地方。
“‘送仙归’与‘留龙仙’,你喜欢哪个?”檠素忽然听见濯瑾走在前面开口道。
檠素叼着方才摘下的一根嫩草,摘下身边竹子的翠叶,抓着比了比大小:“要论才情和寓意,‘送仙归’不及‘留龙仙’。”
果然。
濯瑾苦涩,无奈叹气。
“你可知,这处风景的由来?”
檠素拿出嘴里叼着的草根,撇撇嘴道:“洪荒时玄土太子林承维册封当日黄昏,来到此处亲自率兵逐走长期闹事的蛟族人,一剑劈出绯河的唯一支流,途径断崖形成水瀑,后汇入蛟族生活的东泽里。后来当时的国君林社开为了纪念当时死去的最大功臣林念玄,下旨年年在此祭祀。只不过,林氏一族早就灭亡,生前的旨意也早没人执行了。”
濯瑾看着檠素信手拈来的模样,心头不免苦涩。
不是,根本不是。
他真的全都忘了。
檠素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快步走到濯瑾身边,蹙眉道:“你提醒我了,我正好有两处疑惑要问你。”
濯瑾停下脚步,静静地听他道:“一则,为何你埋在凡间五十多万年了,居隐说是他把你丢在那里的?
“二则,居隐说这善元龛是他为我从庙里求来的,我和他相识七百余年了,这中间你不在,为何见我的第一句话就是问我善元龛为什么在我这儿?”
濯瑾有些无语。
——天杀的居隐,扯谎都不扯得圆通些,越活越蠢了。
好在濯瑾脑子够灵活,硬着头皮解释道:“我五十万年前被丢在凡间是出于第一任主人,跟他没关系,只是后来我又被他丢在了凡间而已;至于你说的第二件事……”濯瑾将视线转移到檠素的腰间。他拿起在腰上挂着的变小了的善元龛,晃了晃道:“你确定他说的不是这里面的金身麒麟像?”金像碰及龛壁,悦耳动听。
好像……
檠素努力回想了下前天的场景。
——哎,这里面的麒麟好像是我真身的样子。
——我给你从庙里求来,保你平安的。
好像还真是……
“还有个问题。”檠素笑眯眯地看着濯瑾。
后者抬眸,有些许不耐烦。只不过不耐烦的对象却不是檠素,而是居隐。
他倒要看看这蠢货到底能扯出多少漏洞来,呵。
“你刚刚说你的第一任主人……”檠素眨巴眨巴着眼睛,好奇道,“是谁啊?”
万籁俱寂。
濯瑾垂眸。
莺鸣当头,竹香幽渺。
周遭只能听到远处水瀑的拍打声。
就在檠素以为濯瑾不会回答他的时候,就听他淡淡道:“你。”
接着,濯瑾加快了步子走在前面。
檠素懵了一懵,反应过来濯瑾这是在耍他之后大失所望,扔了手中的竹叶追道:“哎,别呀,我是认真的。”
接着他就看见濯瑾侧颜露出笑意,敷衍地回了一句:“嗯。”
檠素“嘶”地皱起眉头,不满道:“我发现我这个主人当得真的窝囊。”
幽径中,一白一青两道身影疾速走着,吵着闹着。
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其实我想说,我也是认真的——濯瑾想。
东孟国。
樊庄。
荒野茅草堆积,寒鸦立于干巴巴的枝头上哀嚎着,转动着黑溜溜的眼珠子看着那有三人高的土堆前立着的那个人。
坟堆顶上落了一层新雪,下层还未完全覆盖,却也浇湿了泥土。新长出来的嫩株随风飘摇,摇摇欲坠。
不难看出,坟是新修的。
衡礽看着眼前的木质碑上的几个大字,摊开手掌竖在空中,释放出仙泽感知着地下墓葬里的人。
——亡夫樊张之墓。
樊张,军中先锋,五月前跟随李贤所带的平叛军前往东孟国北方,于最后决战中被从天而降的天雷劈死,当场死亡。后尸体被带回由遗孀认领安葬。
地下的物什里有米有粮,有砖墙,有木棺,再往里就是锦被,寿衣,和躺在棺材里的早已干瘪腐烂的身躯。
衡礽的仙泽再往深地探入,从眼眶里进入内部。触及天灵盖时,衡礽的瞳孔瞬间放大。
虽然量很少,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办到。
——一个凡人的体内,如何会有仙泽?
不可能会是有别的神仙经过留下仙泽,若是如此,棺材外墓碑便应当也会留下才是。
可现实却是没有。
“铛——铛——铛——”
远处玄山传来钟响,松影遮天,不辨方位,应是寺庙闭门了。可附近山谷空旷,徒留回声幽荡其中,徒生一层寒意。
饶是见过许多精怪,头一遭遇到这样的情况,衡礽也有那么一瞬间手足无措。
良久,衡礽取出纸笔,在“樊庄”二字上勾了个圈。
视线又移到纸上的下一处地方——刘乡。
东孟国边境。
檠素此刻化作真身隐去身形,找到落脚点后向后一伏,后腿发力,前脚迅速蹬出——
银白上凸月之下,有麒跃于空,轻巧落于城墙上。
“为何不走近路?”濯瑾的声音从脖颈上挂着的变小的剑鞘里传出。
檠素无奈道:“没办法,直通东孟国都城的那处结界今夜坚固无比,走不通。只能绕个远路了。”
濯瑾不满道:“麻烦。当年我去凡间时还没有这么多的结界。”
檠素简直不能再赞同了,冷笑道:“拜凤族的那个孙子所赐。”
“何事?”
“你当时应该在凡间不知情,我也是从史书上了解的。三十万年前,凤族出了位‘了不得’的大人物凤回,呵,一下子把当时凡间的一整个国度尽数屠灭。”檠素一边疾驰着,一边感慨道,“你也觉得是个人才吧?当时天灵还没有对神仙限制那么严格,整个神族与凡人间的相处是很融洽的,规矩也没那么多。
“凤族当时的要务之一就是庇护着其中一个凡间国家,可结果人却让凤回屠了个彻底。
“天灵自此在伤了凡人就要付出同等代价这条规矩上又严格限制凡人与神族的来往,增设了结界这么个东西。”
檠素顿了顿,本想着人既然已经死了就积点口德嘴下留情,但转念一想此等屠国背义的千古罪人有什么不能说的,骂道:“这狗日的。”
濯瑾跟道:“狗日的。”
檠素唇角勾起,略过周围飞速向后退的景色,问道:“既然到东孟国了,现在如何帮你找齐仙元?”
濯瑾想了一想,闷闷的声音传出:“早在很久以前,我的仙元会经常被同一只鬼在不同时候吸走。”
濯瑾忽然有了试他一试的想法,沉吟片刻道:“两个方案,直接找他干架,或者智取拿下他。”
檠素沉吟片刻,问道:“那只鬼是小鬼还是大鬼?”
濯瑾忍俊不禁,头一次见到有人把鬼类别之一称作“大鬼”的,笑道:“对从前的我来说是小鬼,对现在的你我来说,是个魔物。”
檠素果断地问道:“如何智取?”毫不犹豫,斩钉截铁。
濯瑾笑道:“用我作饵,借刀杀人。”
“到了。”檠素听见濯瑾道。
银白麒麟一步便是凡间的十里路,不一会儿便来到了一座村庄。
他放满了步伐,改为一步一步向庄口缓慢走着。
铁蹄踏过柔白,碎雪扬起,留下坑梅花印列成一路,向庄内扬长远去。
走过三座山口,终于见了处标识。
银眸看向风化的碑石,檠素念出了上面的二字:“刘……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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