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漆漆的一片天铺着白茫茫的一片雪，并二三寒梅枝头，四五荒草，以及一人一剑——檠素早已换成人形显了身。
他边走边打量着四周，腰间善元龛与储物玉佩相击敲出叮当清鸣声。
此时是深夜，刘乡坐落于山前平野，一处处房梁昏暗，早已熄了灯火。
叮当——
空谷回荡声响。
檠素皱眉：“你说它这么大的动静，万一被猫儿狗儿的听见，搅扰了凡人岂不麻烦。”
濯瑾在运安剑里打了个瞌睡，无所谓道：“反正还要跟那魔头打个来回，到时候动静恐怕比这还大。”
有道理。到时候还是布个消音阵吧。
刀风回转于幽旷黑谷里，呜咽声腾起翻涌，一阵一阵地向谷内回转着。
檠素裹紧了衣领，脚下靴子早已被他变作绒靴，踩在白净的雪土里松松拓下个浅印。他看向前方空茫茫的黑，皱眉问道：“接下来往哪儿走？”
腰间储物玉佩亮了亮，紧接着濯瑾的声音从里面传出：“西南，树林里。”
声音落下，玉佩再没了光亮，濯瑾也再无动静。
寒鸦略过夜色，扑闪着墨翅收起双翼，落于枝头静静地看着树下远去的二人。
“……”
檠素忍无可忍，一把拽下玉佩提起来放在自己眼前道：“我说你，也差不多该出来了吧？身为我的法器却一直缩在这里面是什么意思？”
玉佩上灵泽焕发，幻化出濯瑾的面容，只见他眨巴眨巴眼睛无辜道：“其实我怕鬼来着。”
世界寂静了。
濯瑾看见檠素的头上青筋肉眼可见地抽搐着，听他咬牙切齿道：“所以你说的‘借刀杀人’是字面意思？”
唔，其实不是，但……为了先保住自己的一条小命……
没等濯瑾回话，檠素突然感到腰间一热，视线转回去。
果然，是善元龛。
只不过这次善元龛倒是没有像之前那样烫手，而是恰到好处的暖融融的，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今儿个是雪天。
他心里好像有点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檠素哼哼笑道：“你就躲里面别出来吧，看你能躲到几时。”
濯瑾诶嘿一笑，玉佩上浮现他莞尔面容。
但是檠素真的想不明白他为何这样，只能暂且佯装不知情，看濯瑾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突然地面开始左右晃动起来，脚底下开始不受控制，四面开始晕眩。同时西南方的树林上空传来刺眼的白光，于空中发出一声巨响。
檠素连忙召出运安剑御在脚下飞在空中。
“怎么回事？”檠素皱眉。
脚底下剑里的濯瑾笑道：“打起来了呗。看看热闹去？”
呵呵，“看看热闹去”，那魔物吞的可是你的仙元：檠素腹诽道。
想着，檠素朝着树林布下消音阵。
檠素捏起手诀，御着运安剑向树林里颠簸着飞去。
之所以颠簸，并不是因为地动山摇，而是因为檠素第一次御灵器，与濯瑾的默契还不够。
濯瑾眼睁睁看着檠素快要撞上一树干时猛地一拐拐出三丈之外；心惊肉跳地看着他在直道脱了缰地疾驰后下一弹指间一根枯枝迎面而来；毛骨悚然地跟着他为躲避路障而几度从鬼门关里外来回横跳。
过程实在惊心动魄。
上蹿下跳、提心吊胆了一路后，濯瑾战战兢兢，心有余悸。
他颤颤巍巍地问道：“我很好奇，你在武馆里是赤手空拳打出来的？或者，你这几年就从来没有御过灵器？”
本来想试他一试，没想到还没试多少，第一关就这么地出乎意料。
檠素则是不以为意，翻了个白眼道：“想什么呢，当然用武馆的武器了，不过没有器灵就是。而且，我这才是第一次碰法器，还没人教过，没出人命已经很牛了好吗？”
——合着你是要闹出人命才算罢休？
濯瑾这辈子都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人。
“好了，到了。”檠素落地，自信登场。
目光所及之处，一片焦土，焦土之外的雪已不见踪影，纷纷化成流水溶于土里化作泥泞。
不难看出，有人用雷法与对手搏斗过。只是瞧这雷焦程度，这片树林该早就该陷入火海，如今却安然无恙，当是被人用水提前浇了去。
果然，有水泽从树枝尖低落下来，砸到檠素的额头上。
视野之内，一团黑雾缭绕浮于空中，对面立这个人。
那人却是不用任何灵器，就能这么浮在空中。
似乎是注意到了有人进入这一神一鬼搏斗的领域，他们的视线也转到檠素身上。
而后者也瞧清楚了那位神仙。
果然是衡礽。
黑雾冷笑一声，对衡礽嘲道：“怎么，找帮手来了？”
衡礽似乎对于檠素的突然出现也是很意外，蹙眉道：“你为何在这儿？”
檠素有些激动，以为能看到这位九重天前战神浴血搏杀的模样，突然就注意到了衡礽手无寸铁的状态。
结合衡礽之前小心翼翼护着历王府的模样，檠素心里顿时了然。
**诸生，虽然不全见过衡礽的模样，但一定在兵器谱里的首页见过他的飞华枪。
一旦飞华枪现身，衡礽的身份也就不言而喻，届时在凡界历劫的历王的安危可就不保了。
幽风飘过，檠素拔起运安剑缓缓走来，笑盈盈道：“来帮你啊，永福。”
也不知为何，檠素注意到衡礽听着这句话相识像是呆了一样，半晌眼神飘忽，心神出窍。
对面的一坨黑雾明显抓到了这一机会，猛地朝衡礽袭来。
檠素哪能让他如愿，当即御剑飞起抓住衡礽的肩往低处带。
将后者放到地上后，檠素皱眉道：“傻了？”
衡礽还未答话，那魔头又朝着二人的方向释放浑浊的魔息，扑面而来。
檠素顾不上他答不答话了，直接拿起运安剑飞步踩在树上猛地一踹。
空中白袍翻飞，迎着月光挥出朔气，朝着浑黑气浪迎面相击。两股气劲相抵，震出层层气波，引得衣袍翻飞，发丝乱舞。
就在檠素已达到翻跃的最高点时，濯瑾猛地提醒：“当心！”
气浪已冲散开，震得檠素手筋发麻。黑雾不知何时早已化作人形，电光火石间，突然出现在距离檠素不到三尺的上空，朝着他的天灵盖就是挥出拳头。
檠素瞳孔猛地放大，心道不好。
他乃一介走兽，此刻就要下坠，不会飞行的他只能依靠运安剑。
他飞速捏起手诀，濯瑾收了方才吊儿郎当的模样，立马驱使运安剑承载着檠素偏身。
然而到底是极限之间，檠素的身位来不及调整，突然这么一偏，一个不稳就从剑上跌了下去。
完，檠素心道悲凉。
逼没装到，还要搭进去一条命。
魔物打歪了拳，刚要收手再来一次，结果发现这位新来的神竟然从自己的灵器上跌了下去，属实是没想到。
废物。
他冷笑着，拳里又是一道魔息。
檠素看着那似蛇扭来的黑虫，心跳速度达到了极点！
千钧一发之际，檠素感觉到身后一双温暖的手拦腰抱住他，迅速带着他飞往下方，来到刚才衡礽待着的地方。
而那黑虫，早已在同时间被出剑化形的濯瑾一挥手斩成两断。
有惊无险。
檠素心跳还未恢复，就听身后的人收了手略带笑意道：“还是我来吧。”
还是欠了点。
他一介终日混在武馆里的，终不及从前天天泡在战场里的有如此随机应变的能力。
但……
濯瑾收剑站在檠素身边道：“凝神，试着感知你给我的仙泽。”
檠素一把拦住衡礽，呼出一口气，道：“不用。”
衡礽诧异之下，挑着眉正要向他确认时就听檠素道：“正好，我跟濯瑾来练练手。”
说时迟那时快，檠素已御起运安疾驰入空，而濯瑾早已钻回剑中不见踪影。
衡礽瞧着这一人一剑与那空中的魔物打斗的样子，有些……意外。
刚才树林外传来一阵骚动，尽管他在与这魔物缠斗着，却仍然能感知到一神带着一剑横冲直撞地时而冲上云霄，时而乱窜一通，鸡飞狗跳。
檠素的出现倒是让他感到意外。
尤其是在刘乡这个距离东孟国都城这么偏远的地方。
他问他为何，这位叫檠素的麒麟就笑盈盈地迎着微风走来道出一声“来帮你啊”。
尽管知道他答非所问，却也明白他的路见不平，毕竟先前他也是救了他一命。
他本就长得周正俊美，月光下的双眸愈发流出神韵，笑容盈盈，有些许轻佻的意味，但衡礽眼里却是另一副模样。
檠素真的上了，就凭他那御剑都御不明白的三脚猫功夫。
他接触过的人很多，但知道他是衡礽后还愿意主动帮他的人实在是不多，毕竟人人深信他素来无敌手，乐得清闲。
他觉得檠素与那些人不同。
而事实证明，他确实与旁人不同。尤其是当衡礽听到他未叫自己真名，而是改用“永福”这二字时，他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聪明又伶俐。
这与他过去所接触到的神仙，尤其是在自己历劫期间接触到的凡间那些人，有很大的差别。
他一下子愣了神。
后来尽管他不敌那魔物，却能依旧不惧敌不露怯，带着器灵磨炼默契。
他顿感意外，很是欣赏。
衡礽瞧着檠素与他那叫“濯瑾”的剑灵配合愈加默契十足，不由得赞叹。
可塑之才。
檠素御剑要攻击的前一刹那濯瑾便会立马弹出，而前者便会顺势踏出接过立马出现在手中的一剑挥出。利用短暂的滞空一瞬打出效果后濯瑾立马飞回檠素脚底，迂回再来。
刀光剑影之间，一神一魔的速度越来越快。
期间火炼、雷斗、镜法这三术穿插，染得周围时而艳红时而刺白又时而眼花缭乱。
而这仅仅是他们的第一次配合。
那魔物似乎打斗得累了，也不接招，就是不时躲着，准备找准逃路遁去。
身经百战的衡礽早已看出他的心思，朝天上的檠素提醒道：“他要逃。”
结果他不提醒倒好，一提醒檠素忽然抖了一梭子。
就在这期间檠素眼睁睁瞧着那魔物面露喜色，溜之大吉。
衡礽：“……”
檠素：“……”
濯瑾：“……”
檠素正在思索着怎么给衡礽和濯瑾交代解释时，就听濯瑾哭笑不得道：“先下去吧。”
檠素默默地来到地上，收了剑。
还未等衡礽和濯瑾开口，檠素先发制人来到衡礽身前道：“我说你实在没眼力见，观棋者尚且不语，怎的打架时就能分人心神？”
衡礽正想着如何安慰檠素这位正式初入武学的小神，没想到却先背了一口锅，于是也挑眉质疑：“我如何得知你如此不专心，一句话竟能将那魔物放跑了去？”
“……”
这位前战神就在底下看着，自己在上面打架着，不明摆着班门弄斧嘛。但没办法，大好的磨炼机会可不能放过，于是檠素异常紧张地加入了战斗。
他十分害怕中途这人不时指点一下自己的过失，就像从前居隐带他去学堂学书时夫子点他名字一样。
果然，谁承想这人一说话怎么就这么吓人，害他抖了一下，放敌归去。
但这么丢人的原因，鬼才会说。
檠素咳了咳，问道：“你呢？刚才赤手空拳，也没见杀了他。”
衡礽耸耸肩，笑道：“我的目的可不是杀他，而是活拿他。”
檠素了然，又问道：“那现在怎么办？逃了一次可就不好抓了。”
衡礽莞尔，平淡道：“守株待兔即可，毕竟——
“世上食人仙元的鬼怪，我还是头一次见。”
檠素想着衡礽一定没办法了，正想着敷衍“哦”，但听了这话立马呆在原地：“啥？！”
……
与衡礽要了他传信笔册的序码又道别后，檠素与濯瑾就这么一前一后沉默着。
天边已变作鱼肚般泛白，光束照在地上，照在早已化作水的雪痕里，射出一片银光。
檠素沉默了良久，终于开口道：“你亲近衡礽，单纯是因为他长得好看？”
濯瑾正打点着战后有些乱的发梢，闻言装作不知道的懵懂样：“啊，什么？”
檠素顿感无奈，眼神稀松地转身看着他道：“为何骗我说‘怕鬼’？”
檠素盯着他接着道：“为何就这么想见他又躲在剑里不出来？”
濯瑾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从发梢上移走，叹了口气。他知道檠素还有个问题没问——两次与他的相遇，都是你促成的吧？
他的主人，就是太聪明了。
但这是他的优点，濯瑾看着檠素的面庞想。
他看着眼前这个人与过去一模一样的面容，想到过去发生的一些事，虽然是旁观者，但总会有些不甘心和遗憾。
其实檠素问的这些问题不难，稍稍找些理由就能瞒过去。
但，他过去遭受的隐瞒太多了。
濯瑾叹气，终于回答道：“其实不止。还有一层原因——
“他与我过去的一位故人很像，就连仙泽也是，我不确定是不是他。
“我一边期待着是他，但又不敢相认，总怕认错了。
“好在，他不是。”濯瑾看着檠素的眼睛，认真道。
好在他不是过去的他，你也不是过去的你，一切都可以从头再来。
濯瑾：我为这个家操碎了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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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归来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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