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说长不长,算来明日便要大婚,加上昨日风雪一夜,历王府上上下下全部起了个早。扫雪的扫雪,装点的装点,来往不绝又井然有序。
院里婢女与两个伏于成堆礼箱间的家丁一问一应地清点物什;廊上三人各自扛着重袋运往东厨;院内婢女人手一把剪子修理着梅枝……
檠素打了个哈欠,倚在廊内红柱上环手瞧着这些忙碌的景象,忽觉有趣。
“在想什么?”出了衡礽的屋室,濯瑾就瞧见檠素端详下人们来往的模样。
“凡人的婚典倒是有意思。”檠素笑着回头,示意他看向对面正在踩着木梯挂起缦帘的家丁们。
濯瑾挑眉疑惑道:“你在玄土没见过?”
檠素笑着摇头:“见过,但有些不同。”语罢,他腰间一挺从柱子上离了来,迈着步子朝着对面走去,“你要是困了就先回去吧,我看看去。”
濯瑾也不多留,接过檠素递过来的运安,转身回了檠素被分配的屋室内。
毕竟自己已经七八十万年没有施展过功夫了,难免有些退却。昨天才打了个小鬼,就要调理一二。
他算是牛皮吹大了,没想到还是没能抵挡岁月的侵蚀,跟檠素的感应竟不及以往的一成。
说是想要试验他的功夫,结果差点害死他。
以后的路还很长,濯瑾摇摇头想道。
梅香隐隐传来,濯瑾转头,便瞧见了三株洒金立于角落处。
眉头微蹙,墨光从指尖溜了出去,粘在树根上,梅香不再浓郁,只留淡淡清风拂隐郁。
长发飘忽,他进了屋里转身放下运安剑,钻了进去。
荒南。
黑夜中月华当空弥漫,洒在白雪般的地面上,亮了洞府前的一片莹绿藤蔓,与下方乌河一明一暗,相互映照。
黑雾沿着洞壁一路探到最里面,落地化作人形。
“我找到他和你了,就在京城里。”鬼抬眸看着眼前,淡淡道。
只见月华顺着垂下的长发揭开眼前的模样,赫然正是有人被铐在木桩上,身形早已无力得摇摇欲坠,手腕顺势被勒出触目惊心的淤紫混着血红。
他竭力抬起脖子,才能勉强看到鬼挂了彩的衣裾,一瞬间不由怔住,喃喃道:“竟然有人能伤你。”许是长期不说话的缘故,声音竟然有些沙哑。
但没过一会儿,木桩上的人苦笑着摇摇头,无声中叹气道:“但想来也不能让你回头。”
鬼冷笑着,手中焰火腾起,随手一甩便点燃了一旁的柴堆,双手搭在膝头坐在石墩上道:“我为什么要回头?把你拿回来不好吗?”
鬼仔细想了想,忽而笑道:“严格来说,是把那个在京城的‘你’拿回来。”
话音刚落,没了动静。
半晌,只听见对面的人断断续续地抬气道:“真的……只是这样吗?”他没有力气再去支撑抬起的脖子,只是垂头轻声质问着。声音嘶哑着又虚得似要抽出丝来。
看那形容,似是将要灯枯油尽。
鬼暗骂一声,连忙召出一堆光泽,五颜六色,大小不一,来不及细看,一股脑儿地全塞给那人体内。
“咳……咳咳……”那人沉默着接受身体吸收容纳这些仙元,无奈道,“没用的,我早就死了,连现在的这些意识存留都只是靠你这些仙元罢了,就算我尸身不朽……”
“闭嘴!”魔头怒目瞪着他,打断道,“我说行就行,轮不到你来叫唤——连个自身性命都保不住的东西!”
输送完仙元,他捏住那人的脸颊猛地抬起,迫使他看向自己。
气色稍红润了些,但还是危在旦夕。这些仙元都不够他存活二十四个时辰,还得再去寻些回来。
但除了极少数他没拿到之外,东孟的死人他都抽了个遍,昨日那三个神一定在守着剩下的坟墓等着他自投罗网。
可没办法,活人他不能碰,会招来更多神仙多管闲事。
魔头回过头,泛着光的眸子紧盯着那人白得吓人的唇色。
他暗骂一声,把那人扶正,道:“等着我回来,再敢自寻短见就要那个‘你’永远在地狱里待着!”翻身便又化作黑雾,循着洞路出去。
衡礽刚从屋里出来,就听见门口传来一道吆喝声和下人们挪步的声响。
紧接着又是听见“哎我怎么看都不正,要不你俩下来,我上去试试”,又是一阵咯吱咯吱的动静。
“?”衡礽抬脚,出去观看。
门口,只见一个身着与众不同的人撅着腚一步步爬上木梯,接过喜绸,横腿跨过,一脚踩着木梯另一边,手里挽起个弧来比在门楣上,转过头来对着下面的人问道:“行不行?”
却发现下人们早就抱拳齐齐对准中间的衡礽:“大人。”
而衡礽似乎很是意外,示意他们继续后问道:“你这是……”
“干活啊。”檠素答道,“来得好,帮我看看正不正。”
衡礽似乎欲言又止,视线转到那些红绸上瞧了瞧后答道:“这个位置就挺好。”
等檠素摆好花心与弧高一线时,衡礽忍不住道:“这些活交给他们就好,你……”
檠素知道衡礽想说什么。
——他是客,哪有让他来做事的道理。
然而檠素却是不以为意,头都没转就又拉起了另一边的红绸扬声道:“得了吧,你教我功夫还让我住下,我总要回报你。”
衡礽怔住,越发想不通檠素的脑袋瓜是怎么想的。
迄今为止,檠素在这府上待的时辰不足一炷香,也没学到任何本事。想要留在这里的是他,留下来后主动干活的也是他,还把这个叫做“回报”?
“大人,殿下回来了。”
衡礽虽然不明白,但也随了他去,转身前往大门,不再说什么。
感受到衡礽渐渐远去后,檠素心里松了一口气。
他其实不是个勤快人,更不喜欢这种寄人篱下蹭吃蹭喝的感觉,但不做些什么总觉得浑身难受。说到底,还是不想欠人情。只能主动出击。
可也没办法,谁让他需要那只鬼呢。
造孽啊……檠素一边在心里哀嚎,继续摆弄着喜绸。
孟府。
孟律执摘下官帽递给一旁凑上来的婢女,甫一进门,就见书房里公仪司早已沏好茶候在一旁。
“圣上留你谈了话?今天回来得好像迟了些。”公仪司笑着起身。
孟律执性子寡言,八面玲珑全靠一双敏锐的眼睛并缜密的心思,在朝堂上倒也并无口舌之争,也不急着饮茶。
他只是嗤笑着回道:“为了他那个宝贝儿子的婚事,特意唠叨了些时辰。”
公仪司笑笑,敲着扇子道:“不过是让你盯紧了行程,好在‘无意’中提供所谓的‘证据’罢了。想也知道。”
孟律执点头,眼里的赞赏藏不住地流露出:“你向来聪慧。”
“为之奈何?将计就计以坐山观虎斗,或是造些变故出来?”公仪司“唰”地展开折扇转眼问道。
孟律执拿起杯盏,看着光滑内壁中倒映出来的人像,慢条斯理道:“抑或是,二者兼有。”
“今夜,历王府,李贤,甲仗库。”孟律执说完,公仪司便知晓他的意思,“我安排人去办。”
濯瑾睡了一觉,从剑里面出来伸了个懒腰,此刻精神格外得好。
刚刚前脚踏出屋门,后脚就看见檠素双手紧贴着白巾揉着一头湿漉漉的秀发从浴堂出来。
檠素似乎也发觉了他投来的目光,抬头露出一双明眸皓齿笑道:“醒了?正好,带你去个地方。”
还未等濯瑾疑惑,檠素已捏起隐身诀轻快道:“跟上!”
三里之外,暗处。
陈溪凛望着头上渐亏凸月,听着附近静悄悄的寂默,回忆着前几日与李逸见面的那时场景。
侍卫早已注意到她此时靠近窗户,又是雪后不久的时辰,拿了件雕裘恭敬地奉上。
“此时却是反常,我听着竟没了往日的热闹。”陈溪凛撑拳抵在唇沿,轻嗑一二后接过。
侍卫低头:“工部奉命,早在今日申正封锁了娶亲沿途,为求万安。”
陈溪凛听着他回话期间,早已系好裘衣,正欲阖目闭神,却听她的侍卫接着道:“属下斗胆,您这一遭,若是成了,当真要与国丈府反目?”
陈溪凛收回投向天幕的目光,转回来盯着他的神色,一双眼睛似鹰隼明光闪溢:“成与不成,事在人为。而我与他反目,只是迟早问题。”
话毕,接着从小玉香炉底拿起一只手抵住咳嗽,缓了缓道:“‘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先生所授,我从来记得。”
又是一阵停顿后,陈溪凛轻声笑了笑:“可这世间能保持此心的又有几人?人人皆道有勇无谋是莽夫,我却要说有谋无勇,是懦夫。明日过后,他在天之灵,想来也可安息。”
她一下又一下地捏起炉盖又清脆放下:“我知你不是那通风报信的奸佞之人,只是此行着实凶险,若有后顾之忧可自行离去,我也不拦你。”
侍卫连忙跪下:“属下被您救下的那一日便是誓死要跟随的,只是担心小姐您的往后。”
陈溪凛勾了勾唇角,又把视线转向窗外:“成了,东孟一片坦途;败了,也算我脱离那处淤泥,可以随他而去了……”
濯瑾跟随着檠素一路飞檐走壁,以为他要带自己去个什么圣地,结果看着门匾上“灵红坊”三字听着坊内器乐飘忽并人声吵闹的动静,一时间有些好笑又无奈。
“说实话,你在凡间待久了应当不知你们馥来族有了主事神尊,正好他是我老相识也在东孟地界办事。本来想带你认识认识他,可他事物缠身,一时半会儿估计是挤不出时间了,只好找机会下次再说喽。”檠素召起冰镜,拿起木梳理了理刚刚在风中近乎干毛的头发,简单地挽起头发束了个冠,满意道,“我怕你无聊,先来此处解解闷。”
濯瑾呵呵一声,质疑心道:是你在历王府待不住才找借口出来的吧?
无论是林承维还是檠素,有一点是不变的。
口是心非。
看着是他要用所谓美人计待在历王府,其实早已因为欠人情反而不好意思继续施展神通,于是乎带着自己来到这里。
毕竟阿谀奉承这等姿态,他做不来。但又整日牛皮吹得哄哄的,濯瑾也不好直接戳破他。
但檠素怎么想得到带自己来这里?
濯瑾眯眼瞧着眼前绫罗飞扬,脂粉熏香的场面,鼻间忽而一痒,连忙举袖掩盖。
檠素很是有眼力见地给他递了个面掩,哼哼得意着。
尽管被蒙了大部分面容,但濯瑾眉宇间的嫌弃依旧清晰可见:“这是抹了几斤脂油?”话毕又扇了扇鼻前空气,“啧”地不满道。
檠素“嘿嘿”道:“这你就不懂了吧?女孩子家家哪有不爱美的。”
濯瑾鄙夷地幽幽道:“难道不是天然的才值得欣赏?”
檠素白了濯瑾一眼:“话虽有理,但人家脂粉妆完未必就不是个本事,你这光棍多少年的没接触过这方面,自然不懂。你不是说你这辈子都不相信情情爱爱了?此言差矣,男子汉大丈夫怎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勇于克服困难才是兄弟我该帮你的。走吧走吧——老板娘,接客!”
鸽了一个月,原因无他,仔细琢磨了下大纲和人设,还在打磨中,后续还会精进。如有阅读干扰在此致歉。
感谢包容,鞠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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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蓄势待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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