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这黑雾之下的魔头真容如何,所有人都不得而知。那天仅仅见过它一张人脸,却无从得知它的真身,况且也无法保证那天它露出的人面究竟是不是本来的化形面目。
被濯瑾一掌打散后,黑雾倔强地试图拼合形态,可一旦接近,就像磁石之间相斥般一时之间竟然无法聚形。
就算濯瑾他的修为慢慢在恢复,也不可能一朝一夕之间做到如此地步。
“这只是它的一个分身,本体并不在这儿。”濯瑾得出结论。
檠素早就趁着那黑雾无法回击布下天罗地网。符节将其团团围住,任凭它插翅也难飞。
捉紧见到檠素早已拿下他,于是问道:“你不是去看热闹了吗,怎么又在这儿?”
檠素缓缓叹了口气道:“说来话长。”
原本想着既然之前去了灵红坊那种地方,虽然向衡礽解释清楚了,但“美人计”这种东西还是暂时不用为好,那么只能多做做人情功夫去帮他的忙了。
谁知道他前脚刚走到迎亲乐伍后面就被衡礽用传音术提醒:“入网了。”
“什么?”檠素没反应过来,不解道。
“东南方向一千二百里,樊庄的樊张墓边,魔头现身了。”
这个时候?檠素回头看向前方马背上的人。
那道身影仍是岿然不动。
显然他目前抽不开身。
檠素顿时了然,喜上眉梢道:“明白,我去拿他。”
衡礽欲言又止:……“我给你叫些帮手过来?”
檠素连忙摆手:“别别别,我自己足够。”
现成的白白让他从衡礽手底下拿下那魔物的机会,怎么可能让他加些人手过来“监督”?
话毕飞也似的不见了踪影。
濯瑾嘴角难掩嘲笑意味,抿了抿唇笑道:“所以,‘我自己足够’的最终结果是被打得屁滚尿流地哭着喊我过来救命?”
檠素一听了不得,手上仙泽泛起,重重甩下那网里被大卸八块的黑雾到濯瑾的身前,不服道:“屁滚尿流?哭着喊救命?要不是爷爷我在这儿跟他耗了半天你能一掌把他打残?”话毕扬起了他高贵的下巴,闹腾哄哄地向濯瑾高调展示他的战利品。
濯瑾本来笑意难忍,又被檠素这炸了毛又炫耀的幼稚行为给逗到,彻底忍不住嘴边漏了个“噗嗤”。
然而他也没能笑多久——
檠素刚想继续炫耀,就看见网里的碎雾逐渐藕断丝连,黑气腾腾,最终竟是聚合成了一体。
濯瑾:“……”
檠素:“……”
濯瑾转头面相檠素质问:“所以你这一掌把他拍复原了?”
檠素懵道:“怎么回事?”
黑气缭绕,雾体不久便恢复了活力,向四处束缚它的网壁撞去。
濯瑾思索片刻,安慰道:“聚了也没什么不好,一个分身比一坨碎块有用多了。”
檠素反应过来,问道:“下追踪术找到他的本体?”
濯瑾笑着点头:“兵道始然,看似是放虎归山,实则是引蛇出洞。”
檠素深表赞同。
这么个化形都做不到的小小分身自然也没有灵智,脱离危险后自然要去找本体,也不怕它阳奉阴违。
檠素利索地下好追踪术,拿开天罗地网。
黑雾得了自由,也不管什么交给它的任务,立刻逃之夭夭。
看着那黑雾远去后,濯瑾笑着问檠素:“所以现在只有你有可能知道那魔头的行踪了,还回历王府吗?”
“……”檠素沉吟着再三思索后,决定道,“还是回去吧,我也没有十成的把握那分身能立马与它本体会面,万一生出些变故来靠衡礽你我还能有条后路。”
濯瑾点点头。
但脑海里总能浮现檠素被打得嗷嗷叫的画面,也不知为何。
从来没有见过。
印象中的他从来都是坚韧的,紧绷的,沉默的,很少有这么有灵性有生气的一面。濯瑾觉得罕见,很有趣。
但同时也在担忧。
“今天晚上回去修炼。”
檠素听见濯瑾没由来这么一句,愣道:“可是今晚衡礽怕是没工夫教……”
濯瑾好笑道:“谁说只有他教你才能练成了?练的是咱俩的默契又不是你俩或者我俩的。”
有道理。
檠素抬头看了眼天色。
日落西山,红霞泛金。
良时黄昏,郎入岳门。
此刻怕是已经到了国相府了。
檠素转过头笑嘻嘻道:“干完活儿再练,先去瞧瞧热闹。”
国相府。
红锦嫁衣金冠璀巍,一步一顿皆落于端庄华贵之中。似是未曾习惯头上分量,新娘子走得很是缓慢,脚下小心得紧。
李逸原先走在前面,此刻也缓缓回了头。
陪嫁婢女已紧跟上捻起喜服裾尾掩盖旁人视角,另一个也仔细地掂着她的手一步一步地摸索着下了阶石。
尽管如此,她走得还是很艰难。
李逸看着她走过三阶,缓步走来伸手道:“跟着我。”
红装姑娘原本缓慢的动作却是直接顿了下来。盖头上扬,明显是她在抬头隔着那红绸看向并不能看见的李逸。
也仅仅是两个弹指的片刻,涂了脂粉的纤纤玉手便缓慢地伸出来。
暗中,所有潜伏兵士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纷纷握紧剑柄随时等着出窍收网。
一大一小两只手牵合一瞬,却是风平浪静。
不知是多少人松了口气,盖头微微飘起,隐隐传来国相亲友小辈女子的惊羡私语。
李逸看着面前的红盖头,未多言语,在一众微观人的惊呼下俯身背起阶上玉人。
金钗珠穗摇曳作响,脚下步子却是轻盈无声。
新嫁女子显然错愕,谨言道:“殿下,这不合规矩。”
李逸瞧着几丈开外的喜轿,不以为意地轻笑道:“你本来就不是规矩。”
他说得很是自然,毫无避讳,脚下的步子又加紧了些,似是急不可耐地要把苏涟婉娶回家。离得近些的姑娘心里已经怦怦直跳。
这时候又能看出衡礽与久释性格全然不同的地方。前者此刻的心思全放在刺客的身上,只当李逸是轻撩调笑;若是换了后者来,一眼就能看出来李逸的话是在嘲讽警诫她,那声轻笑里也含着淡淡冷意。
而脚下步子加快,也只是想尽早结束这礼俗繁多的流程,早些切入正题。
直到上了轿车,女子都未曾言语。
“起轿,返程——”司仪扬声道。
方才还悄寂无声的队伍又是锣镲拍响,鼓声震天,伴随礼炮落地噼里啪啦地喧闹。
马背上衡礽牵着缰绳,随着队伍前进。
“小姐……”
队伍恰过桥畔,马头在前折过,车轿尚未拐弯。
陈溪凛立于远方阁楼上,瞧着街中仪仗,叹道:“这样好的场景,也是女子一生最美的时候。”
可惜了苏涟婉。
“嘭——”周遭忽然响起巨响。
像是什么东西散架,而后“咣当”砸地的声响传来,紧接着传来人群的惊呼。
队伍前的人连忙转身回望。
可惜却看不到后轿的情况。
视线余光里一袭红影从高楼房檐之下俯冲飞来,赫然是一张苏涟婉的脸。袖间明光灼眼,显然是暗器锋芒!
衡礽拔出腰边佩剑,千钧一发之际迎着暗针甩出三道剑花尽数甩回。
“来人,抓刺客!”护卫瞬间反应了过来,厉声吼道。
针头直逼空中人影,破空声于风中被她耳力瞬间放大了数倍,猛的一个侧身调位脚踩针身借力蓄势。
然而视野内李逸的位置却突然被那个“久释”瞬间移步遮挡,来不及惊叹之际来人已经冷着一张脸来到她的面前!
“锵——”
金冠被劈得垂落砸地,乌发于空中推浪飘扬。银光闪过。
“噗呲——”
剑入肩下,血花乍现。
“殿下!!!”
剑起剑落,终是被她险险避过,只凭脸上浅浅一道剑伤换来逃脱,霎时到李逸身边刺出匕首。
成了……刺客轻呼一口气。
鼻息已无,脉象显死。
她满意地笑着,扬起匕首对准自己的心脉猛地扎下!
电光火石间,本该下落的手腕瞬间被死死捏住。
“这就想一死了之?”回头看赫然是“久释”。
她奋力挣扎着,一招一式奇快无比,却在他面前尽然徒劳,手里的匕首也被他轻而易举地夺了去。
她惊惧。
从来没有人能快过她,从来没有。放整个天下都屈指可数。
这个人却仿佛能提前知晓她每一个招式,见招拆招,轻松化解。
可既然有这等本事,为何方才在空中他只是轻轻给他一道不痛不痒的划伤……
“!”
那刺客显然已经察觉出不对劲,衡礽只笑她悟得太晚,厉言道:“速请太医来历王府察看殿下。刺客武功高强,为防再生出事端,由我亲自押送至刑部。”
他转身接着道:“至于国相府……速速奏明圣上,由他亲自定夺!”
“是!”
高楼之上,陈溪凛莞尔笑道:“走吧。”
侍卫垂眸,紧跟着主人的步子。
檠素甫一进了历王府,就听见来来回回折腾匆忙的动静,只是一路上追问人发生何事时,皆是严防死守拒不开言。
他早前就猜到会闹这么一出。昨夜里那女子来找历王对流程时中间的谈话被他无意听了个七七八八。
没办法,谁让他听觉出众,路过那里时声音自己飘进了耳朵里,想避开都难。
遇刺是难免的,但若计划的是衡礽挡伤,绝不会闹出如此大的动静。毕竟他犯不着真的挡,他在这府里的地位还远远达不到合府上下为之慌乱。
该不会是这历王自甘以重伤换太子权势吧?
“嘶……”想到这里,檠素猛地皱眉。
竟然甘愿拿命来达成自己所求。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日后可万万不能得罪这人。”檠素皱眉道。
腰间运安响起濯瑾的声音:“衡礽在哪儿?”
檠素健步如飞地奔向历王府的主房,为防隔墙有耳用灵言道:“当然是偷梁换柱去了。”
“圣旨到——”
檠素正走着,忽然一高扬的人声传到耳边,便也停下脚步回头转身。
只见为首的太监揣着拂尘疾步走进大门,停在院里张开玉锦黄蚕御轴,正言道:“圣上有旨,苏氏倒行逆施,意图歹毒,颠君臣纲常,覆夫妻本分。众眼明析,赫然无疑。着即刻赐死于刑部狱内;国相阖府上下疑有谋反之嫌,即日起禁闭于府内,无诏不得出入,直至水落石出洗清疑虑之际。钦此。”
檠素起身,眼看着那太监宣读完后竟是直直离开了历王府,丝毫没有看望其中主人的意思。
“若不是提前知道那皇帝的计算,还真的要被他骗了去。装得倒是有那么点意思。”檠素冷笑着,转身问站在一边的久释道,“历王如何?”
久释的神情看起来有些紧绷,眉头从刚才到现在一直蹙着。
他看着昨日早上来的这位衡礽在神界的朋友,尽管放松了些心情,面上忧虑却是丝毫不减:“本来是计划着让我替了他挨刀子,可殿下执意亲自上阵,说是若非如此,恐不及众人以为之形势严峻。
“衡礽仙君也早已设下护罩在殿下身上,可是自遇刺到现在仍是血流不止,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还没有醒来?
檠素有些意外。
久释继续义愤填膺道:“同样是儿子,为何偏偏殿下就要受冷落?殿下出了事他不关心不说,竟然还要立刻杀了苏涟婉埋没真相掩人耳目!”他胸膛起伏颇狠,想是气急了。
好在他到底跟了李逸这么多年,懂得祸从口出,倒是只有檠素能听得见。
檠素默默听着这些牢骚,不作言语,跟着他去了历王房内。
不进去不要紧,一进去就闻到浓浓的血腥味夹杂着厚重的膏药味扑面而来。
李逸的伤口此刻已经被处理干净,仆人们端着鲜红的水盆俯身退了出来,太医也收拾好药箱正要起身,迎面却对上进来的二人。
久释急忙道:“如何?”
太医摇摇头,脸色很是难看,沉重道:“心脉受损严重,十八个时辰内若醒不过来,恐怕就不好说了……”
檠素听着,转头看向床上躺着的人。
脸色极为憔悴,白得如死灰一般,唇色失了大片红润只有丝微粉白。银白的护罩残碎还在他天灵盖上闪烁着。
檠素轻轻地捉起他冰凉的手腕,把起了脉。
久释注意到檠素的动作,连忙问道:“怎么样?”
檠素有点烦,要知道关心则乱,何况是情况如此紧急。
但忽然想到他毕竟是个看客,如何有资格评价他人情感。于是心底的烦躁也逐渐被他压下,好言好语道:“以衡礽的本事,三两句话就能让阎王爷从生死簿里把人放出来,放心,你家殿下死不了。只是——”檠素转过头,“现在要紧的是,家贼难防。你去守着王府门口,无论谁拜访探望都别放进来。”
李逸的伤确实不轻,但也不是毫无办法。若不是衡礽那护罩的作用,恐怕他此刻早已魂归西天。
久释犹豫着看床上躺着的李逸,又转过视线盯紧了檠素,握紧拳头道:“你是衡礽仙君的朋友,我信你。”拳头终于挥开,毅然转身离去。
风带着他身后披风扬起,屋里熏香飘过,送到檠素的鼻尖。那一刻,他好像看到将军辞别,远行护国的模样。
怔愣着,久久无法回神。
他这是……把李逸的安全交给自己了?
檠素忽而笑了。
衡礽都未必完全信他,久释却因为衡礽信了他。
该说他傻呢还是该责备衡礽太过疑虑呢?檠素嗤笑着,转身看向床上伤员苍白的脸。
——不过,既然信我,你就不会失望。
檠素上床,慢慢地扶起李逸定了身,盘腿打坐。莹亮仙泽从掌心中泛起,顺着脉络传递到对面李逸的心口处。
又一处仙泽升腾逸散,化出光罩,将二人护在其中。濯瑾从运安里出来:“你安心给他疗伤,我来护法。”
护罩里的人没有言语,只是专心为另一人疗伤。
皇宫。
——阿碧,一切靠你了。
红衣新嫁娘耳边响起三天前小姐临行前的那句话,与李贤一同挽着喜球上前走着。
“拜圣上,娘娘——”绿衣太监睥睨着高堂座下新人,配合着司仪扬声道。
刚才早已在轿子里把面皮揭下藏在袜里,没什么破绽了。
“一拜天地——”
阿碧俯身。
苍天保佑,愿今日诸事顺遂,还小姐个自由身,还东孟个清明。
“二拜高堂——”
阿碧心一横,趁着俯身时佯装手不小心拂得过大,带去了头上的盖头。
红锦滑落,连带着凤冠缀饰叮铃作响。
再起身时,果不其然,皇后眼睛直接瞪大,皇帝眉头紧蹙着。
“大胆贼子,竟敢冒充太子妃!”皇后拍案起身,礼器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李贤惊异地一把拽过她抓住两肩,发现这是陈溪凛未陪嫁过来的贴身婢女。恼羞成怒,火气立马上来,李贤扬手就是个巴掌落下。
猝不及防迎面挨了一掌,阿碧直接被带得瘫坐在地。
“说,表姐现在在哪儿?”
“陛下,娘娘——”来了个小太监急急忙忙连滚带爬地进了殿,颤颤巍巍着道:“刑部孟大人回话,刺杀历王的并非是苏涟婉,而是……”
“是什么?”一事未平,另一事又起,皇帝不悦地眯起眼睛。
小太监不敢看殿内三人的脸色,只看向跌坐在一旁只留了个背影给他的红衣嫁娘,哆哆嗦嗦道:“是……太子妃陈氏陈溪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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