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淅沥了一整夜，今早地面还泛着水光，树枝上光秃秃的，叶子尽数脱落，被行人踩碎，融入土里。
寒气从脚底直钻进心口，成北陆把自己团进厚厚的羽绒袄里，抬手打开导演棚的门。
“早啊，琳姐。”他道。
曾琳跟她在一起工作时间长，知道成北陆畏寒，刚一见面就递给他一杯热可可，“早啊。”
一口热饮下肚，成北陆顿时浑身暖洋洋的。
“你啊你，四舍五入都快奔三了，还是孩子口味。”曾琳调侃道，“不爱喝白开水，非要喝这些甜的东西。”
成北陆捧着杯子轻轻“唔”了一声。
一时间，棚子里的两人都没再讲话。曾琳正低着头噼里啪啦地打字，像是在处理什么事务；成北陆则放空思绪，一口接一口，吸溜着杯中的热可可。
半晌，他忽然开口打破沉默：“我今年才26岁。”
曾琳动作一顿，抬起头来：“？”
“26岁，还早呢，所以我不算奔三。”
曾琳：“……”
她简直无语凝噎，后话在喉头哽了许久才被放出：“成北陆，你反射弧可真长。”
面前人小声嘀咕：“本来就是……”
他还想争辩些什么，被曾琳及时叫停，“打住，这位‘还没奔三’的成北陆先生，关于年纪的事我们之后再聊，现在有正事要做。”她晃了晃手机，“咱请的手语老师到了，跟我出去接一下吧。”
跟魏长赢一样，故事中的温云在经历画作被毁、旁人羞辱等一系列磨难后，本就脆弱敏感的听力彻底坠入谷底——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再也无法安心待在A城，逃似的来到千里之外的偏僻小镇，C城。在当地政府的帮助下，他最终决定在该地专门为听障人士、残疾人以及孤老等群体规划的无障碍宜居社区安营扎寨。
可微薄的薪水，连一副助听器都负担不起。
温云只能一个人，在周遭彻底静音的世界里，熬过了数不清的日日夜夜。
长时间没开口，他连自己原本的声音都记不清了，索性放弃说话，转而用手语和人沟通。
手语，是《Endless Summer》里很重要的一个元素。
成北陆作为导演，对细节方面的把控近乎苛刻。他反复叮嘱两位主演，尤其是温昀：手语动作不光要精准到位，更得连贯起来有生气，不能只是简单机械地比划。
他懂“术业有专攻”的道理，便专门请了位手语老师到片场，手把手地教他们练。
成北陆跟着曾琳往前走，等走到剧组提前搭好的布景旁，就听见她朝不远处扬声喊了句“老师”。
他下意识抬头望去。
手语老师站在花坛边，正跟一个人聊得热络。
那人背对着他，身形颀长，穿着深色大衣，双手比划得极为熟练，甚至还带着点近乎本能的流畅。
是魏长赢。
曾琳的呼喊声刚传过去，他比划的动作就猛地一顿。循着声音回头望时，他的视线正好和成北陆撞了个正着。
成北陆眨了眨眼，目光掠过魏长赢空荡荡的耳后，心里顿时明白过来。
他又没带助听器。
往常在片场里，成北陆一得空，目光就会不自觉地往魏长赢那边飘。
发现魏长赢不喜欢戴助听器，也是他在这段时间偷瞄后得到的结果。
所以，他刚才是在打手语？
“小周，小温，快来——”曾琳招呼着周、温二人，“快过来跟老师问个好！”
周承霄率先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老师好！”
温昀随后也鞠了躬，但他没有开口，反倒是起身后，双手犹豫着比划起来。
他先伸出右手的大拇指，比出一个“点赞”的手势放在胸前，随后收回来，用食指指了下面前的手语老师，轻轻一顿，再次将手势转换成“点赞”的模样。
他这才开口：“老师您好。”
“你会手语？”眼见面前人这番操作，老师有些惊讶，“动作很漂亮啊！”
闻言，温昀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回答道：“家里妹妹是听障人士，从小耳濡目染，所以多少也会些。”
“小温老师深藏不露啊！”周承霄轻轻撞了下温昀的肩。
不知是不是两人把话说开后心结解开了，电影拍到快一半时，他们的关系总算有了缓和。
他忽地拉开一定距离，“其实我也会一点。”
周承霄先用食指指了指自己，紧接着伸出大拇指，同时用这两根手指碰了碰自己的下巴。?
温昀陡然一怔，脸颊泛起红晕。
周承霄笑意逐深，在温昀撇开视线的前一秒，用食指郑重其事地点在了他的心口窝上。
“小温老师，”他轻笑，“我的动作还标准吗？”
“哈哈哈哈！”温昀还没来得及回应，手语老师先笑出了声，他抬手拍了拍周承霄的肩膀，问道：“你的动作很标准啊！以前学过吗？知道自己比划的这是什么意思吗？”
周承霄一哂，摇了摇头，“以前瞎学的，都忘了……”
“以后你会知道的。”老师故意卖了个关子，“只不过刚才那个动作，不能随便对着别人做啊。”
曾琳一看两位主角都或多或少的会些，眼睛都亮了，道：“那感情好啊！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有基础，学起来不就更轻松了？”她爽朗一笑，朝老师礼貌言道，“老师，还得麻烦您费心，这俩孩子就拜托您了。”
手语老师呵呵笑道：“应该的。”
其余三人先行离开，这偏安一隅，只留下了成北陆和魏长赢两人。
成北陆回头，发现魏长赢已经重新戴好助听器，还是只有单只。
“你的手语……是在新加坡的时候学的吗？”他问。
面前人看他一眼，“嗯”了一声。
“比划得这么熟练，学了多久啊？”
“一年。”
成北陆话里藏着钩子似的，故意给魏长赢设套：“所以是因为你会手语，平时才不愿意戴助听器？”
魏长赢听出他话音里的意思，没第一时间就回答，半晌后才故意模模糊糊地应道：“不全是。”
成北陆喉头一哽，看着魏长赢那副惜字如金的样子，心里明镜似的。
对方明显是不想把真相告诉自己。
他没辙，只能从喉咙里挤出来一声“哦”，听上去憋屈得很。
空气忽地静止，两人之间只剩下风扫过地面的轻响。
每次都是这样，成北陆郁闷地想：如果自己不主动扯话题出来，两人之间的对话总要以沉默收场。
他讨厌冷场。
他飞快地低下头，盯着脚边一颗灰扑扑的小石子，脚尖无意识地碾过来又勾回去。石子被踢得滚出一段距离，他又颠着脚追上去，像是在跟那颗小石子较劲儿。
“嗯……”成北陆忽地发问，“刚才小周打出来的手语是什么意思啊？”
魏长赢明知故问：“哪个？”
“就刚刚比划的那个——”
成北陆凭着记忆，将周承霄的动作复刻了一遍，做到最后一个动作，他不偏不倚指向魏长赢：“就是这个。”
魏长赢盯着他伸过来的指尖，缓缓舒出一口气。
白雾茫茫，寒气裹着一层朦胧，成北陆看不清魏长赢此刻的神色，更捉摸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意思是……”他片刻后才开口。
“什么？”
声音太小，成北陆没听清。
魏长赢刚想再说一次，突兀的铃声响起，看清来电备注，他的脸色倏地沉下来。
他回看了成北陆一眼，用眼神示意自己需要暂时离开。
成北陆脑子还没转过弯，头已经先动了。他条件反射地点了点头，便看到魏长赢面色凝重，头也不回地拐去前方的小角落。
风又大了些。
按理说成北陆该转身走了，手头还有一堆片场的事等着敲定。可他脚像钉在了地上，愣是没挪半步，就那么固执地站在原地，望着魏长赢离去的方向发了会呆。
没过多久，脚步声由远及近。
成北陆抬头，见魏长赢回来了，脸上表情却不太对劲，眉头紧拧，像是被什么事情烦着。
“电话打完了？”他试探着问。
魏长赢点了点头，欲言又止。
“怎么了？”成北陆直觉不妙，“谁的电话？是出什么事了吗？”
“商以周的。”魏长赢低声道。
不是“我爸”，而是“商以周”。
“他说周末有个宴会，听我人正在片场，让我邀请你一块去。”他顿了顿，补上一句，“说很欣赏你的作品，期待能跟你见一面。”
“你不想去，对吗？”成北陆问道。
魏长赢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问：“你这周末，有空吗？如果片场工作忙，就不用——”
“有。”
魏长赢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答得那么快，话音还没落完，就被成北陆的声音打断了。
“我有。”成北陆几乎没犹豫，又重复了一遍，“只要你去，我就有时间。”
魏长赢站在那里，双手下意识地紧紧攥起，又在短暂的沉默中缓缓松开。
半晌后，他才轻声道：“……好。”
“告诉我你家的地址，这周六，早上八点，我准时去接你。”
1.是“我喜欢你”的意思啦[哈哈大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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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Chapter 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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