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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运在即，程旗和花萌没有余裕的时间在s省逗留，比赛结束后饭都没多吃一顿，便连轴赶往机场。祁淼开车送他们。
花萌离开康复室的时候喻若愚还睡着，没来得及告别，他怨念地抓着祁淼碎碎念：“祁队，你一定记得替我跟小池解释啊，形势所迫，我不是不告而别。还有你记得提醒他欠我一顿饭，另外——”
“行了行了，别一二三四的这么多要求。”程旗出声打断，挥了挥手打发花萌：“去那边特产店挑几样特产，带回去给你师母。”
把花萌支开，程旗看着眼前寡言淡静的大弟子，心情复杂，遗憾、痛心、欣慰交织难辨。祁淼的状态与前几年相比好转了太多，来s省似乎是个无比正确的选择。
“这场比赛看下来，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非要我来当这裁判不可。”程旗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那个叫池虞的小队员太像喻若愚了，十米台上从动作到风格眼熟的令他心惊。他都有这种感觉，祁淼只会更甚。
“那孩子你好好培养，是块好材料。”程旗先是肯定，旋即话锋一转：“还有你，最重要的就是你自己，别又钻牛角尖犯糊涂。”
祁淼点头：“您放心，我有分寸。”
类似的话放在以前都不需要程旗叮嘱，祁淼是最不用多操心的。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分寸”这两个字的可信度在祁淼这儿至少得打个对折。程旗无可奈何地暗叹，但是有些事他也只能点到为止，不敢挑的太明白刺激祁淼。
花萌提着两大袋子归来，一袋子特产，一袋子补品，他把补品递给祁淼，说：“我给小池买的，他太瘦了，吃了长点肌肉，万一以后又摔水上没那么痛。”
祁淼接过满满当当的袋子，揉了把花萌的头发：“一定替你转达。”
广播提醒登机，花萌依依不舍，可怜巴巴地问了句废话：“祁队，你会看我比赛的对吧？”
祁淼展臂把人揽过来抱了一下，拍拍背在他耳边轻声说：“我和小鱼都会看的，你只管放开手脚去拼。”
花萌吸了吸鼻子，眼泪汪汪的：“祁队，你也要好好的，不然喻哥会担心。”
*
花萌离开康复室后，喻若愚睁开假寐的眼睛掏出手机继续看账号里的博文。
20xx年x月x日：
我选上省队了！奶奶很开心！听说省队每个月会发工资，要是能选上外出比赛还有奖金！以后不用再担心付不起医药费了。
20xx年x月x日：
队里的人果然都很强，我得加倍努力，争取参加比赛让奶奶在电视上能看见我。
20xx年x月x日：
感觉自己不太合群，唉……
……
20xx年x月x日：
奶奶说催赔偿款的人又去家里了
20xx年x月x日：
他们找到省队来了，被队友看到了，哎
20xx年x月x日：
王辰借钱给我救急，感谢他！
……
20xx年x月x日：
奶奶摔倒住院，彻底没有钱了，怎么办
20xx年x月x日：
王辰又借钱给我了，不知道该怎么谢他
20xx年x月x日：
好像交到朋友了？王辰帮了我好多次，应该可以算朋友吧哈哈
因为是朋友所以才更不能欠他的呀，努力赚钱攒钱！
20xx年x月x日：
王辰人真好，托他的福，和队里很多人都熟悉起来了
我也不是扫把星对吧，我还是有一点幸运的对吧
……
20xx年x月x日：
朋友之间会这样吗？
20xx年x月x日：
欠他的终于都还清了，可以结束了吗
20xx年x月x日：
好恶心
20xx年x月x日：
为什么是我
20xx年x月x日：
我跟教练说了，被骂了，是我的错吗
20xx年x月x日：
我这样的人有什么价值呢
20xx年x月x日：
好想死。王辰也去死。
20xx年x月x日：
他说如果我愿意跟他配双人就放过我，我跟教练申请了
20xx年x月x日：
参加比赛了，拿到了奖牌，但感觉不到高兴
陈嘉哥没有上国青赛，他恨我是应该的，我也恨我自己
20xx年x月x日：
陈嘉退役了，是我害的他，我做了错事
20xx年x月x日：
我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该退役的人是我
20xx年x月x日：
他没有放过我，我怎么这么蠢，我怎么还会相信他，那种照片还有多少，我不知道……我太蠢了
20xx年x月x日：
好想死。
……
20xx年x月x日：
我累了
肩背和手腕各有各的痛法，但此时此刻喻若愚都不顾上了。一条条往下滑看，与他发自本心的疼惜和惊怒俱来的是难以名状的惊惧、悲愤和绝望，这股情绪不属于他，缓慢渗入四肢百骸。喻若愚大脑渐渐昏沉，伏在床头渐渐真的睡了过去。
他做了一个异常混乱的梦。
一开始的梦境灿烂光明，之后随着一道黑影的出现变得阴冷混乱，他感觉自己似乎蜷缩在一个角落，脖子上勒着什么东西令人呼吸困难。他好像四肢着地在爬，周遭是刺得人睁不开眼的闪光灯，黑影分裂成几条，张牙舞爪，膨胀拉长几乎和屋顶一样高，嘲弄的笑声忽高忽低、忽远忽近。
面前突然出现一块巨大的镜子，他在里面看到自己的脸，瞬间那张脸变幻成别人的，玻璃骤然炸裂飞溅，他抓起一块碎片划开手腕，鲜血流出蔓延一地。镜子里的那个人在哭。
那是池虞。
那些都是在池虞身上发生过的事。
猛然一阵心悸，喻若愚惊醒，大口喘气，手脚麻木，灵魂几乎出窍。余光瞥见床边两个人门神似的对坐着，一个在打消消乐，一个在捧着情感笔记研习。
楚一航首先注意到：“你醒了。”
陆思放下手机：“饿不饿？”说着打开一旁的保温袋，里面整整齐齐摆着五个盒子，三菜一汤一饭，“吃点东西吧。”
喻若愚还在梦中场景没有脱离，心脏狂跳，讷讷着说不出话来。
陆思和楚一航比赛一结束就冲到医务室，刚好碰到祁淼拎着保温袋过来。祁淼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喻若愚在休息，顺便把温好的饭菜交给两人，叮嘱道：“我去机场送人，小鱼醒了记得提醒他吃饭。”
合口味的饭菜吃进嘴里，喻若愚才感觉自己真正醒了过来。
“祁指导呢，怎么只见饭不见人。”他端着汤碗喝了一口，暖流直达胃里。祁淼请的阿姨手艺一如既往的好，有种家的感觉。
楚一航朝陆思伸手：“你输了。”
喻若愚：？
“靠了，你真是我亲室友。”陆思不情不愿掏出手机转账：“我和一航打赌，我们不说饭是祁指导送的，看你能不能猜出来。”
喻若愚扯出一个笑：“戒赌吧孩子。”
陆思拒绝，并答：“祁指导去机场送人去了。”
师父和小花已经走了？喻若愚咀嚼的动作一顿，哦了声，状若随意地问了句：“总排名应该出来了吧，我排第几？”
陆思和楚一航正担心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都谨慎的没有主动聊比赛的事儿，没想到当事人自己先看开了。
“第七。”陆思说：“你不知道，第八往后那几个被教练领回去训得头都不敢抬。”
“别人让你一轮还跳不过？！”陆思掐着嗓子模仿某位教练。
三人凑一块唠了会儿闲嗑，陆思和楚一航被各自教练召唤过去复盘。
房间里只余喻若愚一人，脸上闲聊时的笑意迅速隐去。窗外烈日炎炎，他的手心淤积着噩梦残留的冷汗，不止手心，冷意仿佛是从每一个细胞里渗透出来的。那感受如切肤般真实，他体会着，身处其中却又像个局外人。
自重生以来，喻若愚没有哪一刻比眼下更清晰地感知到池虞的存在，对方的面容、遭遇、情绪……没有丝毫隐藏，浸满血泪在他面前铺开。
池虞似乎是他的粉丝，公开可见的那部分博文多半都与他有关。这一刻，他似乎明悟了一点自己死而复生的机缘：池虞在祈求有人能救救自己。
这是他借这副躯壳偷生所需要完成的使命。
完成了，然后会怎样呢？或许池虞会回来，而他彻底死去。
垂眸静坐着呆了会儿，喻若愚起身，表情从恐慌无措逐渐转为坚定。右腕剧烈疼痛发作后遗症犹在，他按下门把的手不由自主的发颤。
门先他一步从外面推开，拎着一大袋子东西的祁淼出现在眼前。
喻若愚看着他，抿了抿唇，心里那缕被刻意忽视的迷茫不安不受控地冒头。
“吃过饭了？”祁淼看到桌上整整齐齐摞起的饭盒。
“嗯。”喻若愚低低地应了声，强打起精神问：“故意闪我的人是王辰吗，队里打算怎么处理？”
“查清楚了，是他。”祁淼耐心地一一回答。按照队里的规定，王辰作为队员故意扰乱赛场秩序，相当于知法犯法，加上本就在处分期间，屡教不改，被延长停训半年，并且一年内禁止参加所有比赛。
祁淼放下手里的东西，若是按照他的原则来处置，王辰这样的害群之马一定会从队伍里被清除出去，小惩大诫对这类人不管用，反而会助长气焰变本加厉，只有真正让他们知道痛了，才有可能悔改。
祁淼看向身侧的人，想起当年他们陪程旗下到省队选材。
那时的花萌因年龄太小、长着张娃娃脸，而成绩又过于出色导致被大些的队员孤立排挤，被小鱼和他发现这件事后，那几名队员也是给了停训禁赛的处罚。事后小鱼找那几名队员一一深聊过，把几个半大小子说的羞愧难当，恨不得把保证书贴在床头自我反省。“他们还小啊，别罚太狠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嘛。”小鱼的心总是很软。
“这只是队里初步的处罚决定，还没问过你的想法。”祁淼看着喻若愚，温声道。
喻若愚脑海里无数念头争先恐后冒出。王辰做过的那些事突破底线，完全超出年少无知从而产生是非摩擦的范畴。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欺辱霸凌，中间横亘着一条人命，不可原谅。
“我要队里开除他。”只是停训不让比赛？太轻了。
喻若愚斩钉截铁，眼神中如有火焰燃烧：“我要报警。”
“好。”祁淼点头，握了握他不自觉发着抖的手，“你做什么我都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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