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比前几天更浓，林溪走进教室时，苏野的座位还空着。
桌角的台灯被擦得干干净净，放在苏野的笔记本旁边，像件被精心收纳的礼物。林溪坐下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台灯的开关，暖黄色的光线突然亮起，照亮了苏野留在桌面上的一张纸条：“谢了，你的方法确实好用。”字迹依旧潦草，末尾却画了个歪歪扭扭的星星。
林溪的心跳漏了一拍，刚想把纸条夹进笔记本，陈瑶就急匆匆地跑进来，脸色发白：“林溪，你妈……你妈在办公室等你，还把班主任也叫过去了！”
手里的纸条“啪嗒”掉在地上。林溪弯腰去捡，指尖却在发抖——母亲从来没来过学校，这次突然出现，显然是为了张昊说的事，还有昨晚那个未接的电话。
“她……她说什么了吗？”林溪的声音有点发颤。
“没说具体的，但脸色特别难看，”陈瑶捡起纸条递还给她，压低声音，“我刚才路过办公室，听到她跟班主任说‘必须把苏野调走’……”
林溪的心沉到了谷底。果然，母亲还是知道了，而且比她想象中更决绝。
早读课的铃声响了，苏野才背着书包走进来。她的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大概是昨晚没睡好，看到林溪时愣了一下，把一个用塑料袋包着的东西放在她桌上：“给你的。”
塑料袋里是个烤红薯，还带着温热的气息，表皮焦黑开裂，露出里面橙红色的果肉。“楼下早餐摊买的，”苏野挠了挠头，“看你昨天没怎么吃东西。”
林溪捏着滚烫的红薯，指尖被烫得发红，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疼。她想说“我妈来了”，话到嘴边却变成：“谢谢，多少钱？我转给你。”
“不用。”苏野拉开椅子坐下，翻开课本时动作顿了顿，“你今天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没什么。”林溪低下头，咬了口红薯。甜腻的暖流滑进喉咙，却压不住心底的恐慌。她知道母亲不会善罢甘休，那个在走廊拍照的男人，还有昨晚教务处的人影，肯定都是母亲派来的。
第一节课刚上到一半，教室门被推开了。班主任陪着林溪的母亲站在门口，林母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套裙，妆容精致，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教室，最后落在林溪身上。
“林溪，你出来一下。”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连讲课的老师都停了下来。
全班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林溪身上，带着好奇和探究。林溪的手指紧紧攥着笔，指甲几乎嵌进掌心，站起来时腿都在发软。
“阿姨好。”苏野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安静的教室。她抬起头，直视着林母，眼神里没有丝毫怯意，“您找林溪有事？上课时间不太方便吧。”
林母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像看到什么脏东西一样盯着苏野：“你就是苏野？”
“是。”苏野没起身，指尖在课本上轻轻敲着，节奏平稳得像在倒计时。
“看来张昊说的没错，”林母的声音冷了下来，“果然是个没规矩的东西。”
“妈！”林溪急忙开口，想阻止她，却被林母一个眼神制止了。
“林溪，跟我走。”林母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我已经跟你们班主任说好了，今天就把你调回重点班。”
“我不回去！”林溪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反抗母亲，声音带着哭腔，“我要在这里上课！”
“你再说一遍？”林母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为了这种人，你要跟我作对？”她甩开林溪的手，指着苏野，“你看看她！上课顶撞老师，跟校外的人打架，浑身的戾气，你想被她带坏吗？”
苏野的指尖停住了。她慢慢站起身，个子比林母矮了半个头，气势却丝毫不输：“阿姨，说话要讲证据。我有没有顶撞老师，学校有监控；我有没有跟‘校外的人’打架，张昊比我清楚。至于带坏林溪——”她看向林溪，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林溪比您想的要聪明，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评价我女儿？”林母的声音陡然拔高，伸手想去推苏野，“我看你就是故意来害她的！”
“妈！”林溪扑过去挡在苏野面前，“您别这样！”
就在这时，班主任匆匆跑过来打圆场：“林溪妈妈，有话我们去办公室说，别影响孩子们上课。”
林母甩开班主任的手，目光像淬了冰，落在林溪和苏野紧紧挨着的胳膊上——刚才林溪扑过去时，下意识地抓住了苏野的手腕，两人的手指交缠在一起，像株共生的植物。
“看来是我平时太纵容你了。”林母的声音冷得像冰，“从今天起，你的零花钱减半，手机没收，放学后我亲自来接你。”她顿了顿，视线扫过苏野胳膊上的纱布，嘴角勾起一抹嘲讽，“还有，离这种只会用暴力解决问题的人远点，免得拉低了你的档次。”
苏野猛地抽回手，转身从桌肚里拿出个东西，放在林母面前——是那盏护眼灯，被擦得一尘不染，连开关上的指纹都被擦掉了。
“阿姨，”她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这灯我用不起，还给您。以后林溪的事，我不会再管。”
说完，她拿起书包，看都没看林溪一眼，径直走出了教室。校服外套的下摆扫过门框，像片被风吹落的叶子，决绝得没有一丝留恋。
林溪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里，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烤红薯还在掌心发烫，烫得她眼泪差点掉下来。
“还看什么？走了。”林母拽着她往外走，经过讲台时，特意把那盏台灯扔进了垃圾桶，“这种廉价的东西，以后别再出现在我女儿面前。”
教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着林溪被母亲拉走，像一只被强行拽离巢穴的鸟。陈瑶看着垃圾桶里的台灯，又看向苏野空荡荡的座位，悄悄捡起了林溪掉在地上的那张烤红薯塑料袋——上面印着巷口那家早餐摊的名字，苏野每天早上都会去那里帮忙炸油条。
林溪被林母拽到办公室时，班主任正在打电话。看到她们进来，连忙挂了电话，脸上带着为难的表情：“林溪妈妈，调班的事……可能有点麻烦，重点班的座位都满了。”
“满了就挤一挤，”林母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推过去，“或者让那个苏野搬走，我看她也不像是来上学的。”
“这……”班主任的手在信封上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推了回去，“学校有规定，不能随便调班的。而且苏野同学虽然平时调皮了点，但本质不坏，上次还帮图书馆抓了偷书的贼……”
“本质不坏？”林母冷笑一声，拿出手机，点开张昊发的照片，“你看看！她把我女儿堵在角落里，这就是你说的本质不坏？”照片的角度很刁钻，把苏野护在林溪身前的动作，拍得像在威胁她。
林溪看着照片，突然想起那天在篮球场，张昊举着手机假装拍风景的样子。原来从那时起，他就在算计她们了。
“不是这样的！”林溪急忙解释，“那天是张昊先找人打苏野，她是在保护我！”
“你还替她说话？”林母的火气彻底上来了，扬手就要打她，却被班主任拦住了。
“林溪妈妈，有话好好说，别动手。”班主任把林溪拉到身后，“其实……林溪和苏野坐同桌这段时间，进步挺大的，苏野的成绩也提高了不少，上次月考……”
“我不需要她提高成绩！”林母打断她，“我只要我女儿离她远点！今天必须调班，否则我就去找你们校长，找教育局！我倒要看看，是谁敢包庇这种问题学生！”
办公室的气氛僵持住了。林溪站在班主任身后，看着母亲狰狞的面孔，忽然觉得无比陌生。这个从小教她“要善良，要懂礼貌”的女人，此刻为了让她远离苏野，竟然可以说出这么刻薄的话。
她想起苏野啃着干面包刷题的样子，想起她把外套披给自己时的温度，想起她在医务室里说“死不了”时的逞强，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我不调班。”林溪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要调你们调，我就在（7）班待着。”
林母愣住了，大概没料到一向顺从的女儿会突然反抗。她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指着林溪的手都在发抖：“你……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不调班。”林溪抬起头，直视着母亲的眼睛，泪水模糊了视线，却看清了自己此刻的决心，“苏野不是您说的那种人，她是个好……”
“够了！”林母厉声打断她，抓起桌上的水杯就想泼过去，却在看到林溪倔强的眼神时停住了。那眼神太像年轻时的自己，带着股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执拗。
林母深吸一口气，放下水杯，语气突然平静下来，却比刚才的暴怒更让人害怕：“好，你不调班可以。”她拿出手机，调出一个号码，“但我刚才已经给苏野奶奶打了电话，告诉她苏野在学校打架，还欺负同学。我想，她老人家应该会好好‘教育’一下自己的孙女。”
“你！”林溪的瞳孔骤然收缩，像被人扼住了喉咙，“你怎么能这样？苏野的奶奶身体不好，她最在乎奶奶了！”
“那你就该知道，什么人该惹，什么人不该惹。”林母收起手机，嘴角勾起一抹胜券在握的笑，“给你一天时间考虑，要么调班，要么……就等着给你的好同桌收尸吧。”
说完，她踩着高跟鞋扬长而去，办公室的门被甩得震天响。
林溪瘫坐在椅子上，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她知道母亲说得出做得到，那个为了让她学钢琴，能把她最喜欢的猫送走的女人，绝对干得出用苏野奶奶威胁她的事。
班主任叹了口气，递给她一张纸巾：“林溪，你妈也是为了你好……”
“她不是为了我。”林溪擦掉眼泪，声音沙哑，“她只是为了她自己的面子。”
她站起身，冲出办公室，往校门口跑去。她要去找苏野，要去告诉她小心，要去……要去做什么呢？她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又能保护得了谁？
跑到教学楼拐角时，林溪突然停住了。苏野正站在那里，背对着她，肩膀微微发抖。刚才母亲说的话，她应该都听到了。
“苏野……”林溪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
苏野慢慢转过身，眼睛红得像兔子，却倔强地没掉一滴泪。她看着林溪，嘴角勾起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看来，我们真的不是一路人。”
说完，她转身跑向校门口，单薄的背影在晨雾里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街角。
林溪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手里还攥着那半块没吃完的烤红薯，已经凉透了。
不远处的公告栏前，贴出了最新的调位通知。在密密麻麻的名字里，林溪看到自己的名字旁边，赫然写着一个陌生的名字。而苏野的名字，被移到了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旁边画着个刺眼的红叉。
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飘过林溪的脚边，像在嘲笑她的无能为力。她知道，从今天起，有些东西，真的回不去了。而她和苏野之间，那根刚刚萌芽的线，似乎被母亲的一句话，彻底扯断了。
只是她没看到，跑远的苏野在街角停下，回头望了眼教学楼的方向，手里紧紧攥着一张被揉皱的纸条——上面是林溪写在物理练习册上的解题步骤，末尾那个小小的笑脸，被眼泪晕开了一片模糊的水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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